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緊不慢地過着,單調卻不乏味。左恕偶爾會感覺到楊曉慧的目光投來溫度,卻總是過分地以爲她是在崇拜自己。“你看,我明明都不如你努力,成績卻還是比你好。你一定會覺得我有什麼訣竅對不對?”左恕表面得意內心卻十分平靜地對楊曉慧說,“應該是有吧,卻沒有辦法總結,只能自己慢慢地在努力中感悟。”
“可是”,楊曉慧打斷他說:“以你現在的努力程度,還用不着去發掘天份吧?”楊曉慧在這一刻是覺得左恕有些孩子氣的,所以纔會這樣故意地去挖苦他。不過,左恕卻覺得楊曉慧的話裡在暗示自己一些什麼,但看她一臉認真而又無辜的樣子,卻實在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反應。只是,這樣的時候卻越來越少,尤其是後來在座位調動以後,他們倆便再無言語了。
直到那一天,恰好輪到了左恕在值日。他剛剛提來滿滿一桶水,打算給電動黑板的水槽換上,就被同班的一個大個子攔了下來。沒有什麼具體的原因,兩個人簡單的爭吵以後便動起手來。左恕的個子雖然要矮一些,但他卻站在講臺上,將滿滿的一桶水澆在了那個人的頭上。然後,就被趕來的班主任給制止了。後來,他不再記得當時的疼痛和羞辱,卻清清楚楚地反覆重現着自己望去楊曉慧時,她自顧地低着頭,沒有看他場景。他有些難受,卻說不出什麼原因。但他知道,他們終究是錯過了些什麼,在自己不知不覺的青春年少裡。
可是左恕覺得不甘心,反常的,在那天的課間操時,左恕主動地去跟楊曉慧進行了搭訕。春來的風依舊冰涼,卻盎然着無法言說的生機。在綠凸的垂楊樹下,左恕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楊曉慧:“我今天的表現很丟人吧,明明知道自己打不過,卻還是衝動了。”楊曉慧有半秒鐘的詫異,隨後便露出了她那一貫的靦腆笑容,迴應說:“我還看着你送我的那本書,裡面說,‘不能聽命於自己者,就要受命於他人’,既然是你自己的決定,你就不妨去面對吧,反正你學習那麼好,老師也不會太過爲難你。”灑脫,一種出塵的灑脫。左恕從來沒有注意過,那個悶聲在自己世界裡的楊曉慧,能夠有這樣不墮俗世的一面。他突然覺得自己與她的距離有些遙遠,遠到即便是他窮盡力氣去拔高了嗓門,也喊不出心裡想說的話。
楊曉慧沒有任何的糾結,她一直覺得,自己對於左恕的感情,是心靈未曾觸及之前一瞬的衝動。而一旦彼此有了不言自明的呼應,一切反而都會表現出怯懦了。左恕的精神世界是爲她所不能辨識的,她想,也許連左恕自己都混沌在時光青澀的編織裡,別人又怎麼能夠幫他定一個成型呢。其實她也有想過去努力嘗試,卻在反反覆覆的不理解中愈覺疲勞。他們明明都還懵懂,怎麼能夠淡定地忍受着那些毫不在意的忽視。於是,她選擇了逃離,哪怕明知要錯過流年逐漸帶給左恕的成長。是啊,生活就是這樣,當你清楚地知道不能夠去把握一件事情的時候,不妨就放棄吧,畢竟還有着其他的選擇,而人,總得要勇敢地活下去。
“你跟許經年還好吧?”左恕在楊曉慧轉過身去的一瞬間問到。“他很好,我也很好,而我們之間談不上好或不好。”楊曉慧頓了一下腳步,回過頭去淺淺地看了一眼左恕,然後又望了望許經年的班級所在,玩味地對左恕說:“你那麼關心他,就去跟他聊一聊啊,反正不久以後就畢業了,我們恐怕再也見不到了。”左恕不確定楊曉慧的意思,當然,他們之間都有故事,只是卻還不至於糾纏到一起。
可是,左恕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他跟楊曉慧的故事或許越來越波瀾不驚,但跟許經年,其實才剛剛開始。因爲,他們都錯過了應該的執著,自顧地以爲生活中的所有不如意都是自己不夠努力的結果,然後,向着錯誤的方向一去不回。直到許多年以後,他們兩個才慢慢明悟過來,雖然努力對於生活是最起碼的尊重,但是總得溫潤在正確的選擇裡纔好呀。他們執著於自己的努力,卻忽略了恰好的選擇,這讓他們的往事顯得沉重,但也磨礪了他們的成長。人生,或許從來都是這樣的吧。
許經年渴望走進楊曉慧的世界裡,事實上,他感覺自己是走進去了的。只不過,楊曉慧的內心先是被一段衝動的感情塞得滿滿,後又迅速地將一切難以守候的留戀抽的空空。許經年感到害怕,他既怕自己得不到楊曉慧的注意,又怕被關注後自己不知道應該以怎樣的方式存在。所以,他選擇了躲着。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從這種單相思的局面中逃離,但同樣地不敢去面對。就這樣,不忍心遠去,卻得不到珍惜,他只能在這種不知所措的狀態裡徘徊着,等待着不知道會不會到來的機會。
其實,許經年有過許多的次的衝動,想要去狠狠地教訓左恕一頓,但他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他知道,也許未來的某一天,當左恕能夠明白了這一切的時候,可能會比今天挨一頓揍更加痛苦。他們都註定是被青春拋棄了的人,只是他們自己寧願假象在時光的描摹裡,也不願意去承認。所以,任現在一切呼喚都是不能夠輕易地打開他們的心門的,就這樣,左恕進不去自己的現實,許經年出不來自己的幻想。他們都被過往困在了逐漸遠逝的時光裡,惦念着自己最初的模樣,不能自拔。
每一個課間操的早晨,徐經年都會趴在窗子上,看着楊曉慧踱去操場的背影,然後自己匆匆的下樓,追去已經沒有她的前方。那一天,他路過了她跟左恕的談話,看着她望向自己遠來的地方。可是,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左恕期待而又落寞的眼神也讓他覺得難受,他覺得青春對於他們仨都是不公平的。他不想自己去慢吞吞地經歷,然後才能瞭解生活。他想提前知道一切,有所選擇,有所放棄。當然,這卻是絕無可能的。
不過,許經年並沒有忘記自己在楊曉慧面前許下的承諾。即使後來回想,這樣的承諾更像是許給自己的,但好歹有一個假託的藉口,讓他的生活不至於無處着力。他終於不再是老師眼裡自暴自棄,不思進取的小混混,反倒成了別人口中屢敗屢戰,後來居上的優等生。以前提起許經年,老師們會歇斯底里的責罵他,說他是壞了一鍋粥的老鼠屎。可是現在,他是老師們教育理念成功實踐的證明。那樣無所事事的一個學生,居然在不言不語的情況下發奮圖強起來,教育的作用果然是潛移默化的。
許經年很感激自己的老師,只要自己表現出了那麼一丁點要努力的想法,老師們都願意盡力拉一把。不過,更多的時候還是靠他自己,尤其是在他突然覺得內心裡不知所措,卻又不得不有所選擇的時候。他期待着着煎熬的高中生活趕緊過去,卻又擔心一切結束之後自己再也沒有見到楊曉慧的機會。那段時光真是他生命的不能承受之重,好在後來麻木了,也就習慣了。
有一次,左恕在校園裡偶遇了形色匆匆的許經年,他微笑着向他致意,卻只是得到了一雙毫無神色的目光。他有種預感,許經年在未來的某一天是會成大事的。最起碼,會像自己一樣,成爲一個生活充實,無愧於心的人。左恕爲自己感到驕傲,他總是能夠從別人那裡找到寬慰自己的理由。不過可惜的是,這種性格沒有跟隨他很久。生活波折着他的感情,起起伏伏,逐漸流觴於自卑和自閉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