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看到她,跟看到救神似地,差點就要握着她的手謝恩了。程江南客氣地笑笑,先進去看裴老爺子。裴百鍊的起居室裡,老遠傳來軟而緩的聲音,是孩子的嗓音。走進去,她一眼便看到了楠楠。他倚在裴百鍊的身邊,一字一句地讀着文章,一雙大眼清澈明亮,雖然吐字極慢,但每個字都吐得很準。
心口胡亂地撞了一下,撞得她的臉都在發白,她急急尋找着裴景軒的影子,竟有種想要退出去的慌張。還好,屋裡並沒有他。
她這才走過去,叫了一聲裴百鍊“爺爺”,又轉頭去看楠楠,“楠楠,你也在。”
楠楠停止讀書,點了點頭,“爸、爸、出、國,把、我、送、到、這、裡、來、呆、幾、天。”
他出國了?
內心裡驚着,又馬上想到他的事已經不是自己該管的,遂只是淡淡地點點頭,算是知道。
她把野菜拿出來,說要給裴百鍊做野菜飯吃。營養師迅速跑過來,一根一根地拾起,拿放大鏡檢查,檢查完了完都收了過去,“老爺子,我先拿去化驗重金屬以及農藥成份,化驗完了確定安全才能吃。”
營養師的謹慎有些誇張,但知道家裡人都關心裴百鍊的身體,程江南沒說什麼。裴百鍊卻不悅地揮了手,“驗什麼驗?兩棵野菜就吃死了還得了?放下!”
“可是……”營養師支吾着,終究還是放下。程江南走過去將野菜收回來,看到營養師仍然憂心忡忡,笑笑道:“這些野菜都是自然生長的,沒有農藥成份,而且我小時候就吃過,是安全的。”
雖然還是不放心,但裴百鍊已發了話,還能怎麼辦,營養師只能睜隻眼閉隻眼。裴百鍊對於野菜飯倒是蠻感興趣的,催着她快去做上來。程江南往外走,管家帶着她去廚房,“老爺子目前只能吃些鬆軟的食物,程小姐做飯的時候還需注意一下。”
“放心吧。”笑笑,去拿鍋去淘米。
屋子裡空空的,連個幫手都沒有。管家一臉的尷尬,“有什麼要做的就直接叫我做吧,廚子都給打發走了,新請的廚子要到晚飯時間才能來。”
“不用,我一個人就可以了。”野菜飯並不複雜,用不着人幫手。管家看真沒有自己可幫忙的地方,便退了出去。
程江南將那些野菜擇淨了,一一切碎,她低眉順眼地做着事,門外,探進了一顆小腦袋。片刻,楠楠一拐一拐地走進來,看着她做飯。
“怎麼?想學?”看到他,她笑了笑,問。
楠楠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呆在這裡還習慣嗎?”眼看着要冷場,她只能繼續問話。
“還、好。”他迴應得很簡短。
“你爸爸……出國去哪兒了?”終究還是問到了這個問題上,不爲什麼,只是單純地想知道他在哪兒。程江南知道自己沒出息,坦白說,她長這麼大還沒有如此不乾脆過。但有些事,沒法控制。
“美、國。”
“哦。”弱弱地應一聲,她逼着自己不要再問下去。
“送、奶、奶、回、家。”楠楠卻自動補充道。忙活着的雙手停下來,程江南驚詫地去看他,“你爸爸送你奶奶回家了?”
他點頭,確認。
“爲……什麼?”像自語,又像在問楠楠。楠楠自然不知道,搖了搖頭,但她心裡卻有些明白的。裴景軒這麼做,無非是計較着方美玲所做的那些事,怕她留下來再傷人。
都已經分手了,爲什麼還要做這些?心底犯起了波濤,卻沒辦法因爲他的所爲而回心轉意。除卻他母親,還有他父親,他爺爺,還有她自己的家人……
在心底嘆嘆氣,她不再說話,心卻被什麼膠着,扯不開,扭不動,連呼吸都透着艱難。
“姐、姐、還、會、跟、爸、爸、好、嗎?”楠楠突然出聲問。
他的眼睛大大圓圓的,無比純淨,讓人無法給出否定的答案。程江南傾身下來,撫了撫他的頭頂,“不管姐姐會不會和你爸爸好,姐姐都會喜歡你,一直喜歡下去。”
聽到這話,他開懷起來,像一朵向日葵,既而點了點頭,越發粘着她不肯放。
野菜飯很快煮好,程江南端了出去,屋子裡,立刻瀰漫起了野菜的香味。營養師看着這一鍋大雜燴,臉都是綠的,“你做的是什麼東西!”本想說是豬食的,但裴百鍊在場終究不合適。
裴百鍊垂首過來看,“嗯,味道蠻特別的。”他滿意地吸了吸氣,讓人拿碗過來,舀起就吃。楠楠恭敬地站在桌旁,雖然也想吃,但並沒有開口。程江南給他也舀了一碗。
祖孫兩個破天荒吃了許多,尤其裴百鍊,直到營養師過來阻攔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了碗,還不忘瞪過去,“連吃飯都要攔着了,還讓人活不活!”
他這話透着那麼份孩子氣,把程江南給逗笑。
“想吃下次還給您做,吃多了對您的身體不好。”
雖然還不滿足,但沒再發牢騷。收碗時,管家朝她豎起了大拇指,“程小姐,您真是了不起,竟然能捉到老爺子的喜好,他這可是回國以來吃得最多的一餐。”
程江南笑笑,“倒不是我能捉到他的喜好,只是精貴東西吃多了,偶爾吃些糙的反而舒服。老爺子吃的東西哪樣不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精上加精,他自然是吃膩了,以後,你們可以適當給他換換口味,廚子也別再請星級飯店裡的,找些普通家庭主婦反倒好。”
“是,是。”管家連連應是,她的提醒讓他如醍醐灌頂,一下子明白過來。一邊對她感激不盡,一邊又忍不住爲裴慕陽感嘆,如果聰慧的一個人兒,到底錯過了。
當然,這是主人家的私事,他也不便過多評價,只能放在心裡。
裴百鍊吃完飯,讓人拿出棋盤來下棋。程江南陪着下了兩盤,看到楠楠的眼睛一直落在棋盤上滴溜溜地轉,看出來他也會。他雖然會,卻並不多言,這性格,和裴景軒又極像。
程江南把位置讓給他,意識到自己又想起了裴景軒,急急收回思緒。
楠楠雖然得過腦癱,手腳不好使,但腦子卻不差,下過幾盤後,連裴百鍊都對他另眼相看。看到他向裡歪的手時,又嘆一口氣。程江南看在眼裡,自然知道他在嘆什麼。如此聰明又漂亮的人兒,如果沒有殘疾,未來不可限量。
……
裴翟耀的私家別墅,向來只有江映雪一個人住。雖然兩個對外聲稱情侶,但私下裡從來都以兄妹相稱。裴翟耀這個人年輕時也風流過,從小錦衣玉食,紈絝習氣自是不少的。大半輩子來,也在江映雪這裡委曲求全,一等就是數年,還好酒好飯好地方地供着。
季雨瑤此刻正坐在大廳裡,唔唔哭個不停,“姐,你說我該怎麼辦?全校的人都知道裴慕陽對程江南好,我還有機會嗎?我這臉往哪兒擱啊。”
江映雪看着手中的手機,並沒有多少心思放在季雨瑤身上。她以爲方美玲迴歸會和裴翟耀破鏡重圓,自己就解放了。可誰知,方美玲卻離開了。
方美玲一走,她要何時才能跳出這個牢籠?她覺得窒息至極。
季雨瑤的哭聲綿延不斷,像咒語似的直念得她頭髮痛,加之各種煩惱,她叭一聲將手機壓在了桌上,站了起來。
“你的驕傲都到哪裡去了?爲了一個裴慕陽值得你死我活地鬧嗎?你忘了他是怎麼打你的了?這樣的男人就算拽在手裡又有什麼用?爲什麼就是不懂!”
季雨瑤的哭聲被突兀地打斷,她完全沒想到平日裡溫柔如水,無論什麼都偏向她寵着她的表姐竟然會變臉說出這些話來。眼淚還滾在臉上,眼睛卻睜大着來看江映雪,驚訝無法掩蓋。面前的江映雪,太過陌生了。
江映雪也不管她的想法,起步上了樓,腳步格外雜亂。這些話表面是在罵季雨瑤,又何嘗不是在罵自己?裴景軒當年在意識到她和裴慕陽在一起時就抽了身,這些年來給了她多少冷臉,自己怎麼就記不住,忘不掉,離不開他?
她和季雨瑤一樣,都被短暫的溫柔所迷惑,無法自拔,所以纔會沉浸其中,到現在都不願意看清現實!
背後,有沉沉的腳步聲傳來,是屬於男人的。她轉身,看到裴翟耀。裴翟耀向來只會在樓下呆呆,上樓來還是第一次。
“怎麼上來了?”她努力壓抑着情緒,讓自己看起來稍稍正常些。
裴翟耀只點點頭,算是回答,卻問,“雨瑤怎麼了?怎麼在樓下哭。”
江映雪嘆了一聲,沒說。裴翟耀以前對季雨瑤的事十分上心,此時卻沒有多少熱情,倒是從袋子裡掏出個盒子來,“我的年紀已經不輕了,學不來年輕人的那些浪漫,不過映雪,我真的很喜歡你,請嫁給我吧。”
盒子一彈,彈出了一枚漂亮的戒指來。江映雪只覺得額上一痛,連退了一大步,裴翟耀已單腿跪下,來掬她的手,“放心,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