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恕以前都沒有注意,杜甫像的周圍原來種滿了詩一樣的三葉草。只是夏天來的出其不意,它們已經開始結出零零星星的穗子,明晃晃的淺白色,襯在濃密的深綠從裡,有些扎眼。好多日子了,左恕刻意地去留意何旭楠來去的影蹤,卻總聽不見她看過來時的眸語。他希望自己的莽撞能夠逢着一個可以解釋的機會,縱然是花落東流,也能留下至癡如慎的印象。可是,無數次擦肩而過,他都只能表現得像個路人。他渴望許久以前那個淅瀝着冷雨的秋夜,如果那時候他能留住她匆匆而去的步子該有多好。於是,他經常徘徊在這個地方,希望何旭楠能夠明悟了他的心思,然後停下來,聽他說一說心裡的話。
不過,何旭楠是沒有心思考慮左恕怪異着的行爲的,人事漸疏,她必須盡了全力去準備九月即來的司法考試。雖然她也蠻討厭這種比起高三來還要焦躁一些的狀態,但跨不過去這道檻,她在整個大學其間的所有期待都只能落空了。
其實有過好多次,何旭楠從圖書館裡出來的時候看到了左恕在那邊晃盪,卻以爲他是在背書或者什麼,從來都沒有多想。何旭楠是沒有辦法喜歡左恕的,她欣賞左恕爲人的方式,但卻不能跟他有一段不分彼此的經歷。因爲她知道,他們這樣的人,一旦有所傷,終生有所止。可是,她還沒有一絲一毫的信心去保證未來。
左恕卻不是輕言放棄的人,一旦他下定了決心去做一件事情,就必定會得出一個結果來,哪怕這個結果需要他用漫長的時間去等待着。於是,在何旭楠反覆幾次出現而又閃出他的視線後,他決定換一條路去走。只是他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於是少見的,他打電話給甲林茂,主動地邀着他去喝酒,想問問他有什麼不同於常人的想法。
“晚上不要在宿舍打遊戲了,咱倆去喝一點吧,我這有點事。”左恕從來都不需要考慮甲林茂的時間,他基本上不是在宿舍就是在回宿舍的路上。但這一次,甲林茂有些猶豫:“那個,喝酒倒不是問題,關鍵是你有沒有問題,你不會是想酒壯慫人膽吧?”
左恕感到莫名其妙,迴應他說:“你先把門打開,把腦袋拿出來,這樣擠着說話我聽不懂。”“你大爺,我看你這幾天神神叨叨的,也不怎麼去圖書館了,就在小花園那邊晃來晃去,怕你……”甲林茂頓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說:“我怕你借酒去做不合時宜的發泄。”然後,他自顧地笑了一下,說:“好吧,三分鐘後校門口見。”
左恕在校門口等了甲林茂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其間有很多相識的同學從他身邊路過,都是大惑不解的神情:學霸不在圖書館看書,怎麼跑來看大門了。然後,左恕看到何旭楠從校外回來,坐在一個男生的單車後座上,一臉出神的表情。左恕望着她由遠及近,壓抑着情緒卻又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何師姐……”
何旭楠看過來,略有詫異,然後直接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對那個載着她的男生說:“你先滾吧,要是晚上心情好我就幫你寫。”那個男生看了一眼左恕,然後轉過頭來對何旭楠說:“你要是沒空讓他幫我寫也行啊。”“快滾,哪那麼多廢話。”
何旭楠看着那個男生走遠了,才解釋似地對左恕說道:“我同級,思政專業的一哥們兒,非要準備司法考試,今天在律所實習的時候答應幫他做個計劃。”然後有些調侃似的問左恕:“怎麼,換道場了?”左恕恍然,怪不得往來的同學都一臉詫異的樣子,這該死的甲林茂,三分鐘在他眼裡到底是什麼概念。
左恕在何旭楠面前表現的有些唯唯諾諾,他好不容易等來了能夠與她獨處的機會,卻怎麼也不能說出心裡的話。何旭楠看自己的眼神太澄澈了,他分辨不出任何一丁點閃躲的痕跡,難道,自己在她的心裡只是一個路人般的存在嗎?左恕不敢去深入地猜測,卻心有不甘。何旭楠沒有說很多話,她感覺出來了左恕的不尋常,找了藉口趕緊離開了。她實在是害怕他會說出什麼話來,而自己卻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甲林茂趕來學校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如果不是因爲心裡醞釀着些許淡淡的憂傷,左恕恐怕早就離開了。不過他沒有一點兒生氣的意思,他想在心裡繞出那個彎子來,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就過去了。“大哥,不好意思啊,來得稍微晚了些。”甲林茂知道左恕不會那麼較真,但還是賤兮兮地討了個饒。“走吧”,左恕自己邁開步子往前去了 ,沒有在意甲林茂想要繼續說什麼。甲林茂討了個沒趣,卻因爲了解左恕的爲人,也沒有多說什麼,快走幾步追了上去。
是經常去的那家小飯館,那裡的氛圍讓人覺得踏實,能夠沉澱下心思來。 當然,更重要是的是安心,即使喝到深夜,老闆也不會催促你結賬走人。
“說吧,什麼事情能讓你想起我來,”甲林茂瞪着左恕,卻沒有等他回答,然後打了個響指,繼續說到:“老闆,來瓶白酒,要最便宜的。”左恕無精打采地蜷在椅子裡,喃喃的迴應說:“你說我跟何旭楠有沒有可能走到一塊兒呢?”“怎麼?你要追她,還是撞她?”甲林茂有些戲謔地問左恕。左恕沒有回答,他擡起頭來看着甲林茂,突然覺得跟他說心裡話是一件非常費力的事情。
許經年就不會這樣,他只是安安靜靜地聽着,然後淡淡地去談談自己的想法。不過,像甲林茂這樣不在心裡藏事情的狀態也挺好,起碼對得住每一天的生活。
其實甲林茂是個挺奇怪的人,在每一個清醒的時候都表現的白癡一樣無所在乎,但稍稍喝多一點酒 ,就會變得一本正經起來。也正因爲這樣,左恕在想要傾訴自己心裡話的時候,纔會想到拉着甲林茂來喝酒。“我想要一段簡潔直白的愛情,能夠豐富我不知所措的青春。”左恕躊躇着,邊看着甲林茂喝酒,邊慢慢地說道。“當我閉上眼的時候,何旭楠戚眉的樣子就會閃現出來,所以我覺得自己應該任性一回。”
甲林茂有片刻鐘地思考,然後擡起頭來,若有所思的說:“這樣的話,你倆其實不合適,你的主意過於功利了,別人憑什麼要配合你去豐富自己的人生?”
然後意外地,甲林茂絮絮叨叨地說起了自己的往事來:“我在高中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女生,然後不顧所有人的反對,隨着她的腳步從甘肅來到安徽,只是,她從來都視我爲陌路,我也再未與她有過交集。”沉沉的嘆了口氣,甲林茂在身上摸索了幾下,像是要掏出煙來,可惜沒有找到。他端起杯子來,猛喝了一口,接着說道:“何師姐是一個非常理智的人,你現在的狀態還不足以讓她心有所動,你要是有執念,就要做好堅持不懈的準備。”
左恕經歷過許多次甲林茂醉酒後一本正經的說教,卻從來都沒有認認真真地去用心聽過。今晚的這些話讓他有些傷感,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幼稚和可笑。曾經他以爲自己揹負了太多的東西,沒有辦法去追隨着楊曉慧遠去的腳步,然後錯過了能夠與她的春夏秋冬。現在想來,也不過是自己過於自私了。
逢着何旭楠,他再次有了怦然心動的感覺,卻只是考慮不願將自己的青春虛度,而沒有顧忌過她會有着怎樣的顧慮。這樣的自己着實討厭,這一刻,左恕心裡有着很多的愧疚。過去他還曾經自以爲是的勸勉許過經年,只不過因爲自己還沒有逢着那樣透徹的感情罷了。他的心裡突然覺得發悶,還好桌子上擺着酒,他藉此可以嚥下所有的話,就像從來都沒有打算跟人說起過一樣。
甲林茂看着左恕沉默不語的樣子,掂量着他此刻的心情說到:“你跟何師姐沒有過長時間相處的經歷,你所感受到的心動不一定是真實的,不妨去多接觸幾次,可能會有不一樣的收穫。”言罷,甲林茂沒有再說什麼。左恕自顧自地在心裡盤算着,似乎有些猶疑,但又復歸于堅定,然後他擡起來,非常誠懇地對甲林茂說了一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