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中一片讓人窒息的安靜,蹲在地上的小明子看上去有點手足無措,懷裡抱着幾本奏摺,眼睛盯着唐玄欲語還休。
凌非猛然站起身來,緊緊地握着拳頭,有骨節發出的聲音響起,唐玄毫不畏懼的和他對視,兩個人看上去很像是鬥雞。
“我本來以爲這裡至於我一個人算得上是孩子。”低着頭的無爲忽然輕聲說道,他只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又安靜而深情的繼續凝視面前的地磚。
人再小也是國師,雖然這一點有時候容易被人忽略。
凌非張了張嘴,頹然的坐回椅子,“奶奶個腿的敢這麼跟老子說話,是不是想嚐嚐被亂棍打死的滋味?”
他說了粗口,其他人反倒動了口氣,既然他用這種口氣說話,那就是沒什麼事兒了,因爲君臣之間也不會有如此言語的,朋友或者是更親近的人才會這麼說話。
唐玄上前幾步,兩隻手搭在桌案上,“陛下英明神武,斷然不會草率的要了我的小命兒,眼下兩位藩王起兵作亂,親王從邊關急急趕回一路上怕也不得安寧,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叛軍圍城的事十有八九是要發生的,陛下可要早做決斷。”
揉着太陽穴,凌非的眼神一片清明,“他們未必有攻城的膽子,即便是有那個打算,有皇城大陣在,想要破城而入也要極多的人命來堆,這樣的代價他們死付不起的。”
對於皇城陣法的威力如何唐玄並不瞭解,不過似乎所有人都對這大陣有着極大的信心,按理說應該是相當強大可怕的,既然如此,如果叛軍攻不下皇城的話,大老遠的跑來是什麼意思?
如果他們不是蠢貨,那另外的可能就是,在他們攻城的時候,有辦法讓陣法發揮不出效用,或者是還有其他不爲人知的手段。
小明子收拾完地上的奏摺擦着汗跑出去吩咐外面的人奉茶進來,門外明顯支着耳朵偷聽的幾個太監臉上驚色未退,顯然是也想不到有人居然敢在這關口頂撞皇帝,低聲罵了句大膽的奴才,小明子也沒有追究這幾個人意思。
終於可以坐下來好好說話,當然,這個坐着指的是凌非,唐玄幾人雖然很受恩寵,但也知道做人的本分,他們可不打算像從前的老道一樣大大咧咧的把皇宮當成自己家一樣,想坐就坐想躺就躺,纔不會管凌非是什麼心情。
人懂得自己所處的位置很重要,這樣才能知道該如何做事,怎樣做事。
喝着茶緩了緩神,凌非派人宣嚴正前來,這位老宰相本就忠於職守,尤其是這非常時期,最近這段日子早朝之後他根本就不曾回過家,陛下的情緒相當不穩定,很多時期就必須由他這個宰相出面去做。
還在朝臣們大多還是有那麼點忠心的意思,即使皇帝不務正業也知道如何應對來臨的額局面,不然等不到兩位藩王打到京城,朝廷自己就亂得沒有章法了。
嚴正應該是小跑着到了御書房,老
頭臉上有細密的汗珠,進來之後先是給凌非行禮,然後是對無爲拱手,對於唐玄和黑箭也一樣是拱手爲禮,絲毫沒有因爲二人的官階低而擺什麼宰相的架子。
這樣做一來是知道這兩位雖然官兒不大,但卻是非常重要的人物,況且嚴正算得上是儒雅長者,頗有君子之風,斷然不會做上不得檯面的事。
凌非終於認認真真的開始審閱最近的奏章,軍部探子們傳來的重要情報也一一閱覽,時不時的提出些疑問,自然有嚴正解答,唐玄和黑箭也在一旁聽着,偶爾也會提出問題,只有無爲安靜的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的宛如木雕。
國師的職責是保證皇族的千秋萬載,但行軍打仗國家大事之類的可管不着,也不會去管,所以無爲自然不去惹那個麻煩。
一直到掌燈時分衆人才停了下來,其他人倒沒什麼,嚴正可是真的堅持不住了,若不是後來小明子拿過來一把椅子,老宰相恐怕就要累得趴在地上了。
“凌琦的反應有點意思。”凌非又恢復了原本的氣度,對於近在眼前的威脅似乎沒有畏懼的意思,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或者說是他有着相當的自信,也或者說,他骨子裡其實是很喜歡挑戰的人。
這時衆人已經吃過了晚飯,御膳沒有想象中的美味無比,用的材料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當然,吃起來也絕不會難吃,不然皇帝早就踢桌子罵娘了。
嚴正想了想,“或許果成王不會做出謀逆之舉,畢竟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安分守己,所作所爲人人稱道,而且看上去他也不是有野心的人,說不定他這樣做是因爲實力不足,無法和兩個藩王直接對抗,所以纔在等待機會。”
凌非點了點頭,唐玄黑箭對果成王凌琦沒什麼瞭解,但是嚴正說話不會無的放矢,每個藩王的地盤上都有軍部的探子,而且國師府的密探也活動頻繁,根據得到的情報來看,凌琦沒有任何想要坐龍椅的意思,他是個沒有野心的人。
況且自幼一起長大,當成年的皇子們開始勾心鬥角的時候,凌琦一直是躲得遠遠的,不與任何人相爭,先帝也是看中這一點對其喜愛有加,不過卻也從來沒想過要把皇位傳給凌琦。
父親和帝王是有區別的,作爲父親,先帝最喜歡的兒子就是凌琦,聰睿仁義,爲人謙和。但就是因爲他仁心過重,即使知道如果他成了皇帝一定是天都百姓之福,但先帝更知道,天都需要的不是守成之君,而是有野心魄力可以開疆闢土的猛人。
所以原本帝位是要傳給凌諾的,而凌諾在各方面的確符合先帝的標準,爲人剛勇堅毅且有大魄力,可惜最後風道人一句話而已,就把原本屬於凌諾的寶座送給了凌非。
在當時不僅是凌諾驚愕憤怒,羣臣疑惑不解,就連凌非自己也想不到這頂大帽子會扣到自己頭上,他雖然不像凌琦那樣離爭儲的圈子那麼遙遠,但也沒想過栽培自己勢力拉攏羣臣,相比
之下,苦心鑽營的那個人是凌柯纔對,凌諾則是最有希望的人。
不過既然先皇認爲風道人所做的事情有道理並且聽從,那任何人再所想也是沒用,於是,首先凌諾頂着麓山王的封號離京而去,接着凌柯被封爲離陽王困於離州,而好好先生凌琦則是在凌非登基之後才離開的京城,可見皇帝對他的信任。
不過一時也想不到凌琦莫名其妙的舉動是什麼意圖,不過凌非相信這個兄弟不會和其他兩人一起和自己作對,所以只要應對凌諾凌柯就可以了。
“凌越的速度這麼慢,難道是有人抓着他的腿不成。”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凌非並沒有責怪的意思,臉上也帶着笑容,“不過看起來也的確是爲難他了,距離這麼遠追是追不上了,看來天都立國數百年,也免不得要落得個困守皇城的下場,這真是讓祖宗蒙羞。”
淩氏列祖列宗會不會感到恥辱沒人知道,不過在凌非的臉上,絕對看不出有一絲一毫慚愧的意思。
“中州幾十萬人馬都已經調動,按照兩個反王的行軍路線,我已經命令大軍駐守在他們必經之路的大城之中,到時必定能把他們牽制住,等到持國元帥趕回來個前後夾擊,則大事定矣。”嚴正一副胸有成足的樣子。
不過唐玄卻在嘆氣,文臣必經是文臣,嚴正治國治吏或許很有一套,但是對於行軍打仗則完全是個外行,這樣的佈局簡直就是個笑話。
果然聽完嚴正的話凌非皺起了眉頭,“宰相如此安排可曾得到軍部許可?”
雖然宰相爲百官之首,但軍部並不是嚴正所能控制的,若不是眼下凌越不在皇城,而凌非有發了點小瘋當了幾天的撒手掌櫃,調動軍隊的事情絕對不會輪到嚴正做主。
似乎覺察出有什麼地方不對,嚴正有些緊張的點頭,命令是他簽發的,軍部執行的也很不錯,而古怪的地方就在這裡,按理說他應該指使不動軍部的大佬纔是。
天都軍部的主事人當然是兵權最多的持國元帥凌越,而其他幾位實權派也都是姓凌的,軍隊可是要害的地方,皇族自然不放心由外人來執掌,劉飛虎能掌握邊關大軍已經是個異數,這全要賴於凌越的信任。
一向桀驁的軍部居然完全按照嚴正的安排行事,這纔是不正常的地方,如果嚴正派去傳令的人被暴打一頓扔出軍部大門反倒是合情合理。
嚴正忽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額頭上現出汗來,他終於覺察到事情有些不對。
“看來有想法的人不只是外面的兩個藩王。”凌非冷笑着說道,“內外勾結得已經相當徹底,只是不知道到時候江山易手,他們要如何來瓜分。”
嚴正從椅子上站起噗通一聲跪下,連聲請罪,他終於想明白爲什麼軍部會執行自己的命令,那是因爲他的命令正是和軍部所想的一樣,就是說,對叛軍有利。
軍部裡現在主事的,已經不是自己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