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枕頭砸下去,朱友康徹底醒悟了。
他從情緒中脫離出來,理智已經佔了上風。
他沒有像張美珠那樣激動,他首先控制了自己的行動,然後,“嘿嘿嘿”地笑着出了屋門。
張美珠這才發現,也許朱友康是在給自己開玩笑,只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火兒,開始在心裡自責起來。
朱友康出門解手回來,臉色已經好看多了,這時張美珠也已經恢復了內心的平靜。
這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朱友康準備借足了錢纔回家,現在看來也只好帶着劉新亮借給他的300塊錢回家了。
他不想再去借,他要再觀察一下蓋房子的進度和需要,再做下一步打算。
於是,她嘿嘿嘿地對張美珠說了一堆好話,就騎着自行車回家了。
張美珠懷着孩子,挺着大肚子,只好在孃家歇着。
這時加工廠新廠長捎信說,看張美珠是不是能去上班,廠裡生產經營狀況大不如前了。
張美珠回話說,再過兩個多月就要生了,恐怕去不成了,估計上班的話,差不多要再過半年。
“還要再過半年?”新廠長聽來人這麼一說,他的心立刻緊張起來。這可怎麼是好?
糕點、醬菜和罐頭佔了加工廠三分之二的收益,這要是垮了,整個加工廠就完了。
新廠長考慮再三,只好按照蓬州縣縣社系統的統一部署,開始了局部承包。
加工廠臨着大街的七間門面,首先宣佈對內部職工承包。
這裡原來都是加工廠職工在經營,總共三個人,按照銷售分成領取工資,外加銷售業績分紅及年終獎勵。
承包的消息傳到了張美珠這裡,張美珠已經意識到了加工廠的不景氣。
經過報名、資格認定、押金繳費、投標中標等程序,劉新亮的母親成爲食品加工廠第一個承包門市的老闆。
因爲劉新亮的母親和張美珠長期在一個宿舍生活,相處的非常好,她專程跑到張美珠家裡,和張美珠協商,準備兩個人合作。
張美珠說,自己懷有身孕,恐怕不行,其實還有一個因素,就是拿不出那麼多的承包費。
劉新亮母親卻只讓張美珠頂一個名,工資仍然按照原來的照發,等上班了收益就二一添作五分成。
張美珠知道劉新亮母親的好心好意,也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和分量。
但是這樣的不勞而獲,不是她張美珠的性格,張美珠婉言謝絕得了劉新亮母親的請求。
同時因爲工廠減員,朱友康的兩個妹妹友蓮和友梅都被辭退了。
朱友康第二個星期回家後,才知道兩個妹妹被加工廠辭退了。
心裡不免有些不高興,覺得跟自己有關,他覺得是自己跟張美珠鬧得結果造成的。
晚上跟幫忙蓋房子幹活兒的人在一起喝了不少的酒,加上心裡擱着煩心事,他醉了,醉得一塌糊塗。
“娘,咱不要美珠了,我不要她了,她不是我媳婦了。”朱友康拉着母親的手說道。
朱友康平時沒有喝過這麼多的酒,這次酒後怎麼會這麼說美珠呢?母親覺很納悶。
本來母親對張美珠講究乾淨大方就看不慣,再加上懷孕嘔吐,還要人伺候,心裡更窩火。
今天又聽兒子友康這麼一說,她更加討厭起美珠來。
朱書堂本來打算當天晚上,要兒子跟他一起去棉花地裡站崗,誰知道竟喝成這樣,心裡不免有些不高興,只好一個人去了。
結果當天晚上就真的遇上了偷花賊韓小夏夫婦。
這事當哥哥書旗聽說之後,怕弟弟把事情做得過了火兒,就趕緊讓女兒友金把弟弟書堂叫過去。
“聽說小夏兩口子開着拖拉機都來給你幹活了?”哥哥書旗問道。
“嗯,是他們自願來的。”書堂解釋說。他怕哥哥誤解他是強迫他們兩口子來的。
“不是你強迫的就好。咱都是鄉里鄉親的,低頭不見擡頭見,啥事別做的過了火兒。”書旗耐心地給弟弟做工作。
他說:“他們自願做的,那我就放心了。”哥哥聽弟弟這麼一說,覺得他的擔心有點多餘,就不再說話。
“我奶奶不行了,爹,大伯,快去看看吧!”朱友康從家裡跑出來直奔大伯家。
他們趕到家的時候,老人仍在喘着微弱的氣息。
“書旗,書堂,我,我這輩子沒有生,可是我養大了你們姊妹六個,我快要走了。
家裡條件不好,你,你們,們都在蓋房子,別,別給我用好棺木,別給我多,多花錢,把我跟你爹埋在一起,我,我就滿意了……”
“奶奶,奶奶,”朱友康看着奶奶說這話時聲音在顫抖,就一個勁兒叫起奶奶來,他只怕此時此刻奶奶撒手離去。
“記住,我,我……”老人說着話,說着話,突然沒有聲音了,再細聽已經聽不到呼吸了。
書堂趕緊去看母親的眼睛,書旗去摸母親的脈搏,然後,他們弟兄倆對視了一下眼睛,哇哇哇地哭起娘來。
身邊的人也都大哭起來。
這時正是吃晚飯的時候,他們弟兄倆開始派人通知自己家裡所有的人儘快趕過來,看老人最後一眼。
又派出友福、友兵、友康、友健,分頭聯繫朱家本家主事總管,廚子、蒸匠一等人馬。
很快自己家裡的人大部分到了。
根據主事總理安排,先給老人洗漱手臉,整理被褥,換上壽衣,拆下老房子的舊門板派上了用場,正好用兩條長板凳支起來。
等老人穿戴洗漱完畢之後,幾個人把老人擡到門板上。用麻繩綁住手腳,用被子蓋住身體,用白布蓋住頭臉。
然後,在門板前面點上三炷香和一支蠟燭。同樣,在三代宗親那裡也點上香燭。
這些香燭從此一直到起靈之前就不能滅火,一支接着一支傳遞下去。
這些工作做完之後,朱家晚輩們男子在前,女子在後,都要經過趙家溝,上了九九八十一級臺階,到上邊去報廟。
所謂報廟,就是去那裡燒些紙香蠟燭,向天堂通報死者的消息,以便更快捷地在那一邊做好迎接和安排。
因爲這個時候是做飯和吃飯的時候,當孝子們沿着大街小巷去報廟的時候,街裡各家各戶都站在門外觀看。
“這老人可了不得。一個姑娘家嫁到朱家,一個都不生養,硬把朱家六個孩子養大!”
“就是,真讓人佩服!”
“這樣的人打着燈籠難找啊!”
“聽說晚輩們都不知道她是後奶奶和後姥姥呢!”
“哎呀,你們見了沒有,外甥們拉着排子車,爭着搶着要拉姥姥到自己家裡去伺候!”
“可不是嗎,老人看孫子孫女們真親啊!”
“聽說,她家孫子孫女輩兒12個孩子,都是在她懷裡長大的。”
“可不光是在懷裡,孫子孫女都是跟奶奶一起吃住呢!”
“你們年輕不知道哩,這個人嫁到朱家時,六個孩子,最大的才14歲,最小的只有5歲,都是她一手拉扯大的!”
“太了不起了!”
“誰說不是親生孩子就不孝順啦?你看看這家的孩子們有多孝順!”
……
不論大街小巷,聽到的無一不是在讚美這位老人。
真的很了不起,她太偉大了。
活着的人誰能趕上她老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