舒安回頭過來,看到季伯誠精神奕奕的站在門口,目光慈愛的凝視着她,高興的朝他揮了揮手,季伯誠也擡起手,對她揮一揮,示意她快進去上課。舒安笑眯眯的轉過身,跑進教學樓裡。
她當時並不知道,這,會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季伯誠。就像季爺爺的去世一般,季伯誠的去世,也那樣意外,那樣痛快的來了。
“季舒安,出來一下!”
舒安不解的站起來,正要出去,班主任又加了一句,“帶上書包。”
教室裡的同學都在看她。人人皆知舒安是個**,頭一年來學校的時候還挺囂張,但性情好並不惹人討厭。這兩年卻都在認真學習,怎麼會突然在上課時候被老師叫走?還是這麼重要的時候?
舒安心裡莫名的有些空虛發慌,還是收拾好書包走出教室。班主任一直沒說話,冷冰冰的在前面走着。舒安心裡愈發摸不着邊,平常班主任對她都是很好的,每次都會溫和的同她說話,從來沒有這樣過!
她擔憂着,直到到了校長辦公室,打開門,裡面坐着兩個警察。
舒安更加不解,走進去,班主任和校長都是冷着臉,校長只簡單的說了一句,“這就是季舒安。”
警察站起來,從口袋裡掏出工作證遞過去。舒安仔細看過,其中一名就說,“季舒安,我們是檢察院的,你父親因爲貪污鉅額公款已被逮捕,現在,我們請你配合工作,到警局走一趟,錄一些口供。”
舒安站在那裡,全然沒有聽懂這些人在說什麼。她甚至腦子裡過了無數次他們說的話,卻仍然沒有搞懂,只是眼前陣陣發黑,幾乎站不穩。爸爸,她只是無數次的把季伯誠三個字轉化爲爸爸,卻搞不懂,爸爸怎麼了?
然後那兩個人就來一前一後的帶着她出了學校,去了那個冷冰冰的地方。他們問她什麼,她全部都不知道,直到有人說,“季小姐,如果你再不配合,你爸爸的事情恐怕很難說清!”
她才突然醒悟過來,猛地想要起身,膝蓋卻被撞得生疼。她這才發現自己是被手銬困在一個固定的桌子上,根本無法動彈。而她對面,是兩個臉色冷硬的警察。
審訊的問題舒安基本都答不上來,她既沒有別的**奢侈的衣裳,也沒有太多首飾,她只是不斷重複,“我爸爸沒有貪污,從來都沒!”可是沒人相信,他們的眼睛告訴她他們根本不信。
正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他們寧肯相信所有的官員都貪污了!
舒安疲憊回到家的路上,遇到的鄰居再也不和她打招呼,窗戶裡總是莫名其妙彈出個頭,盯着她看,直到她消失在他們的視線。從小生長在這樣的環境,舒安不是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可她從來沒想過,事情會落在她頭上。
那麼好的爸爸,那麼厲害的爺爺,怎麼會,怎麼會呢?
張媽媽正守着兩個行李箱站在門口焦急的張望着,舒安一怔,快步跑過去,還沒來得及開口,張媽媽就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姐,這可怎麼辦,他們說季先生貪污了,要我們立刻騰出房子,可是房子裡的東西都不許動,我好說歹說才把小姐和自己的衣服帶出來,連老太爺的東西都……”
張媽媽再說什麼,舒安聽不到了,只覺得胸口驟然炸開般的生疼。她在原地晃了晃,努力掙脫開張媽媽的手。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立刻就趕出來?不對,她見過的那些裡,都是一步步衰敗,哪裡就這樣突然了?
她記起審訊的時候他們說爸爸貪污了兩個億,怎麼可能,那是兩個億啊!難道因爲貪污的數額巨大?不,絕對不是!
舒安的腦子忽而變得異常清醒,生長在這種環境中給她的敏銳的政治觸覺讓她立刻意識到事情太不同尋常。昨天還風平浪靜,一個上午就定罪、抄家?太快了,快的根本不符合法律程序!
“張媽媽你等着,我去找滕叔叔。”
這種時候,只能找滕文迅和滕爺爺來幫忙了!
張媽媽卻一把拉住她,老淚縱橫的搖頭道,“舒安啊,你滕叔叔,滕叔叔也讓抓了!”
腳下一軟,舒安噗通跌坐在地上,張媽媽的哭聲越來越大,原本火紅的天空忽而被陰雲籠罩,憋悶的夏季氣息中,舒安聞到了硝煙的味道。她閉上眼睛,睫毛在顫抖,身體也在顫抖。
此刻,若是慕笙哥在,該多好……
她心裡,小小的渴望着,可是睜開眼睛面對的,還是被貼了雪白色封條的家。
“舒安,我在郊外還有個老房子,你,你,就先湊合着去住。”張媽媽結結巴巴嘆了口氣,道,“家裡的錢,都不讓帶出來,張媽媽手裡的存款也不多,再……”
“別說了張媽媽,我跟你走。”
舒安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挽住張媽媽的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院子。那是她人生中最後一次從自家門口離開,日後,她即便再來,也不願再在那裡停留。
天色太晚,勉強收拾出張媽媽的屋子,他們就在那裡住下。
那是個平房區,周圍的人搬走大半,住的不是老人,就是外地打工來租住房子的。張媽媽年紀大了,從前在季家也就是幫忙做飯,在這裡收拾了屋子,累的厲害。舒安幸而會做面,勉強做了些飯吃下去,張媽媽就忙着去給她兒子打電話。
她兒子靠着爺爺的關係到部隊當兵了,如今也有了個官職,她想依靠兒子好歹打聽消息。
“什麼!”
正在洗碗的舒安聽到張媽媽帶着哭聲的尖叫,扔下碗衝出來,張媽媽手中的電話已經掉在地上,整個人癱倒,已經暈過去。
舒安忙衝過去,電話早就斷了,她想扶起張媽媽,卻實在沒有力氣,慌亂的環顧四周,看到電話纔想起要打急救電話,打了,結結巴巴報出地址。她稍稍冷靜下來,想到救護車進來不方便,又去敲鄰居的門。
連着敲開第三扇,一個妝容豔俗的女人打着哈欠站在門口,看到她,蹙了蹙眉,“幹嘛的你!”
裡面傳來男人的聲音,“媽的,老子付了錢的!”
女人啪得關上門,轉身進去。
舒安嚇得臉一陣白一陣紅,匆忙轉身又去找別人。幸而,再敲開門是個中年女人,看了眼舒安,聽她說清楚,便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是張家媽媽是吧?你又是誰?”
“我是……”舒安一怔,輕聲說,“是張媽媽的女兒!”
“哦!”
女人愣了愣,舒安忙說,“她暈倒了,可是救護車肯定進不來……”
“啊,走走,我幫你擡她出去!”
好在女人聽到後沒有多問,立刻跟着舒安過去,頗有經驗的讓舒安弄了塊木板過來,兩個人擡着張媽媽出了狹窄的巷子。恰好救護車趕到,送了張媽媽上去。
到了醫院,立刻開始搶救。
“你帶錢沒有?”女人陪着舒安站在門外,突然問。
舒安一怔,女人急急道,“哎,救護車得花錢的,還有,肯定要住院,要手術,這些都要花錢。看着吧,一會兒保準讓你交錢!”
果然,她話音才落,醫生從裡面出來,摘了口罩道,“病人家屬,病人現在脫離生命危險了,但是腦出血,要立刻手術治療,先去交手術費!”說着遞來一張單子。
舒安接過低頭,三萬。
“我現在沒帶錢……”
“沒帶錢趕緊去取,沒交錢不能手術。”醫生淡漠的說,“我可告訴你,手術耽誤,病人出了事情,醫院不承擔!”
“你們……”舒安的話還沒說完,醫生已經大步離開,竟然就把張媽媽留在手術室裡。舒安眼睜睜看着那個醫生離開的背影,第一次知道,這世界的無情,甚至比電視劇裡更加可怕,電視劇裡,還有吵鬧,有哭泣哀求,而現實裡,連這些都沒有。
“三萬吶!”女人瞪大眼睛,叫着,“真是訛人啊!哎哎,你趕緊拿錢吧!”說着,女人一溜煙趕緊跑了。
大概是怕她借錢?舒安卻連苦笑都顧不得,轉身立刻向來的方向跑。她記得張媽媽說,家裡到底有多少錢她不知道,但此刻,那些錢都用不到,只能用張媽媽自己的。舒安心裡很不是滋味,但顧不得了。
兩個行李箱裡翻出來的存摺,裡面只有四萬多塊。舒安知道張媽媽剛剛給兒子在京裡買了房子,手頭能有這些不錯了。抱着存摺又是拼命的跑,跑到彷彿胸腔裡的血都要嘔出來,好不容易趕到醫院,交了手術費,又去找大夫。
護士卻說,主治醫生吃飯去了!
舒安再也忍不住,問,“他在哪兒吃飯?”
“我哪兒知道!”
護士翻着白眼。
舒安冷笑一聲,翻出手機,道,“立刻打電話叫他回來手術,否則,我就報警說他見死不救,讓你們醫院開不成!”她聲音尖銳,這輩子都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護士愣了愣,終究倒是打了電話,醫生很快就來了。
舒安用殺人的眼神盯着醫生,像是從嗓子眼兒裡擠出一句話,“知道滕家吧,要是人死了,滕家找你要人命!”
醫生一愣。
C市盡人皆知滕家,卻沒想到居然接收了跟滕家有關的人。他不太相信的看了會兒舒安,纔在她殺人般的目光下,開始準備手術。
直到張媽媽推出來,醫生說,人已經脫離危險,手術很成功。舒安才稍稍鬆了口氣,胸腔裡的痛,更是瀰漫上來。她知道,等爸爸和滕叔叔的事情傳開,她恐怕就再也難以藉助滕家的名頭了!
看着張媽媽的昏睡發青的面孔,舒安癱軟在牀邊,再也無法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