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飛開始懷疑誰,這個人就再也無法獲取他的信任了,沈弘毅這個人本來就比較清高自傲,和黑子他們一直保持着距離,算陣營裡的另類人物,而且他以前跟宋劍鋒當過秘書,和劉漢東也過從甚密,這一點尤其值得懷疑。
裂縫一旦形成,只會越來越大,劉飛本是就是個心思縝密多疑的人,此時越想越覺得漏洞極多,如果沒有內部人勾結,外人怎麼可能掌握自己的行蹤和路線,身邊都是忠心耿耿的熱血男兒,除了沈弘毅這傢伙之外。
不行,公安局絕對不能掌握在不可靠的人手裡,短短五分鐘之內,劉飛就下定了換將的決心,可是手頭沒有合適的將才,以前過於信任沈弘毅,把他當做嫡系來培養的,以至於現在想找人頂上去都難。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黑子是最好的人選,從警衛處長提拔爲公安局長,順理成章,理所當然,雖然黑子頭腦簡單了些,但是勝在忠心耿耿,不像沈弘毅這樣野心勃勃,手段多多,這才幾年,就把公安局經營的如同自家的鐵桶江山一般。
劉飛臉上陰晴不定,腦子迅速轉動,他記憶力和智商都是極高的,可以同時下圍棋和國際象棋的盲棋,還是與高手對弈,絲毫不落下風,近江市正處級以上幹部的名單全在他腦海裡,誰能用,誰不能用,一目瞭然。
公安局裡的副職都扶不上牆,沒人能頂替沈弘毅的位置,其他可用的人,比如交警支隊長之類,級別又夠不上,想來想去,一個默默無聞的人選跳入了腦海。
這人叫張俊濤,是市政府副秘書長兼市城管局長,劉飛前些年搞了個政績工程,把城管局劃歸公安局管轄,城管警察化,這事兒風光了一年多,因爲各種問題和矛盾,城管局又悄悄獨立出去了,不過爲了劉書記的面子,城管們依然穿警服,帶掛的是城管肩章。
張俊濤在市政府體系中排不上位,但力求進步,努力向劉書記靠攏,但是劉飛一直看不上他,此時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不行也得行了。
劉飛立刻派地下飛辦的工作人員去摸張俊濤的底,之所以不通過組織部門,是因爲組織部長丁冠臣是周文派系的人,劉書記信不過。
雲東再次出動,調查張俊濤的背景。
張俊濤出身農村,父母雙亡,家徒四壁,姐姐拉扯他長大,供他上學讀書,後來張俊濤考了公務員,在派出所當指導員,但從未違規幫助扶持過姐姐一家人,後來姐姐患重病,張俊濤甚至一次都沒去看過,但是每年節日都去轄區困難戶家拜年,送點色拉油麪粉什麼的,在單位裡口碑極好,深得領導信任。
有一年冬天,張俊濤帶隊執行維穩任務,廢寢忘食,三天三夜沒回家,他一歲半的兒子發高燒沒人照顧,生生燒傻了。
“這樣黨性極強的同志,卻被長期埋沒,組織部門幹什麼吃的!”劉飛拍案而起,公安局長的位置,非他莫屬!
……
隔天,劉飛召開常委會,提議將沈弘毅調離公安局長崗位。
劉書記發話,他麾下常委們自然毫無異議,連對立面的周文也莫不清楚劉飛的套路了,沈弘毅不是他的嫡系人馬麼,怎麼突然要換將?
老實說,沈弘毅是個很有能力的公安局長,近江在他治理下,已經成爲全國治安模範城市,破案率更是年年提高,而且沈局長是警官大學科班出身,擔任過地方主管政法的副書記,在處理羣體事件上得到過高層領導的讚揚,放眼近江,沒人比他更合適了。
不過市委書記失聯事件確實是沈弘毅避不過去的問題,警衛工作做的如此之差,連書記都能被帶走,這事兒必須有人負責。
劉飛不會提及此事,別的常委更不會提,畢竟這是劉書記最慘痛的傷疤,總之大家都料定,換將原因就是警衛工作的失職。
周文沒有立刻表示反對,而是將目光投向組織部長丁冠臣。
丁部長曾經擔任過鄭傑夫的秘書,現在和周文是並肩作戰的戰友,他立刻領會了意圖,說道:“那麼,沈弘毅卸任之後去哪兒,誰頂上來?能不能勝任?”
劉飛使了個眼色,他派系中一位常委說道:“司法局的老孫要退了,沈弘毅可以去主持工作,至於新的人選,我覺得城管局的張俊濤足以勝任,他當過警察,幹過城管,級別也夠,最重要的是這個同志有擔當,有黨性。”
張俊濤是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怎麼突然成了劉飛眼中的大熱門,周文搞不清楚狀況,但也不會輕易讓劉飛得逞。
“我認爲,公安局副局長徐功鐵更加合適。”丁冠臣道,他和周文心意相通,不用交流就可以配合作戰。
劉飛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舉手表決吧。”
通常市委常委會不會這樣刀光劍影,除非爭議特別大的提案,事關公安局長人選,周文一派必須應戰,但是需要票決,他們不佔優勢,最終劉飛快刀斬亂麻,以票決方式確定,調沈弘毅擔任司法局長,調張俊濤擔任公安局長。
沈弘毅萬萬沒想到,劉飛的反應如此激烈,迅速解除了自己的職務,還給調到了無足輕重的司法局,事發突然,他根本反應不過來,只能服從組織決定。
城管局是政府序列中排名最靠後的單位,此局長根本無法和彼局長相提並論,張俊濤收到組織部通知的時候,激動渾身都在發抖,作爲一個遊離在覈心外界的邊緣幹部,突然調任執掌國家暴力機關的一把手,簡直是一步登天。
激動之餘,張俊濤冷靜下來,仔細思量爲什麼這個大餡餅爲什麼落在自己頭上,當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但這不礙事,他只要把本職工作做好就行了。
張俊濤上師範大學的時候是學生會主席,文采極好,尤其擅長官八股,他畢業後就考了公務員,成爲一名人民警察,幹了十年,升任派出所指導員,後來因爲寫的一手好文章,借調到政法委當秘書,宦海沉浮二十載,本以爲在城管局長位子上終老,沒想到還是有人慧眼識才,啓用了自己。
“天降大任於斯人啊。”張俊濤拿出稿紙和鋼筆,奮筆疾書,他胸中錦繡文章無數,只是苦於無人賞識而已,今天終於有了用武之力,不用兩小時,他就寫出洋洋灑灑萬言書,包括自己對黨的忠誠,對公安隊伍建設的想法,對廉政反腐方面的考量,一氣呵成,字字珠璣。
張俊濤拿着親筆寫的文章,請求面見市委書記。
按說城管局長這種邊緣人物,想見市委書記那是要排隊的,但是張局長今時不同往日,乃是劉書記眼中的當紅炸子雞,秘書處誰敢阻擋,立刻安排回見,劉飛也頗有興趣的接見了張俊濤,聽他一訴衷腸。
張俊濤在劉飛面前表現的謙卑無比,屁股只坐了椅子的四分之一,劉飛剛拿起茶杯喝一口,他立刻顛顛過去,拿起熱水瓶續水,動作自然麻利,看得出是給首長當過秘書的人。
劉飛看着張俊濤的文章,不時點頭,此人的書法不錯,但是字裡行間可見媚態,加上此前的調查瞭解,他對張俊濤有了更加清醒的認識。
如果說沈弘毅是英才的話,那張俊濤連人才都算不上,頂多算奴才,但是此時自己最需要的就是奴才,先拿張俊濤過渡一下,等有了更加合適的人才,給他升個半級,到政協養老去就是。
“張局長,組織對你是信任的,是寄予厚望的,希望你在新的崗位上再創輝煌。”劉飛從辦公桌後走出,矜持地伸出右手,和張俊濤握手。
張俊濤雙手握住領導的手,用力搖了幾下,劉飛感覺到這雙手涼膩無比,如同蛇的皮膚,很不舒服。
“文章寫得很好,我留下慢慢看。”劉飛說。
張俊濤很識時務,忙道:“劉書記沒別的指示,我先回去準備了。”
劉飛手一彈,張俊濤倒退着離開,順便把門帶上了。
……
局長調任,需要審計、交接,沒有十天半個月辦不完,沈弘毅將徐功鐵和胡朋叫到辦公室,坦誠地告訴他們:“劉書記已經不信任我了,我離開之後,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調職、降級、甚至雙開、逮捕,都是有可能的。”
“沒那麼嚴重吧。”徐功鐵說,“我們沒做對不起劉書記的事。”
“沈局,我們跟你走。”胡朋毅然道。
沈弘毅擺擺手:“司法局只是過渡,我下一站還不知道去哪兒呢,記住,保護好自己,就這樣吧。”
兩人黯然離開,他們倆從平川調到近江,平步青雲直線上升,如同坐了直升機,如今報應終於來了,危局就在眼前,是一刀刀的剮,還是爽快一槍,就看新局長的態度了。
沈弘毅輕車簡從,前往省女子模範監獄探視宋欣欣,他是離任的公安局長,履新的司法局長,雖然不直接管理監獄,但同屬司法廳下的正處級單位,任誰都得給面子。
監獄會客室,沈弘毅見到了宋欣欣,昔日英姿颯爽女法醫面色蒼白,精神憔悴,纖細的手臂上能看到淡綠色的血管。
“怎麼沒把亞男帶來。”宋欣欣說。“
“抱歉,疏忽了。”沈弘毅擠出一個笑容。
“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宋欣欣看了他一眼。
“你怎麼知道?”沈弘毅有些納悶。
“別忘了,我不但是法醫,還是心理學臨牀碩士,你如果沒有遭遇重大變故,怕是不會來見我的。”宋欣欣仰起頭,頗爲玩味的看着沈弘毅。
“我調任了,司法局。”沈弘毅說。
“你不該爲我出頭,這樣太傻了。”宋欣欣語氣變得溫柔起來。
沈弘毅心中淌過一股熱流,他忽然覺得,自己這麼做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