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丹楓的“照夜獅子馬”固然是神駿非常,即雲蕾的坐騎也是于謙作主所贈送的御苑名馬,雖仍不及“照夜獅子馬”,但亦可日行千里,兩人追出陽曲縣城,不消多久,就追上了那青衣道士。
張丹楓喝道:“住馬!”那青衣道士愕然回顧,忽而大笑道:“你知道我缺少盤纏,要給我送錢來?”張丹楓道:“酒樓人雜,不便多談,道長如今還要戲耍嗎?”那道士面色一沉道:“誰與你戲耍?”張丹楓道:“既非戲耍,就請將來歷告知。”青衣道士道:“我平生偷錢,從無失手,今日被你擒住還了你也就罷了,你卻還來追我,這分明是你有錢的大爺要來戲耍我,哼,哼,吃我一劍!”說得甚是認真不像是開玩笑,一語甫畢,果然拔出長劍,迎面就是一招“金針引線”刷的刺來。
張丹楓一閃閃過,那道士出手如風,連環三劍不住攻擊,張丹楓看他的劍法,竟是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怔了一怔。只聽得那道士喝道:“你仗着馬快,算什麼英雄?”張丹楓心中一動,想道:“莫非他是有意試我的劍法?”一躍下馬道:“好,我就陪道長走幾招!”
那青衣道士也自馬背一躍而下,更不搭話,反手一劍,徑刺張丹楓的“魂門穴”,又是一招厲害的殺手。張丹楓心中有氣,還了一招“橫架金樑”,接手一招“金蟾戲浪”,劍鋒一顫,劍花錯落,一招之內分刺道士的三道大穴,那道士叫聲:“好厲害!”一個盤龍繞步,橫劍一披,身形一轉,將張丹楓的攻勢解開,退步轉身,陡然間又刺出一劍。張丹楓心中也暗暗佩服,想道:“此人劍法遠在松石道人之上,定是武當派中有數的高手了。”當下全神貫注,將百變玄機劍法施展出來,劍影飄飄,左一劍,右一劍,上一劍,下一劍,劍勢如虹,變化無定,一口氣刺了上路追風八劍,八劍刺完,那道士剛緩得口氣,張丹楓出其不意,刷的又是一劍“雲橫秦嶺”變爲“雪擁藍關”,一劍削去,只聽得“嗤”的一聲,那道士的道冠竟給張丹楓一劍削掉。
那道士啊呀一聲,連連後退,叫道:“啊呀,真是偷雞不着蝕把米,怪不得松石師弟吃了大虧,發誓終生不再使劍。”松石道人即是以前幫助沙濤父子,圖劫張丹楓的寶馬,被張丹楓殺得慘敗的那個人。張丹楓聽了疑雲大起,按劍問道:“道長此來,爲的就是要與松石道人報仇麼?”
青衣道人哈哈大笑,道:“這點小事也要報仇,我哪有這些閒工夫?看你的坐騎和你所使的劍法,你定然是張丹楓了,好在我試你一試,否則你就要走冤枉路。我問你,你們可是要去黑石莊麼?”
張丹楓怔了一怔,按劍問道:“怎麼?”那青衣道人道:“沒什麼,不過你到黑石莊定然見不着轟天雷就是了。”張丹楓道:“他不在黑石莊在什麼地方?”那道士道:“在他把弟沙濤的山寨裡。”石英與沙濤過往交情雖好,但自從把女兒許配給雲蕾之後,與沙濤父子已漸疏遠。張丹楓聽了將信將疑,問道:“你話可真?”那道士道:“騙你作甚?沙濤近日大邀綠林豪傑,貧道也在被邀之列,只是不願去罷了。我在他的山下投了謝貼,盡了江湖上的禮節便徑自走了,可巧碰着石英正在上山。”雲蕾插口問道:“他的女兒呢?”那道士道:“他的女兒自然是和他在一起,還勞你這位小哥關注麼?”張丹楓道:“敢問道長大名?”那道士道:“貧道是武當山的道士,道號赤霞。”張丹楓道:“原來是赤霞道長,久仰了!”張丹楓之言並非客套,這赤霞道人在武當派的道士中素有俠名。
赤霞道人忽道:“貧道還聽得一些道路的傳言,尚不知是真是假?”張丹楓急道:“什麼傳言?”赤霞道人道:“聽說瓦刺大軍佔據這一帶的時候,對沙濤父子頗賣交情,所以他的山寨尚得保全。”張丹楓吃了一驚,道:“石英知道嗎?”赤霞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本想對石英說的,無奈沙濤的人陪着他,未有機會與他單獨相談。”張丹楓“哎呀”一聲跳了起來,拱手說道:“多謝道長指引。”翻身上馬,立刻奔跑。赤霞道人也獨自向東走了。
路上雲蕾問道:“這道人是怎麼回事?”張丹楓道:“聽他口氣,沙濤父子必有圖謀,極可能是佈下圈套,誘石英上當的。他剛纔在酒樓相試,是想試出咱們的身份,指引咱們去救石英。”雲蕾驚道:“有這麼大的危險?”張丹楓道:“反正咱們馬快,就先到黑石莊去看看,若然石老英雄當真不在,咱們再去跟沙濤算帳。”
兩人飛馬趕路,不到半個時辰,便趕到了黑石莊前。只見莊門大開,裡面一片嘈嘈雜雜的聲音,張、雲二人拔劍闖時,裡面兩個山寨頭目模樣的人出來攔截,交手不到三個回合,便給張、雲二人殺傷撲地,只見石家的莊丁十之八九已被捆縛,只有幾個武功較強的還在裡面與嘍兵□殺。張丹楓與雲蕾大展神威,左一拳右一腳,殺進殺出,不過半個時辰,將侵襲黑石莊的嘍兵全都點了穴道,把莊丁一一解救,問起情由,莊丁說道:“莊主去後,不到半天,這班盜就殺來了,起初我們還以爲他們是沙濤的手下,與莊主有交情,便放他們進來,哪知他們居然敢明火打劫!這真是黑石莊之辱,莊主若然得知,定要了他們的狗命!”張丹楓解開了一個頭目的穴道,喝道:“是沙濤叫你們來的麼?來幹什麼事情?”
那頭目頗是強硬,閉口不答,張丹楓微微一笑,在他脅下一戳喝道:“你說不說?”這一戳是張丹楓的獨門點穴手法,不消片刻,那頭目只覺體內如遍佈銀針,亂戳亂鑽,忍受不住慌忙討饒。張丹楓對雲蕾笑道:“我本不願施此酷刑,但對付這種人,除此之外,卻是無法。”那頭目道:“沙寨主吩咐我們,將黑石莊所有的東西全都搬回山寨,尤其是他所藏的字畫更不可少了一張。”張丹楓一聽,心中想道:“沙濤之志定然不在財物,他搜尋字畫,看來定是以爲那張藏寶的地圖還在石家了,只是此事他如何得知?”雲蕾道:“大哥,你想些什麼呢?”張丹楓道:“赤霞之言不假,這沙濤定是私通瓦刺無疑啦。”一掌拍下,將那名頭目的穴道解了,對石家的管家道:“你將這夥強盜都捆縛了,待你家的莊主回來,再作道理。”
張丹楓與雲蕾離開石家,急急趕路。沙濤的山寨在附近的六樟山,離黑石莊約三十里地,張、雲二人馬快,不到半個時辰,便已趕至山下。只見山寨連山而起,勢如長龍,山峰上碉堡羅列,古木參天,頗是雄偉。
張丹楓與雲蕾將馬放了雙雙上山,眺望的嘍兵喝道:“什麼人?”張丹楓道:“你家寨主邀請的賓客。”嘍兵道:“將請貼拿來。”張丹楓把手一揚,道:“接好了!”那嘍兵睜眼一瞧空無一物,正想喝問,陡然間忽覺心窩一麻,立刻暈倒。原來是張丹楓施展神針妙技,刺了他的穴道,要過了十二個時辰之後,方能自解。
張、雲二人施展絕頂輕功,輕登巧縱,遇有攔截的頭目,能避過便避過,不能避過便用飛針將他射倒,不消多久,便已到了山上,陡見一層峭壁拔地而起,前面除了一根石樑之外,無路可通。張丹楓道:“此地險要,經過小心!”踏上石樑,雲蕾跟在後面,方至中途,忽聽得背後弓弦疾響,亂箭齊發,雲蕾早拔出寶劍,舞起一圈銀虹,笑道:“亂箭能奈我何?”話聲未了,峭壁上突然跳下一人。張丹楓一招“舉火燎天”,劍鋒上戳,只覺來人腕勁奇大,噹的一聲,虎口發熱,那人已躍了下來,在張、雲中間一插,想把雲蕾硬生生摔下石樑!
石樑狹窄,雙劍難於施展,張丹楓忽然尖叫一聲,身軀一顫,躍出石樑。雲蕾一聲駭叫,那人以爲張丹楓已經失足墜下心中大喜,飛腳便踢。哪料張丹楓施展詭計,雙足仍然勾緊石樑,驀地一把飛針,迎面撒去,那人無可閃避,百忙之中,身形憑空拔起丈許,將飛針避過,但張丹楓與雲蕾趁此機會,亦已安然地通過了石樑。那人狂叫一聲,又再撲下,同時山峰上亦已竄下幾人,布成了犄角之勢。張丹楓見那人武功高強,心中也自一怔。
忽聽得那人一聲驚叫,喝道:“哼,原來是你!”張丹楓也喝道:“哼,原來是你!”適才在石樑之上,雙方雖換了幾招,但那是閃電般的襲擊,大家全神貫注應付對方的殺手,無暇留心面貌,這時看清楚了,不約而同地叫出聲來。
這人正是也先帳下的第一名武士額吉多,張丹楓在土木堡的軍營中曾與他交過手,深知他武功高強,在瓦刺國中,僅在澹臺滅明之下,不敢大意,急忙叫道:“小兄弟,咱們擒賊擒主,先把這人廢了!”雲蕾劍走偏鋒,刷的一劍刺出,雙劍合璧,奇妙無比,額吉多招數未發,兩口明晃晃的利劍已同時逼近面門。額吉多大喝一聲,橫劍一封,哪封得住,只聽得“喀嚓”兩聲,手中的長劍已斷爲四段,額吉多飛身一躍,雙劍餘威未盡,橫削過去,頓時傷了兩人。額吉多急自同伴手中搶過一口長劍,張、雲二人雙劍又到,這時他不敢硬架,劍鋒一顫使出風雷劍法的絕招“雷電交轟”,雖是一口普通的長劍,經他一抖,也自嗡嗡有聲,劍花耀眼,一口劍就如同化了十數口一般。張丹楓叫一聲“好!”雙劍一掠而過只聽得又是“嗤”的一聲,額吉多的頭纓又被削了。但他那一招虛虛實實,變化甚多,竟然在雙劍急襲之下,脫身閃過,張丹楓削不斷他的兵器,也是頗出意外!
說時遲,那時快,雲蕾刷的一劍分心直刺,張丹楓劍光一繞,卻截下盤,雙劍一合宛如一道光環,把額吉多箍在當中。雙劍合璧,威力一招大過一招,額吉多若然要避雲蕾那一劍穿心之禍,雙腳就得被張丹楓那一劍削斷;若要避開張丹楓的殺手,雲蕾那一劍就難躲避,或是受傷殘廢,或是命喪當場,這兩者之間,只能選擇其一。
額吉多心頭一驚想道:“我就是死了也不能斷足受辱。”振劍下迎,先護下盤,雲蕾一劍疾進,眼看就要穿心而過,忽覺一股勁風,衝面而來,雲蕾輕輕一閃,寶劍刺空,正擬換招只聽得當的一聲,額吉多一聲厲叫,倒躍出一丈開外。接着有一個粗豪的聲音大喝道:“住手!”面前突然多了一人,蒙着面孔,只露出一雙炯炯有光的大眼睛,雙拳急襲。救了額吉多性命的就是這個人!
這幾下都來得迅疾異常,額吉多的長劍雖給張丹楓削斷,脛骨也受了劍傷,但卻保住了性命,這時正在旁邊喘氣。那蒙面人道:“兩位既然拜山,請依江湖規矩,先到大寨再說,豈可不分皁白,就在寨前□殺?”這人竟然能在雙劍合璧之下,將額吉多搶救出來,武功之強,實是難以估量!張丹楓也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心道:“怎麼沙濤父子,居然能邀得這樣的高明之士?今日之事,只恐不是輕易可了!”
雲蕾忽道:“你是胡人還是漢人?”那人怔了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雲蕾道:“看你外貌似是一個漢人,但卻幫助胡人,莫非你也自知羞恥,所以蒙上面孔麼?”那人勃然大怒,騰身一躍,橫掌一抹,攻勢飄忽,猛下殺手,張丹楓急忙一劍刺出,雙劍一合,分刺那人的左右肩井穴,那蒙面人的掌勢怪異無比,每招發出,都似乎是同時進襲二人,飄忽無定,眨眼之間,拆了三招。張、雲二人劍法,乃是玄機逸士畢生心力所創,信手發招,自然配合,妙到毫巔,那人擋了三招,尚未吃虧,接到了第四招、第五招,漸覺應付艱難,雙劍攻勢催緊,一口氣又連進三招,殺得那人連連後退。雲蕾冷笑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與你講什麼江湖規矩?”說話之間,又搶攻了三招,那人只有招架之功,已無還手之力了。張丹楓忽道:“小兄弟,住手!”雲蕾道:“怎麼?”張丹楓道:“此人以一雙肉掌,接了咱們十招有多,也算得是一名好漢了,殺了他他也不服,好,就隨他先到山寨裡看看。”雲蕾心中頗不以爲然,但當着人前,卻也不便與張丹楓爭執,只好停手。她可不知,張丹楓正在用心推測那人的來歷,那人的武功雖然怪異,但在拆了十餘招之後,張丹楓已發覺有線索可尋。
那蒙面人瞧了張、雲二人一眼,忽道:“你們的劍法是何人所授?”雲蕾道:“你這□豈配問我的師尊?”那人一怒,就想發作,卻又忍着,“哼”了一聲道:“小娃娃不知好壞,等會兒再與你們見個真章!”
蒙面人在前帶引,進入山寨,帶進了“聚義廳”。這座大廳十分寬敞,就如一個有上蓋的演武場一樣,廳中坐滿了三山五嶽的人物,見張丹楓與雲蕾二人,泰然自若,滿不在乎地緩緩行來,無不側目而視。雲蕾一眼瞥去,只見石英父女被圍在當中,石翠鳳俏眼盈盈,盯着自己,一副似怨似喜的神情,正欲張口而呼,石英卻搶先說道:“賢婿,你也來了?這裡的事與你無干!”張丹楓微微一笑,道:“與他無干,那定是與我有幹了?”傍着石英一同坐下。沙濤怒目而視,道:“好呀,你要招攬過來,那是最好不過!”沙濤的兒子沙無忌更是圓睜雙目,怒視雲蕾,看樣子似是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似的。原來他兀自以爲雲蕾與石翠鳳已成夫婦,恨“他”搶了自己的心上之人。
張丹楓道:“石老英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石英未及回答,沙濤已朗聲發話道:“石大哥,識時務者爲俊傑,目下明朝氣數已盡,張士誠的大周,那更不用說了,你幾曾見過死灰還可復燃麼?你何必還苦心做死人家奴,替他保管寶物?”
石英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聞言大怒,強抑心頭之火,發爲冷笑道:“依你之說,咱們倒該做瓦刺的奴才了?”沙濤面孔漲得通紅,甚是尷尬,勉強笑道:“大哥,也不是這麼說的。”石英喝道:“是怎麼說?”沙濤道:“你把那幅畫圖拿出來,咱們找到了張士誠所埋下的寶藏之後,趁着天下紛亂,儘可做一番大事,縱使不投靠瓦刺,亦可自立爲王!”石英言道:“誰告訴你我有那幅畫圖,說呀,快說!”石英是晉、陝兩省的武林盟主,雖在敵寨之中,威風尚在,沙濤被他的眼光一迫,心膽一寒,竟自訥訥說不出話來。忽聽得一個沙啞的聲音道:“是我告訴他的,怎麼?”石英把眼一看,說話的人面目青腫,相貌粗豪,瞪着兩隻眼睛,甚是不遜。石英怒火勃發指着那人喝道:“你是誰?”張丹楓冷冷一笑接聲說道:“這位是也先手下坐第一把交椅的武士額吉多,我說得不錯吧?”
額吉多性情魯莽,不知利害,他吃了張、雲二人的大虧,被打得面青脣腫,一口悶氣正自發不出來,見沙濤訥訥說不出口,態度模棱,他不知這是沙濤有所避忌,竟自爆了出來。當下聽得張丹楓指證,傲然說道:“不錯,咱們瓦刺兵強馬壯,邀你聯盟,正是給你面子,你這小子不服,咱們單打獨鬥,再與你見個真章。”他的話一半針對張丹楓,一半針對沙濤。此言一出,除了沙濤的心腹死黨與早被瓦刺收買了的人之外,倒有一半存了戒心,打定主意,不肯再爲沙濤賣力。
石英雙眼圓睜,拂袖而起正想發作,只聽得張丹楓又道:“你們也枉費了心機了。爲了這一幅畫圖,將石老英雄誘到此間,又去洗劫他的住宅,費盡心機,一無所得,堂堂一個寨主做鼠竊狗偷之輩,不怕天下英雄恥笑?”石英聽得家被洗劫,更是憤怒,“啪”的一掌,將面前的茶几,切了一角,朗聲說道:“古人割席絕交,我今日切幾明志。沙濤老賊,我與你兄弟之誼已絕,你再逼我,我就不客氣了!”
沙濤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把心一橫,也大聲喝道:“石老匹夫,你今日不把畫圖交出,想生出此寨,萬萬不能!”把手一揮,就想來個羣毆強奪。
忽見寒光一閃,張丹楓刷的拔劍出鞘,手肘一撞,將沙濤撞出一丈開外,沙濤的黨羽大聲鼓譟,正想上前,只見張丹楓右手持劍,左手已展出畫圖,哈哈一笑,說道:“要畫圖的衝着我來,我纔是這幅畫的主人!不過,你們要了去也沒有用,蘇州的寶藏與地圖,我早已發掘來,都獻給了當今的大明天子啦!”此言一出,合寨驚訝,都猜不透這少年是何來歷,說的是真是假?正在此時,忽聽得又有一人冷笑道:“張丹楓,你的話騙得誰來?”
說話的人是額吉多的副手,名喚吉彰阿,他是也先府中的衛士,不比額吉多常在軍中,故此認得張丹楓。額吉多聽了此言,怔了一怔道:“你就是右丞相張宗周的兒子嗎?太師(也先)正在找你,快快隨我回去吧!”張丹楓道:“我正要去見你的太師,可不是隨你回去!我是中國之人,誰替你瓦刺做事情?”吉彰阿道:“你家與朱明乃是世仇,你若掘出寶藏與地圖,豈有獻給仇人的道理?這樣吧,寶藏是你家所有,我們不要你的,地圖拿與我,待我獻給太師,你不必再開玩笑了。”張丹楓一腳踏在椅上,將畫一揚,喝道:“誰與你開玩笑?你有膽就自己來拿!”
吉彰阿躊躇不前,幾個暗藏的蒙古武士也不敢露面,邀來的各路黑道人物,有一大半不願沾這趟渾水,沙濤的黨羽被他的聲威所懾,一時之間,也未有人挺身而出。
石翠鳳輕輕倚偎着雲蕾,在耳邊柔聲說道:“這些日子,你也想念我嗎?”雲蕾小聲說道:“你瞧這麼多人在瞧着咱們呢,今日只恐難以逃出生天,你還有心情與我說此閒話?”聚義廳內外三層都已伏下甲兵,石英這邊只有四人,雖然武藝高強,確實也難以闖出去。石翠鳳對這一切卻似毫不放在心上,悄悄笑道:“我悶了將近一年,這些閒話今日不說,何時再說呢?今日不管能不能逃出,與你死在一道,也是甘心。”石翠鳳與雲蕾空有夫婦之名,卻無夫婦之實,分別多時相思日切,一旦見面,忍耐不住,竟趁着大廳中嘈嘈雜雜的當兒,小聲地大談情話。
雲蕾正自拿她沒法,驀然間忽見兩條大漢,挺身而出,撲向張丹楓。這兩個乃是沙濤邀來的幫手,都練有大力神拳的功夫,看張丹楓年紀青青,不把他放在心上,一擁而上,一個施展擒拿手扭張丹楓的臂膊,一個便來奪畫。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寒光一閃,張丹楓飛腳一踢,來扭臂膊的那條漢子,碰也沒有碰着張丹楓,自己的臂膊反而給他一劍斬斷,暈死過去,那搶畫的漢子也給張丹楓一腳踢飛,脛骨都折斷了。張丹楓橫劍喝道:“好不要臉,你們想倚多爲勝嗎?”
沙濤面色鐵青心道:“這個時候誰還與你講江湖規矩?”正想下令,來個羣毆,那救出額吉多的蒙面人,這時卻忽地開聲說道:“好極,好極,今日秋高氣爽,正好舒散筋骨,單打獨鬥,那是最好不過!”聲若洪鐘,震得大廳內嗡嗡作響。沙濤看他一眼,話到口邊,卻又留住,心道:“就是單打獨鬥,也難累死他們!”
石翠鳳猶自偎着雲蕾,細談情話,忽見沙濤的兒子沙無忌雙掌一錯,撲上前來,朗聲說道:“我先請教雲相公幾招!”他最恨雲蕾,這時見兩人情話喁喁,更是看不過眼,所以先來挑戰。雲蕾急忙推開了石翠鳳,將青冥寶劍拔在手中。
雲蕾曾與沙無忌在黑石莊外的松林交過手,深知他武功雖然不弱,卻還不是自己的對手,故此並不怎樣放在心上。哪知沙無忌來勢迅疾非常,掌法尤其怪異,小臂一彎,左掌自內而外揮了一個圓弧,右掌跟着“呼”的一聲推出,雲蕾用了一招“脫袍讓位”,左腳向斜方踏出一步,肩頭一縮,反手一劍削出,先避敵招,再削敵腕,本來穩健非常,哪知沙無忌左掌雖然先發,在半途一劃,右掌卻是後發先至,掌風到處,隱隱有一股腥味。雲蕾心中一怔,只聽得沙無忌大喝一聲:“着!”紫黑色的掌緣劈到胸前!
掌風劍影之中,只見一條人影凌空飛起,“嗤”的一響,沙無忌腳步蹌踉,褲管貼着胯骨之處,竟給利劍穿過,雲蕾也倒躍出一丈開外,這一下,兩人都是頗出意外。
原來沙無忌自從那次挫敗之後,千方百計報仇,拜了一位苗洞的怪人爲師,練了一種極其怪異的邪門的陰風毒砂掌,掌法固然怪異,掌力更是歹毒,武功平庸者,被他掌風掃着,便會中毒,武功高強者,被他打中,七日之後,也定身亡。沙無忌剛纔突出怪招,猝然一擊,自以爲必會劈中,哪知雲蕾雖然不識這種掌法,但論到本身的真實功夫,卻遠在沙無忌之上,尤其身法的輕靈,更非沙無忌可比,故此在危急之中,仍能隨機應變,避了開去,而且還了一劍。
沙無忌中了一劍,幸未刺着骨頭,但亦甚爲疼痛,氣得哇哇大叫,雙掌一錯,又再撲上。雲蕾經了一招,分外小心,展開穿花繞樹的身法,與他遊鬥,霎忽之間,只見四面八方都是雲蕾的人影,沙無忌連她的衣裳也沾不着。約鬥了二十多招,雲蕾劍勢越發催緊,沙無忌情知不敵,但又不甘敗下,拼着兩敗俱傷,突在劍光之中撲進,一招“斜劈華山”拼着犧牲一條臂膊也要將毒掌印在雲蕾面上。雲蕾何等機靈,霍地一個“鳳點頭”,青冥寶劍反手一撩,疾起而迎,沙無忌的那條臂膊,眼看就要被她硬生生地卸下。
忽地一人從旁躍出,左手一拉,右手一抓,同時之間,既把沙無忌拉退,又攻向雲蕾的脈門。這人長相甚怪,身軀瘦長有如一條竹篙,十指長爪,烏黑髮光,陰惻惻地笑道:“石莊主的愛婿果是不凡,待我來領教幾招。”這人正是沙無忌新拜的師父,苗疆異人赤神子,他從貴州雲遊至北方,北方的豪傑十九不知他的來歷。
說話之間,兩人已交上手。雖然是同樣的一套掌法,但在赤神子手中使出來,比沙無忌何止厲害十倍!在劍光繚繞之中他居然照樣伸出長爪,撕、拿、抓、撲,有如鬼魅,每一發招骨節格格作響,雲蕾不由得大爲駭異,急把青冥寶劍舞成一團銀虹,不求有功,先求無過。
赤神子數撲不進,突然大吼一聲,雙掌翻飛,連環猛掃,直如巨斧開山,鐵錘鑿石,掌風激盪,一股寒氣直透過來,雲蕾的劍點每被震歪,更奇怪的是心頭漸覺煩躁,火氣上升,像是給人激怒,不可自制。她本來打定主意,只守不攻,但鬥了三五十招,無名火起,便自按捺不住,屢屢衝出圈子,與赤神子強攻對拼。原來赤神子的陰風毒砂掌不但雙掌含有劇毒,而且掌風激盪,冷氣沁肌,可以刺激敵人的神經,令敵人自亂步驟。
赤神子正是要引她對攻,激戰之中,雲蕾一劍刺出,直抵前心,又狠又準,看來赤神子無可再避,卻見他忽地大吼一聲身形驟起,十指凌空抓下,石翠鳳驚叫一聲,險些暈倒。陡然間忽聽得滿堂鬨笑之聲,睜眼一看,不禁驚得呆了!赤神子與雲蕾已間相距一丈開外,肩上衣裳破裂,狀甚狼狽。但石翠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卻比他還要狼狽十倍,頭戴的束髮金冠裂爲兩半,這也罷了,包頭的青巾也被撕開半邊,竟露出半頭秀髮,雖然扎經紅綾,但已看出是女兒裝束!原來適才那一招,雙方都是險極,雲蕾處在下風,豁出性命,用師門的救急絕招“極目滄波”一劍削出,赤神子若仍然用力抓下,雖可洞穿雲蕾的腦蓋,但云蕾這一劍也要自他前心直透後心。故此雙方都挪動身形,手法變換偏了準頭,雲蕾一劍勾破他肩上的衣裳,而赤神子也一抓抓破了她的束髮金冠,連包頭的青巾也撕開了一半!
滿堂鬨笑之中,赤神子吐了一口唾沫“哼”了一聲:“算老子倒黴,碰着你這個人妖,老子不與孃兒動手!”雲蕾氣得面色變紫,青冥劍一揮,又想拼命,忽聽得張丹楓柔聲說道:“小兄弟,你且歇一會兒!”說話之間,已將赤神子截着,雙方動起手來。
笑聲繼續不絕,千百對眼睛都朝着雲蕾瞧來,石英父女驚異之極,尤其是石翠鳳更是呆若木雞,辛酸、失望、詫異、悲痛,說不出心中的味道。她萬萬料不到日夕相思的如意郎君竟然也同自己一樣,是個少女!只見雲蕾咬着嘴脣,面色尷尬,將包頭的青巾又已包紮好,面上羞愧的神情,更像一個閨中少女。石翠鳳涼了半截,仍是不相信,也不顧在衆目瞪瞪之下,挨近雲蕾,就在她耳邊問道:“雲相公,你爲什麼歡喜將頭髮留得這麼長?你、你、你究竟是男子還是女嬌娘?”雲蕾滿面通紅,她本來是準備對石翠鳳說明真相的,但在此時此地此種情形之下,被石翠鳳這樣追問,竟自訥訥不能出口,石翠鳳伸出雙指在她脅下一戳,道:“冤家,你說呀!”忽覺氣氛有異滿堂的笑聲都停下來,原來張丹楓與赤神子正鬥到激烈之處,衆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去了。
只見雲蕾也定了眼睛,凝視着場中的惡鬥,眼光中充滿關懷憂慮的神情,石翠鳳心中又是一涼,如此神情,如此眼光,除了是情人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種解釋。看來“他”之關心張丹楓就像自己關心“他”一樣,是那麼的真摯而自然流露!石翠鳳心中的希望就像水中的明月,突給頑童用石頭打碎,也說不出是惋惜還是悲涼!
場中張丹楓與赤神子動手已過百招,張丹楓的內功火候比雲蕾要深得多,赤神子的陰風毒砂掌對他毫無作用,張丹楓見招拆招,見式拆式,不疾不徐,一點也不煩躁。赤神子絲毫也佔不到便宜,自己反而火起,狂吼一聲,掌抓兼施,時而凌空飛撲,時而卷地擒拿,擒拿撲擊之中,雜以抓裂,點打之法,十指烏黑的長甲就如毒刃一般,忽伸忽縮,手腳起處,全帶勁風,一派兇猛粗獷之勢,令人驚心駭目!看張丹楓時,卻仍是氣定神閒,衣袂飄飄,劍勢輕靈翔動,瀟灑之極!劍光四射,忽取忽散,有如流水行雲絲毫不見吃力,但卻處處制着機先。赤神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心中好生奇異,自思:這掌法乃是我在苗山之中,看鳥獸撲擊之勢,自創出來的,沙無忌得我傳授,亦未全曉,如何此人卻像甚爲熟悉,每每在我招式變換之前,就迎頭狙擊,令我不能施展?他哪知張丹楓自在石洞之中,得了彭和尚的遺書--《玄功要訣》之後,領悟各種武學的原理,各家各派的武功,經他過目之後,就可以無師自通。他看了沙無忌與雲蕾相鬥的一場,又看了赤神子與雲蕾相鬥的一場,自己又接了赤神子一百餘招,對這種掌法的變化來勢,已是瞭然胸中,更加上他的功力,亦稍勝赤神子一籌,他手中的白雲劍又是寶劍,赤神子的毒砂掌雖然厲害,卻不敢與之相碰。有此幾樣便宜,故此百餘招之後,便佔盡上風,殺得赤神子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赤神子見狀不妙越發心慌,虛抓一把,便思逃走,張丹楓一聲冷笑,喝道:“你這妖人,且留下一點記號!”掌風劍影之中,只聽得“喀嚓”一聲,赤神子的一條臂膊已給他硬生生切下。廳上各路黑道人物,譁然驚呼,赤神子捧着斷臂,擠開衆人奔出山寨,回頭罵道:“好小子,十年之後,祖師爺還要找你報仇!”張丹楓提起寶劍,在衣袖上一抹,道:“好,我等你就是!”衆人見赤神子斷臂之後,還能奔跑如飛,如此兇狠,也不禁駭然。張丹楓本來無意令他殘廢,只因他罵了雲蕾一句“人妖”,所以才切下他的臂膊,這時也自有點後悔。後來過了十餘年後,赤神子果然再找張丹楓爲難,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那些三山五嶽人馬,見赤神子如此兇狠,尚自受創,心中所懾,都不敢出來單獨挑戰,沙濤一橫了心,又想指揮手下羣毆。忽聽得有人笑道:“好劍法,好劍法,待我也來領教幾招吧!”
張丹楓一看,只見出來挑戰的正是那蒙面人,但見他只露出雙眼,閃閃放光,顯得十分詭秘。雲蕾凜然一驚!單打獨鬥只恐張丹楓不是他的對手。那蒙面人隨便立了一個門戶喝道:“進招吧!”張丹楓把劍一插,道:“既然閣下不亮兵刃,我也陪閣下走一趟拳。”雲蕾眉頭一皺,心道:“張丹楓也太自大了,這人能抵禦雙劍合璧到十招之外,功力豈是尋常,仗寶劍之力,或許能打個平手,與他比拳,那是準敗無疑。”不由得替張丹楓暗暗擔心。
那人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閣下賜招。”張丹楓道:“客不僭主,還是先請閣下指教。”那人笑道:“張相公處處都不肯佔人便宜,的確是名家弟子的氣派,其實咱們都是客人。但張相公既然要我先行獻醜,那就只好僭越了。”小臂一彎,驀然就是一招“彎弓射月”,手指點向張丹楓胸膛“玄璣”大穴。
這蒙面人的點穴手法迅疾非常,但張丹楓是何等樣人,焉能給他點中,就在他的指頭沾衣之際,張丹楓驀地吞胸吸腹,身手陡然移後一尺,右掌一起,一招“中流砥柱”,橫截過去掌心與他的雙指,碰個正着,張丹楓這一掌有開碑裂石之能,就算內功有了火候的人,似這樣的只憑雙指之力,給他一個橫斬,雙指也要拗折。哪知這蒙面人的手指竟然堅逾鋼條,在張丹楓的掌心一戳,迅即收回,讚道:“年紀青青,有這樣的功力,確是後生可畏,再接這招!”變指爲掌,手掌驟然從右肘下穿出,輕飄飄地拍了出來。
張丹楓心頭一震,剛纔給他在掌心一戳,又酸又麻,若非自己近來內功頗有進鏡,幾乎禁受不住,正自驚異,只見那人掌勢飄忽,如按如拍,不敢怠慢,急用新近自學的大力金剛手法,再接一掌。那人出掌甚輕,雙掌一交勁力卻如排山倒海,張丹楓的大力金剛掌給他一下反擊,勁力對消,雙方都各退後三步,但那人面色不變,而張丹楓卻已虎口發麻,旁人看不出來,張丹楓卻是自知:這蒙面人的功力實是在己之上。
張丹楓滿腹狐疑,這人剛纔所顯露的鐵指功夫,正是武林絕學的“一指禪功”,而適才這一掌,卻又是鐵琵琶的手法,鐵琵琶手不比一拗禪功,會者甚多,但似他那樣使得出神入化卻是少有。張丹楓自思:這人分明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何以會與沙濤混在一道?而聽他的話又好像知道自己的師承,對這人的來歷,實是捉摸不透。只聽得那人又笑道:“很久以來未與強手對敵,今日得接名家弟子的高招真是快何如之!”嗖、嗖、嗖,又是一連拍出三掌,似虛似實,似按似點,每一招都是招裡套招,式中套式,暗藏着厲害的殺手。
張丹楓展開“風亂落花”的身法,在躲閃之中也進招反擊一步不退,連接了三招,頭一招用太極拳的“如封似閉”,將蒙面人的掌勢化開;第二招用少林拳的“魁星踢鬥”,腿掌兼施,用硬功的以攻爲守的招數,迫敵人換招;第三招卻用師門獨創的“百變玄機掌法”,將敵人的來掌黏出外門。那蒙面人見他瞬息之間,連用了三種不同的拳法,也似乎甚爲詫異,微微的“噫”了一聲。
兩人拳來腳往,轉眼間又鬥了二三十招,張丹楓學了《玄功要訣》之後,自己修習所見過的各派武功,這時便連用各派的精妙招數,化解蒙面人的攻勢。雖因修習的時日尚短,未得各家精髓,但也足令人眼花繚亂,大感驚奇。
那蒙面人仍是施展鐵琵琶手,中間雜以一指禪功,攻勢絲毫不緩。張丹楓雖連用各派手法,但也只能在一時之間,亂人眼目,久戰之下,終是吃虧。三十招過後,漸感吃力,索性摒除各派的武功不用,只用師門獨創的大須彌掌式,抱元守一,以雙掌護着全身,只守不攻。
大須彌掌式,圈子甚小,但卻防護嚴密,沉穩凝重,反擊之力甚強,那人迫切之間,也自攻不進去。但他的鐵琵琶手端的是神妙非常,有時掌力挾風,呼呼作響,威猛非常,有時卻又輕飄地一拍,到迫身之時,勁力才猝然發出,教人根本分不出他的虛實輕重,真是防不勝防。而中間雜用的一指禪功,更是厲害,所指之處,全是人身大穴。張丹楓越發疑心,這蒙面人的鐵琵琶手出神入化,和澹臺滅明不相上下,但他的一指禪功澹臺滅明卻是不會。若然兩人不是同出一門,何以鐵琵琶的手法如此相似?但若說是同出一門,何以他又獨會一指禪功?難道是他們的師父也有偏心不成?而且澹臺滅明只說過他有一個師妹,從未說過他還有師兄弟。兩人之間,有否淵源,也還是難猜測。
兩人又鬥了三五十招,蒙面人忽掌忽指,着着進逼,張丹楓的大須彌掌式雖然神妙,但內功稍遜,漸覺難以抵敵這兩種上乘武功。戰到分際,那蒙面人喝道:“小心接招!”左掌一託張丹楓的肘尖,右指忽地一戳,張丹楓若在避開他的一指禪功,就得給他的鐵琵琶手推送出去!
只見張丹楓一個旋身,雙指一劃,反掌一掃,這一掌也正是鐵琵琶的手法,而那一劃卻是是似而非的一指禪功(一指禪功最少也得有十年以上的功力,不是朝夕間可以偷學,張丹楓所用的只是一指禪功的指法姿勢)。但如一來,已足令那人驚異不已,攻勢一緩,又微微地“噫”了一聲。張丹楓趁勢疾上又用百變玄機掌法搶佔了有利的方位。那人怔了一怔,忽地哈哈大笑道:“你好聰明,幾乎騙過了我!”駢指如戟,伸手一探,又點張丹楓脊骨的“天柱穴”。
張丹楓一閃閃開,那人疾進一招,掌力如山,張丹楓堪堪抵擋得住。又鬥了十餘二十招,那人雙掌齊出,一虛一實,左掌呼呼挾風,卻是虛招,右掌輕輕拍下,卻是實招,張丹楓運勁接他的左掌,一接之下,立知上當。那人右掌勁力一發,將張丹楓雙掌迫着,忽地哈哈笑道:“你所言非假,張士誠的寶藏和彭和尚的奇書果然都被你發掘去了,俺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虛晃一掌,突然向後一縱,奔出山寨。這蒙面人突如其來,突如其去,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衆人齊都驚愕,即張丹楓亦是百思不解:再鬥下去,那人分明可勝,卻又何以突然住手?
那蒙面人是隨額吉多來的,始終不以真面目示人,即沙濤父子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只是見他武功好得出奇,故此好生敬畏。蒙面人一走,沙濤見勢不好,立即下令羣毆。額吉多適才斷劍受辱,吃了大虧,這時急欲報仇,搶在頭裡,張丹楓哈哈一笑,與雲蕾打了一個招呼,倏時間雙劍齊出,額吉多搶過一柄長劍,剛擋得兩招,張、雲二人出手太快,沙濤的黨羽還未趕得及接應,只聽得“喀嚓”一聲額吉多的長劍又給削斷了。他的副手吉彰阿叫道:“張丹楓,你家屢受我國大恩,你何以如此不明事理?”拔刀招架,張丹楓一劍削出,餘勢未衰,劍光一繞,又把吉彰阿的佩刀削斷了,吉彰阿大驚失色,叫道:“張丹楓,你、你……”話未說完,雲蕾的劍招接連而至,吉彰阿的武藝在額吉多之下,如何擋得住雙劍合璧之力?被雲蕾一劍斜削,登時死於非命。額吉多橫躍三步,陡聽得一聲大喝人還未到,已是勁風貫胸,原來正巧碰着石英出手。石英綽號叫“轟天雷”,以躡雲劍術、飛蝗石暗器、轟雷掌號稱武林三絕,這一掌之力,何止千斤,額埋多剛剛被張丹楓與雲蕾二人殺得頭昏眼花,不辨南北,這時又碰上石英,昏頭昏腦,躲避不及,被石英“卜”的一掌擊中後心,護身的鎖子黃金甲也給震裂,登時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也幸而有護身甲一擋,要不縱然他武功再高,性命也是難保。饒是如此,也已暈倒地上,隨來的武士,立刻將他擡起,不敢再戰,狼狽而逃。
沙濤請來的那批三山五嶽的人馬,有一大半懷有二心,見勢不好,先自走了,有一小半心腹死黨,見張、雲二人雙劍的威力無比,也自膽寒。張丹楓哈哈大笑,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把羣賊殺得落花流水,但敵衆我寮,一時之間,還是未能闖出重圍。石英大喝道:“擒賊先擒王,沙老賊我先與你算帳!”撲入人叢,追趕沙濤,沙濤忽地一聲呼嘯,黨羽如潮疾退,張丹楓等人怔了一怔,羣賊退出了“聚義廳”,忽聽得轟隆一聲巨響,沙濤的黨羽已把千斤閘放下,內外隔斷!
外面伏有弓弩手和勾鐮手,以石英和張丹楓之力,縱能將千斤閘托起,但外面的毒箭,必然乘機射來,難以防備。石英嘆了口氣,道:“好,咱們算是被他困在這裡啦!”沙濤在外面叫道:“把那幅畫給我,繳了兵械,我還可以念昔日八拜之情,放你們下山。”雲蕾笑了一笑,道:“大哥,他們還不信你已把寶藏取去,就是給他畫圖他也無用。”張丹楓道:“我偏不給他。”石英道:“正是。這是先主遺物,豈可給他?”雲蕾也笑道:“我也是說笑而已,咱們就是被困而死,也不能屈辱求存。”張丹楓道:“小兄弟,我一向笑你柔弱,你原來也有男子的氣慨。”這當然也是說笑之詞。雲蕾卻認起真來,啐了一口道:“呸,只有你們男子纔是英雄豪傑麼?”
這時聚義廳內只剩下了石英等四人,雲蕾此言一出,石英父女全都變色。石翠鳳偎近雲蕾,拉她的手,顫聲說道:“雲相公,你當真是個女子麼?”雲蕾面紅過耳,低聲說道:“姐姐,你說得不錯,我當真是個女子!”石翠鳳花容失色,指着雲蕾道:“小冤家,你,你……”哽咽着說不下去。雲蕾羞慚不已,道:“好姐姐,是我一時淘氣,欺騙了你。姐姐,你別惱怒,我、我還有一位義兄……”石翠鳳杏臉生嗔怒道:“誰管你什麼義兄,呀,小冤家,你一點也不知道我的心事!”石翠鳳此時雖已明知她是個女子,但說話原口氣,仍是將她當作男子看待,張丹楓聽了,不覺失笑。石英比較老成持重,將張丹楓拉過一邊細細盤問,張丹楓將雲蕾的來歷說了,又笑道:“當時是你擇婿心切,雲蕾又是小孩子心性,要不然也不至於鬧了這場笑話。好在也不過蒙了你們一年,不至於誤了令媛的青春。金刀周健的兒子你是見過的了,你說此人在後輩之中,也算得是一位少年俊傑吧?”石英一聽,自然知他話中之意,沒精打采,答道:“女兒的婚事,我也不再管啦。周山民嘛,若與雲相公相比,那自然比不上。但也還算得是個有出息的孩子!”石英叫慣了,一時轉不過口,也像他女兒一樣,仍然叫雲蕾做“相公”。張丹楓又不覺一笑。石英忽道:“少主,我失了一位愛婿,但卻要恭喜你啦。”反過來取笑張丹楓。這一取笑,卻勾起了張丹楓的心事,嘆口氣道:“喜從何來?”石英道:“你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我的丫頭哪配得上雲相公,她就是不肯,我也要叫她把雲相公讓與你。你們幾時請喝喜酒,哈哈,這也是武林的一段佳話呀!”張丹楓道:“言之過早,言之過早!石老英雄,你還有所不知。”將張、雲兩家的冤仇說了,石英驚詫不已。
那邊廂石翠鳳仍與雲蕾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完,石翠鳳一向把雲蕾當作她理想的夫婿,這時自是傷心不已。雲蕾雖然甚是尷尬,但亦爲她感動,忽道:“好姐姐,我此生不嫁,陪你就是!”
石翠鳳面上掠過一絲笑容,道:“你話當真?”雲蕾孩子之氣仍然未脫,笑道:“怎不當真?但我的好姐姐呀,我有一個兄弟,你卻沒有。我不嫁人自可,你不嫁人,誰接你們石家的香燈後代?”石翠鳳啐了一口,瞧了張丹楓一眼忽道:“雲相公,我知道你話不由心,我雖然是個傻丫頭,也早看出誰是你的心上人了。”雲蕾也給她的話引起感觸,嘆了口氣,頹然說道:“我此生永不嫁人,你若不信,我給你發個誓!”石翠鳳掩住她的口道:“好端端的,發什麼誓呢?呀,我有了你這樣一位好妹妹,也就很心滿意足了。”
石英素性豁達,雖然一時不快,此刻亦已消除,對女兒笑道:“妙極,妙極,你們既然認了姐妹,雲相公怎麼還不來拜見我這個義父?”雲蕾一笑而起,走到石英跟前,盈盈下拜,石英將她扶起,道:“雲相公,生受你了!”張丹楓哈哈一笑道:“還叫雲相公?”此言一出,衆人俱都失笑。
這時已近黃昏,外面叫囂之聲,仍然此斷彼續,聚義廳內並無食物。幸張丹楓與雲蕾隨身攜有乾糧,取來給四人吃了。雲蕾道:“今日將就過了,明日如何?”張丹楓笑道:“明日愁來明日憂,何必去管?”四人談談笑笑,倒不寂寞,外面沙濤等人,懼他們雙劍合璧的威力,不敢進來偷襲。
是夜張丹楓與石英輪班看守,雲蕾與翠鳳在椅上聯“牀”夜話,各訴別後之情,親親熱熱,倒真的有如一雙姐妹。雲蕾問道:“那次咱們在青龍峽分手,你爹爹來信催你回去,究竟是爲了何事?”石翠鳳道:“還不是爲了那幅古怪的畫圖,我爹爹聽說,瓦刺國不知怎地已知道這幅畫圖在我家中,要派人來劫奪。因此我爹爹叫我回去,舉家逃到飲馬川藍寨主那裡避禍,我們全家還是戰後纔回來的。想不到沙濤這老賊與也先勾結,還是放我們不過。”雲蕾笑道:“他們哪裡知道,這幅畫圖早已到了我大哥手中。”石翠鳳聽她叫“大哥”叫得如此親熱,心中又是一酸,道:“你有了哥哥,就忘了姐姐了!”雲蕾又嘆了口氣,她是個女孩兒家,不似張丹楓的無所避忌,蘊蓄在心中的愁思,即算對着情如姐妹的石翠鳳,也不肯言說。
石翠鳳見她神情奇特,甚是詫異,當下也不便多所盤問,兩人談談說說,不覺朦朧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聽得外面人聲喧譁,張丹楓叫道:“小兄弟,你快起來看!你說曹操,曹操便到,你瞧,這可不是你那位義兄到了!”雲蕾起身一看已是第二日的早晨,千斤閘只攔着正面大門,兩旁牆壁還有箭眼,只見外旌旗招展,有兩面大旗,特別醒目,一邊紅日,一邊明月,正是金刀寨主的標誌--日月雙旗!
外面殺聲震天,張丹楓道:“周山民來得真是合時。”語帶雙關,雲蕾不覺抿嘴一笑。過了一會,□殺之聲漸漸靜止,千斤閘也給外面的人合力吊起,陽光耀眼,周山民緩緩走進聚義廳來。
雲蕾昨日露了廬山真相,索性換回了女子的衣裳,周山民一見,頗是驚奇,與衆人打了招呼,又向雲蕾瞥了一眼。雲蕾笑道:“我託你的事情,我已經自己說清楚啦。”雲蕾換了女裝,一笑之下,梨渦隱現,有如初開的百合花,在周山民眼中更增美麗,周山民不覺心中一動,但見張丹楓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又不覺爽然若失。要知周山民本來是單戀雲蕾,但自知道雲蕾對張丹楓的情意之後,即已常常自仰,到了澹臺滅明暗助他們打勝仗,說明了張丹楓爲國的苦心之後,周山民更是下了決心退出這一場無望的情場角逐,所以此時雖然心中一動,但迅即又壓抑下來。
石英道:“周賢侄,你怎的知道我們被困此山,引兵來救?”這一問也正是衆人心中的疑問,不約而同地大家都看着周山民。只聽得周山民說道:“在瓦刺入侵之時,我們流散四方,現下戰事已經結束,我們重新集結,想回到舊日的基地,昨日行軍至附近紮營,晚上就出了一樁怪事。”石英道:“什麼怪事?”周山民道:“有一個蒙面人夜晚偷入軍營,飛刀遞簡,信上寫得清清楚楚,說你們中了沙濤圈套,被困在這兒。這蒙面人武功卓絕,待我們發現之時,他已似一熘煙的走了。”張丹楓怔了一怔,道:“是蒙面人?”心中大是疑惑。周山民道:“是呀,這蒙面人來無蹤,去無跡,真不知他是何來歷?家父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既然石老英雄遇難,咱們不能不救,故此叫小侄領兵前來。”張丹楓與雲蕾都在暗暗納罕,不知這蒙面人是否即那蒙面人?
周山民又道:“在瓦刺入侵的時期,家父曾幾次派人到石老伯的寶莊探望,石老伯避難未回,是以無由致訊。”石英道:“多謝你爹爹的關懷,改日我再去問候。”看周山民,只覺他也是一表人材,雖然尚比不上張丹楓與雲蕾,但亦不俗。
衆人在沙濤的山寨中吃過午飯,張丹楓與雲蕾因急着趕路,先行告別。石英父女與周山民直送到山下,張丹楓與雲蕾撮脣一嘯,那匹照夜獅子馬與雲蕾的內苑御馬先後而至,周山民見雲蕾跨上馬背,忽然記起一事,道:“雲姑娘,且慢。”雲蕾在馬背上回頭說道:“周大哥,有何見教?”周山民道:“你和石姑娘的事情既然說清楚了,那就不必我再替你多費脣舌啦。這東西你收回去。”說罷,在懷中取出一支碧玉珊瑚。正是:
接木移花計已遂,何須重覓碧珊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