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推官不敢細看,叉手行禮道:“因這案卷要呈給官家御覽,我們文書必要做得仔細些,又要驚擾縣主,真是死罪。”
真珠說道:“無妨,這是應有之理。”
隨即展開筆墨,兩人一問一答。
無非是就幾個先前漏掉的細節問一遍,真珠一一說了,看過一遍,再蓋下私印。
吳推官小心翼翼收好文書,面色有些遲疑,最後還是說出口:“拐賣縣主的那夥賊人這次卻未落網。”
“據錢婆子交待,那夥人是外地口音,以前從未見過,追查行蹤好似早已出了開封,是由中間人介紹過來交易的。我們去追查那位中間人,發現十多天前也全家搬離,不知所蹤。”
“開封府雖已下了海捕文書,但大宋疆域遼闊,能找到的機會很渺茫。”
“無妨,”真珠淡然一笑,“若真被找到了,也許會更爲難呢。”
吳推官一驚,“縣主意思是?”
真珠不再說話,端起茶杯來。
吳推官知事,隨即告辭。
仍是澄月送他出來。
兩人默默行了一程,忽然聽見隔牆有人在說話。
是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已經不太年輕了。
“……聽說縣主被那夥強人都輪了一遍呢,處子之身經了十幾個男人居然不死……”
“她敢殺人呢,聽說她殺的那個男人也是對她起了色心。”
“真正是紅顏禍水了。”
“……身子都髒了……”
“如今還端着縣主的架子,誰還看得起她,若換做是我,哪還敢出門見人。”
“若是我,早一根白綾吊死了,落得乾淨……”
澄月面無表情帶着吳推官繼續走。
走得遠了,吳推官才忍不住輕聲問道:“郡王府中也會傳這種話麼?”
澄月踱步的節奏、姿態沒有半分改變,吳推官幾乎以爲聽不到回答了,忽然聽見前方傳來細微的聲音:“總有起子小人一輩子夠不到天上的雲彩,看見地上泥潭裡雲彩的影子,就以爲雲彩髒了,想跳進去踐踏兩腳,實際上只能污了自己的身子!等雲彩什麼時候怒了,化作烏雲劈出雷來,方有她們好看呢!”
偌大郡王府,居然也無力止住這種流言,那麼管理郡王府之人的態度,就很有問題了。
執掌安定郡王府內院的只有一個人,安定郡王妃沈氏。
實際上從卷宗來看,這位沈王妃也有疑點。
案發當日,邀請真珠去西邊的人是沈氏族妹。
大家子弟無論是去哪裡,跟隨服侍的丫頭婆子一大堆,真珠身爲當朝二品縣主,隻身一人上轎前往,即便趕得再急也不成樣子。
更何況後面來頂陌生的兜轎,連個相熟的丫頭管事都沒有,真珠年紀小養在深閨不知事,可能會輕信,沈氏身爲郡王妃執掌郡王府多年,即便她想不到,身邊積年的娘子、老媽媽會想不到麼,就那麼輕易讓真珠孤身上轎了?
只是這些都是推測,沈氏自真珠被接回後一直稱病,再未出現在衆人視線中,無法調查。
當然,即便沒病,小小七品的開封府推官,只怕也是沒法接觸到郡王妃的。
想起沈氏並非真珠生身之母,吳推官覺得全身發寒,似乎窺見了不該觸碰的宮廷秘聞裡。
總之最後案卷會呈送宮中御覽。宮中那些大佬們,誰都不蠢,屆時該知道的人都會知道。
不多時已出了府門。
吳推官凝神細思,方纔真珠說的“若真被找到了,也許會更爲難”那句話,或許她已經明白真相。
撫養她長大的嫡母,一朝變成要害她的人,不知心裡作何想。
不過,他回想起當日血濺滿身,手持利刃,郎朗說出“我無錯”眼神倔強的女子,應該能從容應對吧。
……
澄月送完人返回縣主所居的繁花院。
偌大的三進院落,能進後院服侍的只剩她和孿生妹妹遠星兩人。
原先一同伺候縣主的衆人,因上元那夜看護不力,大半已被賣出,少數幾個留在郡王妃院中使用。
有一個還升了一等丫頭。那麼她們之前在縣主院中的身份,就頗爲可疑了。
而她們兩人,因容貌不差又是孿生,曾聽說沈氏有拿她們送人的打算,暫未發賣。
還好縣主找回來了。
澄月心中冷笑,她們是縣主的人,只要縣主在,即便是郡王妃也不好意思拿名義上女兒的丫頭送人。
如今繁花院中一干人等皆是縣主回來後新採買的,縣主很不待見,只讓他們在外院打掃做粗活,極少讓人進內院。
此時衆人望着她的身影充滿火熱與諂媚,個個甜嘴兒打招呼,無非都是想上進而已。
這其中,又有多少是郡王妃安排的人呢?
在查清楚之前,縣主一個都不會用。
澄月高昂着下巴,蓮步輕移,上身紋絲不動,翩然進了內院。
見到遠星在門口守着,微一點頭,進入房間。
方纔端坐堂上的華服麗人,已脫了外衣,只剩一件白色單袍。
真珠用條衣帶捆了袖子,露出白生生的胳膊,舉着牆角那隻水晶缸,徐徐舉起,放下。
水波不瀾,魚兒在裡面絲毫沒有察覺,仍是悠哉遊哉。
左手舉了十下,右手又換十下。
澄月面含怒意,“縣主,今日又聽見有人在說那些難聽的話。”
真珠徐徐吐氣,一邊淬鍊身體,一邊回答道:“那又如何,總之我不能如她們願去死罷了。”
“如今我一心修行,只要不礙着我,我便不提。”
“那莫非就讓她們得意不成?”
真珠輕輕放下水晶缸,接過澄月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汗,“等我哪天有閒,再來和她們計較。”
回來之後,真珠本來還想着原身親近之人會發現異樣。
誰知郡王府中,主管內宅的郡王妃沈氏一直稱病,安定郡王趙元泰只來匆匆探望撫慰過兩回,而沈氏親生所出的兩個子女,年歲大些後就與這邊不親近,只是個面子情罷了,繁花院的舊人係數被換,最熟悉原身的反而是這對服侍雙胞胎丫頭。
她正式開始修行後,飲食之道按《太上洞庭經》上記載,精心調製,以素食爲主,輔以些品質上好的肉類,吸收食物精氣強化此身,與之前大有不同。其他一些微小的習慣即便改變,澄月兩姐妹也當是她遭逢大難所至,並未疑心。
聞得縣主生死關頭,逢仙人傳授大道,均是爲她歡欣鼓舞。
修煉起來才發覺,這個縣主身份大有好處。
縣主爲正二品,祿六百石,之前沈氏未誕下親生子女前也曾對她真心疼愛過,早早爲她存嫁妝,名下還有兩個莊園,十幾個商鋪,每年收益豐厚。前身所耗甚少,眼下都成她可支取之物。她日常吃穿用度郡王府自有份例,錢財悉數花在修行所需的精細食物、藥材、香料上。
況且,若是穿成貧民之家,每日生活都愁,哪有精力修行,難怪自古以來,修道的人皆是有家底的。
不過,再怎麼富貴,對真珠來說,也只不過是前期修煉的保障而已。只要功行小成,有了自保之力,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
前身的因果,對她只是束縛。
真珠對安定郡王府,既無恨也無愛,那些閒言也傷不了她。只待一個契機,瞭解因果,脫身出府。
日後加緊修煉,說不定等到功行圓滿,便能破碎虛空,回到原先的時空去了。
再昂貴美麗的珠寶首飾,能有遊戲好玩嗎?
再尊貴的身份,能有小說、番劇追更新重要嗎?
101的美麗小姐姐們還等着我重要的投票呢!
想想都是淚好嗎。
如果不是——
真珠瞧瞧視界上漂出一行小字:“體術經驗值+5,身體強度+1”。
如果不是這種修行方式很象玩遊戲,估計她也沒這麼勤快。
莫非修行界也是與時俱進,因此選擇傳授的方式這麼善解人意不成?
真珠搖搖頭不再亂想。
遠星已經將香爐捧入,燒了一丸她們按縣主給的方子“凝華”所制香丸。
以沉香、雲母、松針爲主,有護持神魄的奇效。
使用期間,精神力+3。
見縣主已在牀榻上手結指印安然入定,澄月與遠星輕手輕腳的退到花廳,小心守護。
聞着那香氣,自己也覺得心神澄淨了呢。
暗香流轉,安寧悠遠,滿園皆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