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年代久遠的相冊都已經泛黃,曲歌很小時候的照片都是黑白的,那還是照相很奢侈的年代。曲阿姨邊翻着邊對我說:“那時候家裡窮的啊,我每天買兩個滿頭分三次餵給他吃,自己餓得不行的時候就喝點鹽水,三天我才捨得吃一個饅頭。但是給他照相,再貴我都捨得。因爲孩子一天一個樣,我要把他每個階段的照片都保留下來,這比什麼都有意義。”
我聽着她的敘述、跟着她的節奏一起看着那些陳舊的照片,不由得爲這麼一位母親點贊。每一張照片背後都有一個長長的故事,故事裡都透着母親對孩子偉大的母愛,以及丈夫常年在外、自己獨自撫養幼兒的艱辛。
第一本相冊翻完,第二本就都是彩照了,從照片的背景和曲歌的穿着打扮上看,他們的生活品質得到了明顯的改變。照片上的那個瘦瘦高高的小子儼然是稚嫩版的曲歌,從照片上的一點一滴上看。曲歌之所以從小到大那麼優秀那麼鶴立雞羣,和他媽媽對他的言傳身教的確脫不了干係。
因爲那些相冊和她媽媽對過去的講述,我們原本的隔閡在這個過程中漸漸消退了,感覺雙方的距離拉近了許多。
他媽媽拉着我的手,慈祥地看着我說:“勝男,之所以給你看這些,就是想讓你瞭解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情。天下哪有不愛孩子的母親。我希望你看在我這麼愛孩子的份上,原諒我以前的過錯……那個孩子……哎……哎……不提了!”
說到孩子,那是我們每一個人心中的一根刺。她媽媽眼裡的惋惜和懊悔我看在眼裡,再看曲歌,他也是一片黯然。
“他要是沒有離開,現在已經可以在我們身邊蹦蹦跳跳了。都怪我,怪我啊!”她媽媽說完,重重地嘆了口氣。
“媽,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您現在再提這些,不是讓勝男心裡添堵麼?”曲歌怕我再想起傷心的事情,連忙打岔不讓他媽媽繼續說下去。
“是啊是啊,不提了不提了。只是這幾年,想起這件事我就……要不是這樣,你爸爸也不會這麼早過世。都是我們當初作的孽啊!”她對那件事情耿耿於懷,始終無法放下。
的確,他們當初雖然對我心存疑慮,但是對於孩子卻從未有過捨棄的念頭,畢竟孩子是他們家的血脈。痛失那個孩子,我想他們也一定從中獲得了不少教訓吧。如若不然,曲阿姨現在也不會如此難過。
“我們還年輕,孩子還會再有的。您也別太介懷,我想,孩子玩累了還會回來的。”我輕聲安慰道,說出的話語無比自然,卻讓曲歌和曲阿姨一下子歡喜起來。
“勝男,你能想得開就好,我就生怕你想不開過不去。”曲歌激動地坐在我的旁邊,一把摟住我的肩膀。
“是啊,勝男。阿姨希望你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曲歌他爸爸也走了,留下我這麼一個孤寡老人,我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現在這個家空蕩蕩的,只有曲歌和我兩個人。這幾年我看着曲歌每天都不高興,我也常常反思自己,是不是我把兒子害了,害得他一晃這麼大歲數了還沒有成家,親戚們也開始說我不對。勝男,我們重新開始。你,我兒子,還有我,我們都重新開始,慢慢處。我相信我兒子的眼光,既然你們到現在還能走到一起,就說明你們是真心的。”曲阿姨真的心裡藏了太多太多的話,恨不能一下在我們面前掏空。
或許,孩子的離開和曲伯父的去世,的確對她造成了很大的打擊,也讓她漸漸清醒。
“阿姨,好,我們重新開始。從今天起,我們大家都別沉浸在悲傷裡了,我們堵開心起來。你,我,曲歌,我們都要好好保重身體,大家都健健康康的,好好地活着,珍惜現在。阿姨,你說好嗎?”我輕聲笑着說道。
“嗯。”曲阿姨見我已經釋懷,臉上的愁雲漸漸散去,終於展露了歡顏。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又俯下身去在箱子裡翻翻找找,然後,找出了一個用紅綢包着的小包裹。她充滿愛意地看着這個小包裹,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把小包裹一層層地打開。
曲歌驚訝地說:“媽,這可是你最看重的……”
曲阿姨擺了擺手:“沒事,總是都要留給你們的。看着你們這麼相愛,媽也放心了。這些東西,本來就是要留給你的。”
我聽曲阿姨這樣說,再看看曲歌的表情,頓時意識到了這些東西的珍貴。曲阿姨哆嗦着手一層層地把紅潮抖開,然後,我看到了一堆金燦燦的首飾和一些上了年代的銀器。
銀器我從前見過,因爲奶奶曾經就給我看過。奶奶說他們那個年代,嫁人都要靠自己紡織棉花然後趕集賣掉,再用賣來的錢去銀匠師傅那裡爲自己購置銀首飾作爲嫁妝。那時候還是民國時代,嫁妝特別地講究,從頭到腳都要配齊,每一樣首飾都有獨特的名字和含義。奶奶那時候說得很詳細,只可惜我那時候年紀太小,無法把那麼多名號記在腦海裡。
果不其然,阿姨拿起那些銀的首飾一一在她的牀上鋪開,然後對我說:“這些,是曲歌的奶奶傳給我的,雖然不值幾個錢,但是一個寓意。現在,我把這些傳給你,希望你會像我一樣好好珍惜它們。”
我剛想說話,曲阿姨擺了擺手示意我先聽她說,她又把那一整套的金器擺在了牀上,她說:“這些,我年輕的時候是沒有的,都是後來條件好了之後一點一點買齊的。現在的習俗我知道,如果你們訂婚,曲歌是要爲你購置金器的,我會讓他再買一套給你。這一套,是我這個做母親的送給你的。我老了,留着這些也沒有意義,我希望你把這些金器和銀器好好保留,以後,傳給你們的兒孫輩。勝男,好嗎?”
我怔怔地望着曲阿姨,再看了看曲歌,他笑着看着我一臉應允的模樣。我一向對首飾並不感冒,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金銀,心情的激動與複雜可想而知。倒不是因爲這些東西的市價,而是這些東西所代表的含義讓我十分忐忑。
曲阿姨見我不說話,拉着我的手問我:“勝男,怎麼了?你不願意爲阿姨保管這些東西嗎?”
“不是的,阿姨。”我連忙否認,“只是太突然,所以……”
“勝男,你就拿着吧。這一輩子我不娶你,也不會再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入我的心了。”他輕輕地勸我道。
於是,我這才接過了這個沉甸甸的包裹。我以爲這樣就完了,卻沒有想到,曲阿姨突然費力地掰下自己右手腕上的玉鐲,曲歌連忙阻攔:“媽,這個就不用了,我會給她買的,您不用……”
曲阿姨也是個固執的人,硬是把玉鐲從手中掰了下來。我從前見到曲阿姨的時候便注意過這個玉鐲,墨綠色,一看就價值不菲。沒想到,曲阿姨拉過我的手便給我套上了。
“這個玉鐲,是我媽媽留給我的,也傳了好幾代人,傳女不傳男,可是我沒有女兒,所以我也把它送給你。我現在老了不中用了,萬一哪天磕磕碰碰磕到了反而不值當,你也替我好好保管吧。勝男,你是個好孩子,阿姨相信自己兒子的眼光。”她說完,拍了拍我的肩膀。
從曲歌家裡出來的時候,我還是一陣恍惚,總覺得一切就恍然若夢。那種感覺,倒不是因爲懷裡的東西有多貴重,而是那種身份和家族的傳承所帶來的無法言喻的厚重感,那是一種精神上的肯定和滿足,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成就感。就像古老莊嚴的儀式,令人感慨的不是那些物品,而是那些繁文縟節背後所代表的寓意。
這,是否意味着,經歷了那麼那麼久,我終於得到了認可,終於可以堂堂正正以曲太太的名義生活一生了呢?……曲太太,這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曲歌見我一個勁地發呆,便開着車便笑我道:“怎麼了?別人突然發了橫財都是特別高興的,你怎麼好像還很惆悵?”
他的語調十分輕鬆,臉上滿是笑容,顯得特別地幸福。
“是啊。你就不怕我帶着這些東西跑了,不和你結婚麼?”我也笑道。
“怎麼可能跑,逃到天涯海角也會把你追回來。”他又恢復了從前的霸道與詼諧,我們之間漸漸已經不再沉重了。
“沒準我今晚就定了機票。”我笑着威脅道。
“我曲歌的女人就這麼沒出息嗎?我可不信。就算要跑,也是騙光了我家的家產才跑,那樣才明智。”他說笑起來。
“真的嗎?你家家產很多?夠不夠我騙啊?”我笑着和他開玩笑。
他“嗯哼”了一聲,然後說:“是啊,我媽房間裡還有一個暗格,暗格後來還有一個房間裡擺着滿滿的金銀珠寶,你嫁進來之後可以找找暗格在哪兒。”
幸福的節奏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