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來到帕爾馬一家過去的住處,敲他鄰居的門。裡面傳出女聲,“誰呀?”問話者無意開門。在此之前我花了許多時間考慮我的計策,在開車來貝塞斯達的路上我甚至還演練過,但我覺得破綻還是不少。

“我是鮑勃-斯蒂文斯,”我說,語氣中帶着謙恭,“找赫克託-帕爾馬。”

“找誰?”她問。

“赫克託-帕爾馬,他過去住在你的隔壁。”

“你有什麼事?”

“我欠他一筆錢,想找他,僅此而已。”

倘若我是來收房租的,或者是來執行別的令人不快的任務,那帕爾馬的鄰居們肯定會有戒備心理。我想這是一個高明的小計策。

“他搬走了。”她斷然道。

“我知道。你知道他搬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

“他搬離這個地方了嗎?”

“不清楚。”

“你看見他搬家嗎?”

我想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她沒法再搪塞了。但她拒絕回答,反而退到裡間,也許在打電話叫保安,我重複一遍我的問題,又按響門鈴,沒有任何反應。

我來到赫克託家另一側鄰居的門前。門鈴響過兩遍後,門輕輕打開,直到門後的鏈條繃直,一個與我年齡相仿、嘴角殘留着調味醬的男人問道:“什麼事?”

我又把那套鮑勃-斯蒂文斯的話重複了一遍。他仔細聽着,他的孩子在他身後的客廳裡嬉笑打鬧,電視的聲音很吵。現在八點已過,外面又黑又冷,而我則打擾了一頓很遲的晚餐。

但他並沒有不高興。“我一直不認識這個人。”他說。

“那麼你認識他太太嗎?”

“不認識。我經常旅遊,大部分時間不在家。”

“你太太認識他們嗎?”

“不。”他匆忙答道。

“你或者你太太看到他們搬家嗎?”

“上週末我們不在家。”

“你也不知道他們搬往何處。”

“是的。”

我謝了他,轉身發現一名穿制服的大塊頭保安。他像電影中的街頭巡警一樣,右手的警棍不斷敲打左手掌心。“你在幹什麼?”他厲聲道。

“找個人,”我說,“把警棍拿開。”

“拉皮條是犯法的。”

“你聾了嗎?我在找人,不是拉皮條。”我從他面前走過,向停車場走去。

“我們接到投訴,”他在我身後說,“你得離開。”

“我這就走。”

在不遠處的一家連鎖店裡喝杯啤酒,吃了塊玉米餅當晚餐。在郊區的飯館裡吃飯使我覺得更安全。這家飯館供應麪包和牛排,是一家全國連鎖店。它在新興的小鎮中開有分店,因而着實賺了不少錢。就餐者主要是在政府機關工作的年輕公務員,下班之前在此小聚,一邊喝着生啤酒,觀看體育比賽,一邊談論着國家大事。

獨處是對生活的一種調節,暫時把妻子和朋友都拋在腦後。在德雷克和斯威尼公司埋頭苦幹了七年,也無暇顧及友誼和婚姻,沒想到到了三十二歲還得重過單身生活。當我觀看着電視比賽,打量着周圍的女人時,我不禁問自己,難道還要回到酒吧和俱樂部尋找安慰嗎?應該有別的地方可去、別的方法可循。

我感到沮喪,離開了飯館。

我慢慢開車回城,不急於回到寓所。我的名單在租房者名錄上,存放在某個地方的電腦中,我想警察不費多大力氣就能找到我住的閣樓。如果他們想逮捕我,肯定會夜裡來。他們喜歡半夜敲我的門,使我驚慌失措;搜身的時候他們會趁機修理我一下,給我戴上手銬,推我出門,乘電梯下樓時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塞進警車的後座,最後把我押送到市監獄。我將是那天夜裡唯一被捕的有體面職業的白人。他們肯定會把我投進臨時牢房中,同監犯中什麼樣的殺人犯都有;他們會讓我在裡面自生自滅。

我不管做什麼,都隨身帶着兩樣東西。一樣是手機,我一旦被捕就用它通知莫迪凱;另一樣是一沓鈔票——有兩萬之多——用來充當保釋金,這筆錢能助我逃脫牢獄之災。

在離我的住處兩個街區以外的地方,我把車停下,仔細觀察每一輛空車,看是否藏有可疑的面孔。我就這樣小心謹慎地走進閣樓,沒人來打擾我。

我的客廳中添置了兩張帆布椅和一隻塑料儲物箱,這隻箱子我平時也用作咖啡桌或腳凳。電視機放在另一隻與之配對的儲物箱上。我喜歡房間裡傢俱少少的,多給自己一點空問。沒人會看到我是怎樣生活的。

從電話留言中得知母親曾打過電話來,她和父親正爲我擔心,要來看我。他們已和我哥哥沃納談過我的事,他可能也要來看我。我幾乎可以想見到他們談論我的新生活的情形,肯定會有人來勸我。

爲朗蒂舉行的示威集會成了十一點的頭條新聞。電視上反覆播放停在市政大樓臺階上的五副黑棺材的特寫鏡頭,以及隨後的遊行。莫迪凱對人羣發表演講的場景也被攝入鏡頭。參加遊行的人數之多超出我的想象,從電視上看大約有五千人。市長對遊行未置一詞。

我關掉電視,給克萊爾打電話。四天來我們沒通過話,我想我該顯示點兒騎士風度,還是由我來首先打破僵局吧。嚴格說來我們還是夫妻。一週後一起吃頓飯還是不錯的。

鈴聲響到第三聲時,一個陌生的聲音不情願地問道:“喂。”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一剎那之間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現在是星期四晚上十一點半,克萊爾房中竟然有一個男人,我搬出一週末到。我幾乎想掛斷電話,但還是打起精神,說:“請克萊爾聽電話。”

“你是誰?”他生硬地問。

“邁克爾,她丈夫。”

“她正在淋浴。”他說,好像鬆了一口氣。

“告訴她我給她打過電話。”說完我飛快地掛斷電話。

我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一直到深夜,然後穿上衣服出門走走。外面很冷。當一樁婚姻破裂時,你就會胡思亂想。究竟是因爲志趣不投呢,還是真實原因要複雜得多?難道我事先沒瞧出一點端倪?他究竟是個偶然的一夜過客呢,還是他們早就有來往?他是個有家室的一時頭腦發熱的醫生呢,還是個能彌補我給她帶來的空虛,年輕的精力旺盛的醫學院學生呢?

我一直對自己說,這算不了什麼。我們不是因爲不忠於對方纔決定離婚。現在考慮她有沒有胡來爲時已晚。

我們的緣分盡了,再明白不過了,不管是什麼原因造成的。我不會再原諒她。她已成爲過去。我決定放棄她,忘了她。如果我有權追逐女人,那麼她享有同樣的權利。

對,就這麼定了。

凌晨兩點,我不知不覺來到了杜邦廣場。我不理同性戀者發出的口哨聲,走過無家可歸者的身旁,他們蜷縮在破被子裡,睡在長凳上。這很危險,但我絲毫不在意。

幾個小時後,我買了一盒十二隻裝的油炸餅圈,外帶兩大杯咖啡和一份報紙。露比如約等在門前,凍得直打顫。她的眼睛更紅了,笑容也有點僵硬。

我們的談話地點在辦公室中前面的一張辦公桌上,上面堆放文件最少。我把桌面清理了一下,招待她喝咖啡吃餅圈。她不喜歡巧克力夾心的,而偏好那種水果夾心的。

“你看報嗎?”我打開報紙時間她。

“不看。”

“你認識字嗎?”

“不多。”

於是我讀給她聽。我從第一版開始,主要是因爲上面登着一幅巨照,照片上的五副棺材看上去好像漂浮在人海中。報道配以大字標題,登在報紙的中問。我把全文一字不漏地讀給她聽,她很用心地聽着。她也聽說了有關伯頓一家凍死街頭的傳聞;她對細節很感興趣。

“我會這樣死去嗎?”她問道。

“不會,除非你車中裝有引擎,打開空調取暖。”

“我希望有空調。”

“你會因暴露在外而死。”

“什麼意思?”

“凍死。”

她用餐巾紙擦擦嘴,小口喝着咖啡。奧塔里歐一家喪命的那天夜裡氣溫是華氏十一度。露比究竟是如何活下來的呢?

“天氣最冷的時候,你去哪兒呢?”我問。

“哪兒都不去。”

“你呆在車裡嗎?”

“是。”

“你怎樣禦寒呢?”

“我用許多毯子裹住身子。”

“你從沒去過避難所?”

“從沒去過。”

“你願意去避難所嗎?如果你願意,就能見到特倫斯。”

她側過頭來,奇怪地望了我一眼。“再說一遍。”她說。

“你想見特倫斯,對不對?”

“對。”

“那麼你必須戒毒,對不對?”

“對。”

“要戒毒,你得在戒毒中心呆一段時問。你願意嗎?”

“讓我想想,”她說,“讓我好好想一想。”

這僅僅是一小步,但並非無足輕重。

“我能幫你見到特倫斯,你會成爲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但是你必須戒毒,不再吸毒。”

“我怎樣才能做到呢?”她問,目光不敢與我相接。她用身子圍住咖啡杯,熱氣冒上她的臉頰。

“你今天去‘內奧米之家’嗎?”

“是的。”

“我跟那邊的頭談過。他們今天有兩個聚會:酗酒者和吸毒者聚會,就是所謂的‘禁酒禁毒協會’。我要你都參加。那邊的頭會打電話給我。”

她點點頭,那模樣就像個捱了罵的孩子。眼下我不想逼她太緊。她小口吃着餅圈,啜飲着咖啡,出神地聽着我給她念報上的故事。她對國際新聞和體育報道不太感興趣,但頗關注本埠的新聞。她許多年前曾參加過一次投票選舉,所以對本城的政治倒也不是一竅不通。她能聽懂犯罪報道。

一篇長篇社論抨擊國會和市當局沒能妥善安置無家可歸者的生活,它警告道,還會發生像朗蒂一家這樣的悲慘事件,還會有兒童死在街頭,死在國會山的腳下。我把社論解釋給露比聽,她贊同上面的每一句話。

外面下起了一陣輕柔的冷雨,我開車送她去她的下一站——“內奧米之家”。那是坐落在西北部第十大街的一幢四層樓的排屋,它所處的街區房屋結構與別的街區相似。它每天上午七點開門,下午四點關門,向前來求助的無家可歸的女人提供食物、淋浴、衣服、各種活動和諮詢。露比是那裡的常客,所以當我們到達時她的朋友紛紛向我們打招呼。

那裡的負責人是一個名叫梅甘的年輕女人。我與她輕聲交談,計劃讓露比戒酒戒毒。那裡收留的女人中一半心理不健康,一半是酗酒吸毒者,還有三分之一HIV呈陽性。梅甘告訴我露比沒患傳染病。

我離開時,女人們擠在大廳裡齊聲歌唱。

我正埋頭工作時,索菲亞敲我辦公室的門。我還沒開口她就進來了。

“莫迪凱說你正找一個人。”她手中拿着記事本,準備記錄。

我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赫克託。“啊,是的,我在找一個人。”

“我會幫你。告訴我你知道的關於他的一切。”她坐下來,開始記錄。我一口氣說出他的姓名、住址、失蹤前受僱的公司、外貌特徵,以及他有妻子和四個孩子的事實。

“年齡?”

“三十歲左右。”

“大概的薪水?”

“三萬五。”

“既然他有四個孩子,那麼至少有一個在上學。從他的薪水以及他住在貝塞斯達來看,我懷疑他有額外收入。他是西班牙裔,所以很可能信天主教。還有別的情況嗎?”

我再也想不出別的。她返回她的辦公桌,打開一本厚厚的記事本,飛快地翻動着內頁。我讓門開着,所以能看見她做的一切。她的第一個電話打給在郵局工作的某人,隨即談話變成了西班牙語,我聽不懂。她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先用英語與接線員打招呼,然後又換作她的母語。她給天主教教區打電話,接着又引來一大串電話。我對她的舉動失去了耐心。

一小時後,她走到我的門邊,大聲道:“赫克託一家搬到了芝加哥,你需要他們的住址嗎?”

“你是怎樣……”我吞下了後半句話,吃驚地盯着她。

“別問了,是通過他們教堂的一個朋友的朋友。他們上個週末匆匆忙忙地搬去。你需要他們的新住址嗎?”

“要多長時間才能找到?”

“這可不太容易,不過我能告訴你大致的方向。”

已經有六個人坐在她的辦公桌前,等待諮詢。“現在不忙吧,”我說,“待會兒再說。多謝。”

“小事一樁。”

小事一樁?我花了幾個小時晚上去敲他鄰居的門,晚上寒氣逼人,還要躲避保安的糾纏,又得提防有人打黑槍。而她只打了個把鐘頭的電話就辦妥了。

德雷克和斯威尼公司在芝加哥分部有一百多名律師,我以前辦案去過兩次。分部的辦公室設在靠近湖畔的摩天大樓裡,大樓的門廳就有幾層,樓前環繞着噴泉和許多商店,自動扶梯蜿蜒而上。對赫克託-帕爾馬來說,這是再好不過的藏身-望之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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