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真是越大,越讓人覺得驚訝!”
姚家姐姐拉着舒安的手笑道,“小時候還是那麼個樣子,如今卻變得文靜多了。前幾日我見了百里靜,她還問起你和秦慕笙,我也沒說什麼,只說你忙的厲害。她上次特特穿了條雪白的香奈兒小裙子,我看着,倒還不如你今日身上這條旗袍好看。”
“原本是爺爺爲我準備的。”舒安淡淡笑着,講道,“用的是早些年奶奶家裡攢下的嫁妝料子,如今是有價無市,再買不到了。莫說是與香奈兒比,便是真到故宮裡找去,也未必找得出這麼一塊來!”
她說着捂嘴笑起來。
“小東西,這張嘴,一點兒都沒變!跟滕紹一個德行,就愛拿這些古貨出來糊弄我們不懂的人!”
姚家姐姐笑着點了點舒安的額頭,很是無奈。
“前些天那個宴會上,芳華姐姐也穿了這麼條旗袍,我看比這個鮮亮好看!”汝夢蝶突然道。
姚家姐姐朝她看過去,眼裡不無鄙夷,又看了看舒安。她倒是全然沒有生氣的樣子,依舊淡淡的,氣度卻與汝夢蝶是天差地別,這麼一筆,汝夢蝶說的話就沒必要聽了似的。但姚家姐姐還是覺得不能輕易放過,道,“俞家小姐,我看還是穿軍裝漂亮,旗袍嘛,她穿不出那味道。更何況,旗袍料子,越是看着鮮亮,越是沒什麼價值。”
“芳華姐姐當然是穿軍裝漂亮,英姿颯爽!”汝夢蝶立即爭辯道。
“舒安,你這朋友,來給你過生日的還是拆臺的?”
姚家姐姐一時忍不住,冷笑着反問。
舒安忙拉了她的手,“好姐姐,你別生氣嘛!其實夢蝶說的也沒錯啊,她是軍人世家出身,自然穿軍裝好看。我呢?你看我爸,哪兒像軍人?奶奶說,軍人是刀口舔血的過日子,不如文人好過,便是爺爺那時候,她也拼命的讓爺爺讀書呢!”
“這麼說來,你倒是像你奶奶!”
姚家姐姐笑道,看舒安露出不解,又是捂嘴輕笑,颳了下她的額頭道,“都是一樣的鬼精靈,比干心!”
“我只當姐姐誇我呢!”舒安清脆的笑着,並不生氣。
晚宴開始,自是舒安照舊彈奏了一曲琵琶,只是如今她再也不彈鳳求凰,也沒有彈奏過桃夭,那兩首曲子,她只留給秦慕笙。
正彈奏着,忽而臺下一曲笛音打破。舒安尋着聲音看過去,卻見滕紹站在臺下,一雙清明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臺上的她,脣附在笛子上,脣角卻勾着,他吹着笛子一步步的朝她走過來,每一步,脣角便揚起幾分。
舒安漸漸聽出,這是詩經中的一首《木瓜》。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一起三轉,說的都是同一句話。匪報也,永以爲好也!便是再笨的人,也能聽出滕紹要說的意思。
宴會廳裡霎時寂靜,人人心思各異。有人揣摩政治意圖,有人揣摩滕紹的心思。卻唯有舒安,心中比旁人更加複雜。
她當然明白滕紹對她的心思。即便小時候不懂,漸漸長大,她也懂了。
可是自從秦慕笙在她身邊,滕紹就再也沒有對她表示出太多的喜愛,甚至這些年他好像是故意跟着滕老爺子去了B市,特特躲着她一般。舒安以爲,滕紹的心思已經沒了,恰如他一如既往陪着她那般。
只是今日才明白,正如她對秦慕笙難以死心,滕紹對她也是一樣的深情。舒安不想殘忍的拒絕滕紹,可若是不拒絕,她以爲更加殘忍。但,在這樣的場合嗎?
笛音落下,滕紹用袖子口抹了把笛子精緻的吹孔,手中繞個漂亮的弧度將笛子送到舒安面前,笑的風流倜儻,日月無光。
“舒安,投之以瓊瑤,你要報我什麼?”
舒安微怔,低頭看着他手中的笛子笑問,“你是要送我玉笛?”
“是!”
滕紹挑眉,笑出一片桃李芬芳風花雪月來。
“嗯,我記得,我十歲生日的時候,你送了我這個。”她揚起手腕,是有些發緊的羊脂白玉鐲子,滕紹的眼裡掠過一絲喜悅,卻聽舒安反問,“那時候,你也沒問我要什麼報酬,今兒變得小氣了。”
臺下有人善意的笑起來。滕紹卻盯着舒安的眼睛,神色漸漸有些冷凝,他依舊笑着,只是那笑容不再如初,道,“舒安,你知道這根笛子的玉從哪裡來?”
她搖了搖頭,微微愣怔。難道,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你十三歲那年,我帶你去琉璃廠,同你吵了幾句嘴把你拋下,你被人劫持,有人救了你。那人去救你的時候,讓我帶他去我們分開的地方,他看到地上有這塊石頭,說舒安的腳受傷了。我當時把石頭抱起來,讓石頭陪我和他去找你。他抱你回家,我抱回去的,就只有這塊石頭。”
他說到這裡,舒安的笑容已然僵持。十三歲那年,慕笙哥哥找到自己,他說只要你等着,慕笙哥就一定能找到你。慕笙哥,如今你不知下落,舒安卻依舊在等你,這回,你會找到我嗎?
她紅着眼眶,盯着滕紹,“然後呢?”
“然後,我切割了這塊石頭,用了四年的時間學會如何打磨玉器,打出了這把玉笛。”
舒安不相信的瞪大眼睛,他的意思是,這塊石頭是,是塊玉石?
像是看懂了她的目光,滕紹點了下頭,看着手中的玉笛自嘲的笑道,“舒安,這是我這輩子賭的第一塊玉石,我當時只知道些皮毛,怎麼都不會想到掉在路上的石頭會是玉。我當時只是害怕,只是本能的想要帶個武器。可最終,這塊玉石當時沒用,日後……”他苦笑着看着手中的玉笛,擡眼向舒安道,“你若不要,它照舊沒用!”
一時間,舒安有些恍惚。
她沒有想到滕紹居然爲她做了這麼多事情,四年,用了四年的時間親手去打磨一根玉笛送給她,只爲得到她的心嗎?
“看來,你是不要了。”滕紹收起玉笛。
“等等。”舒安跳下舞臺,站到他面前,舉起自己的手腕,鄭重得道,“滕紹,你送給我這個鐲子的時候,我很高興很高興。被劫持的那天,那個人想拿我的鐲子,我想盡辦法沒有給他,你知道,他有可能把我的胳膊弄斷,奪走它。”
滕紹看着她,眼底漸漸沉寂。青梅竹馬,曾經是隻有他和她的故事。爲什麼到了後來是她和秦慕笙的故事?
“對我來說,這個鐲子,和你一樣重要。可是正如你所說,那天,他抱回了我,你抱回了石頭。我想,這玉笛總有一天能找到它的……”
“啪!”
玉笛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滕紹擡起頭一臉釋然且無所謂的表情微笑着,攤開雙手,“舒安,若有一日真有人要做我的女主人的話,我會用心重新爲她打造她喜歡的東西,而不是把本來送給你的送給她!”
舒安怔怔,不知道該對滕紹說些什麼。雖然她早已發現他再不是當初她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想什麼的孩子或者少年,如今這樣摸不着邊的心思,卻還是讓她有些害怕。
“其實,那天開始我就知道,我再也沒有可能和你一起。”他扯了扯脣角,眉眼挑起個魅惑的弧度,俯身在舒安面前認真的說,“可是,我依舊得給你找點兒麻煩,我不喜歡你現在這樣!”
她現在這樣?一副棄婦的樣子嗎?舒安突然笑出來,滕紹也笑,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的唸了一句詩,“君當若磐石,妾當如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頓了頓,他嘆息道,“舒安,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別人。”
相信自己,也相信慕笙哥。舒安明白了,她點點頭,伸開雙臂和滕紹擁抱,在他肩頭輕聲說,“滕紹,謝謝你,相信我,這一輩子,你都是我的青梅竹馬。”
“竹馬,只是竹馬!”
滕紹敲她的小腦袋,笑的一臉寵溺。
“對,只是竹馬!我是青梅。”舒安也笑。
生日宴結束後,滕紹沒有在C市停留,立刻和騰文迅回了B市。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舒安也再沒有見過他,他時常給舒安發郵件,發信息,或者打電話,每次都要彙報他在那邊的各種怪事,舒安常常被他逗得受不了。
然後,他高考完,考上大學的那天,問舒安,要不要想想去香港上大學?他說他可以確定,秦慕笙確實在香港。
壓掉電話,舒安看了看面前的複習資料。去香港讀書?那,會不會能儘快見到慕笙哥?雖然他要她等他,可是,她可以可以有一次主動去找他?
十八歲,舒安的目標是考上香港大學,去香港找秦慕笙。
可是那一年,卻註定是無法風平浪靜的一年。就好像十六歲時老爺子去世時候的話一語成讖,在她十八歲的那年,血雨腥風席捲而來。
季伯誠貪污被捕的消息是突然來到C市的,提前沒有任何預兆,甚至連騰文迅都沒能得到半點消息。當天早晨舒安一如既往的去學校,走前,季伯誠也一如既往的在她書包裡塞了點兒零食,馬上要高考了,他總心疼女兒,擔心女兒的營養會跟不上。然後他用自己的車把舒安送到學校。
唯獨不同的是,那天早晨他抱了下舒安,告訴她,學習如何並不最重要,重要的是要記住當初她給季爺爺的承諾,是要快樂的活下去。舒安沒覺得有什麼不同,反正最近季伯誠總是說這些。
“爸爸,我知道了!”她歡快的笑着,俯身親了親爸爸有些硬胡茬的臉頰,叮囑他,“要記得吃午飯,不要太累!”
“好!”季伯誠笑着答應,鬆開女兒,看着她走進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