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氣不好,又下着大雨,朱友康的母親張麗芝,坐在大鍋竈旁邊的用麥秸編制的蒲墩上,用她那整日勞作而顯得微黑粗糙的右手,有節奏地“咕噠,咕噠”拉着風箱,左手拾掇着放在鍋竈前面的沒有規則的一堆柴火,分成一小捆一小捆地往竈火口裡添加。
這裡是相對比較落後的地區,時值1978年還沒有通電。
這麼樣的天氣,在屋子裡已經看不到什麼了,可是因爲竈火裡有柴火燃燒的光亮,他的母親仍然捨不得點燃放在北牆高處家堂窯裡的煤油燈。
這是南丘村一代人做飯的方式。
柴火是勞動之餘從地裡隨手撿的,不用花一分錢,勤儉持家是這一代人的優良作風和優良傳統。
她一邊往竈火裡添加柴火,一邊想着心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可不是嗎?大兒子最近鬧着輟學已經有大半年了,好像是最近給父母還下了最後通牒,反正趕在這個禮拜天放學就不再去上學了!
問題是,學校裡整天勞動,不是挖水渠就是點棉花,不是勤工儉學就是去學校荒地幹活;老師又不懂得如何教學,不能有效地管控課堂,學生髮瘋一樣地和老師對着幹,不是搞鬧劇,就是搞惡作劇,整天由着學生的性子,學習鬆懈,紀律換撒,這樣的環境怎能學習呢?
大兒子還曾經表示,要爲家庭分擔擔子,要早日下地幹活掙工分,儘快還清隊裡的饑荒,吃上飽飯。這怎麼行呢?農家孩子不上學去那裡尋找出路呢?
今天一大早,孩子他爹朱書堂本來打算和車隊一起去縣城給隊裡送石頭,誰知道在裝車的時候,被石頭砸中腳面,受了傷還要在家裡躺着休養。還好,可以陪陪感冒發燒的二兒子朱友健。二兒子低燒不退都好幾天了,真是着急得不得了!
還有,因爲臨時調不開人手,讓大閨女朱友鍾跟着車隊去城裡送石頭去了,第一趟很順利,誰知道下午走了以後直到天黑還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音信,真是揪心啊!
張麗芝一邊添加柴火,一邊思考着一天裡發生的事情和自己擔心的事情。
當手裡的柴火被竈火裡的柴火引燃時,他並沒有注意到,至到被燒到手指,她才把手中已經燃起來的柴火隨意的扔掉,這一扔不要緊,竈火堆放的柴火一起跟着燃燒起來,頓時大火開始在屋子裡蔓延。
牆上貼的神馬已經被大火燒掉,她順手抄起一把笤帚就向火苗撲去。哪知道不但沒有撲滅火勢,反而引燃了手中的笤帚,她趕緊扔掉笤帚向後倒退了一步。
竈臺上的那隻小花貓“喵”一聲嚎叫,從鍋臺邊一個越身逃到牆角去了。
這時火勢已猛,她大聲扯着嗓子喊着書堂的名字“老朱,老朱,快來救火,快來救火,救火啊!”
她是一位堅強的婦女,是村子裡出來名的勞動模範。可是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火情,她一時不知所措,趕緊搬自己的救兵來增援。
她三八年出生,一小沒了娘,跟着父親和哥哥弟弟相依爲命,過着極其艱難的日子。
三四歲的時候,下雨把房子也泡塌了,住進鄉親們臨時幫忙塔起的帳篷。又遇上兵荒馬亂,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捱餓成了家常便飯,幾次餓得昏了過去,又死裡逃生。
最困難的時候,就和哥哥沿街乞討。尤其是到了冬季,日子更是雪上加霜,衣服,尤其是冬天的衣服便成了姊妹們的奢望。多少個冬天,都是在冰天雪裡度過的,別說沒有襪子穿,就是鞋子也是露着腳趾和腳跟。
每年冬天,凍得臉上、手上、腳上都是凍傷,腫脹的像饅頭,嚴重時化膿流血,苦不堪言。
作爲十歲上下的小姑娘,在富家裡都是“小公主”,“香餑餑”,而在窮人家裡卻是流浪的女孩,沒孃的女孩,最受罪的女孩!
總算是老天有眼,張麗芝也和朱書堂一樣,後來有了後孃,後孃爲了養育這些子女,也沒有生育。書堂的後孃嫁到朱家沒有生育也沒有領養孩子,把五個子女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情同手足,撫愛有加。
不同的是,張麗芝的後孃嫁到她家後,又領養了一個女孩——她弟弟的女兒,也就是她的親侄女。
這樣一來,張麗芝儘管沒有再受大罪,但是他後孃有了親侄女做養女,並且溺愛有加,相對於她,就失去了更多的關愛和溫暖。
她在家裡不到十歲就開始學着做飯,學着做衣服,像大人一樣操持家務,這樣練就了她一手好活兒。做鞋襪,做衣服,做家務樣樣活兒做得都很出色。
幸運的是,她成人之後很快嫁出了這個家門,得到了老朱的關愛和溫暖。他們的共同經歷和共同遭遇,使得他們凝聚力量,形成共識,維護了一個好樣的家庭。
所以,結婚後倍加珍視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更加珍惜一家子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
於是,她總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也是最幸福的。
莊稼人,尤其是走過困苦日子的人,更懂得生活的來之不易,更懂得珍惜生活,更懂得生活的意義!
所以,結婚之後,她拼死拼命地幹,不論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不論是隊裡的還是家裡的。於是她很快融入村裡四鄰八舍的人羣裡,融入村集體的大家庭裡,融入婦女的行列裡,表現優秀,人見人愛。
儘管她努力撲救,大火還是燃燒起來。
她用盡力氣,煙火嗆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仍然堅持着不離開屋子,她抄起放在鍋臺角里的擀麪杖,緊急撲救。
救火用的是巧勁兒,力氣再大也是沒用的。不是誰的勞力好誰就能滅火的!
她急得手忙腳亂,又是跺腳又是大叫,勞力好在這裡幾乎是排不上用場!
她說是燒火做飯,其實,她的心思根本沒有在這裡。
因爲雨勢大,又伴有風聲雷聲,再加上雨水打在院子裡的石榴樹和梧桐樹的樹葉樹枝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剛開始的求救聲在另一個屋子陪孩子的老朱根本就聽不見。
火勢一大,火光透過門窗照亮了院子,老朱才隱隱約約聽到那間屋子裡的求救聲。
他把手裡的旱菸袋一扔,一溜煙跑出去,順手提起一桶屋檐下邊的一桶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北屋竈膛潑了過去。緊接着就是第二桶第三桶……,火勢很快得到了有效控制。
也許是太緊張,也許是需要彼此依靠,也許是大火助推了夫妻兩人愛情的火苗,也許是同樣爲了這個家,同樣爲了這家裡的幾個孩子,尤其是對出門在外的大兒子和大閨女的擔憂和牽掛,竈火裡的火苗熄滅了,他們之間的愛情火苗卻轟轟烈烈地燃燒起來。
儘管柴火堆裡還在發出呲呲的聲音,甚至巨大的煙性氣味!
老朱和麗芝同歲,人到中年,難得的激情,難得的時間,難得的機遇,今天算是都給湊齊了!
在這裡把一切牽掛,一切擔心,一切煩心事,統統暫時擱到腦後,享受着美好的當下!
在這裡愛就是一切,愛勝過一切,愛就是當下這個小小的世界。他已經忘記了自己腳面的疼痛。
麗芝本來就是年輕美麗的女性,儘管帶着一羣孩子,平日裡忙東奔西的,今天這樣的特殊日子,這樣特殊日子裡的特殊時間,特殊地點,特殊情感,她一改往日的被動,把多年的情感積累一下子爆發出來。
不知什麼時候,小花貓又上了鍋臺,“喵、喵”地叫了兩聲,從鍋臺上跳下來,向外邊跑去,這時才發現院子裡的雨聲小多了,外面似乎比先前也明快了許多。
正在這時,忽然聽到了大門口黃狗急促的叫聲,隨後傳來重重的敲門聲“大爺、大娘、大爺、大爺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