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軒鬆開了她的下巴,坐到了牀側,語氣終於放低,“事情,鄔梅梅都跟我說了,她那邊你不用擔心,我自不會真讓我媽去傷害她或是把她送回去。不過,下次再有類似的事情,一定要告訴我。”
他向來不會輕易保證什麼,程江南有理由相信,他一定能解決好這些事。但她並不樂觀。
“既然鄔梅梅說了你母親的事,也應該說了我的觀點吧。”
裴景軒沒有說話,顯然,鄔梅梅提到過。
“感情是應該受到祝福的,可我們的感情似乎從一開始就被所有人反對。”
“你怕了嗎?”他輕輕問,聲音幽了起來。
程江南仔細想想,點頭,“是的,我怕了,我怕身邊的人受到傷害。我們越掙扎,親人們就越上心,他們打着愛的旗號無所不用其極,我怕釀成無法挽回的悲劇。到時候,就算我們贏了,都會揹負上沉重的包袱,一輩子在內疚中度過。”
裴景軒沒有再吭聲,臉沉入了陰影裡。他可以有一萬個理由說服她,但這一次,方美玲針對的是鄔梅梅,她真的嚇破膽了。
這個話題,沒有再聊下去,他傾身按了鍵,讓護士過來換藥水。他眼裡的失落,她看得清楚,卻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勸慰,只能沉默。其實她的心,比他的更亂。
不好趕他走,她只能自己閉眼,將他摒棄在世界外。只是,他的氣息無孔不入,又豈能是她摒棄得了的?而到了這種時候,她依然貪戀他的味道,幾乎到了迷戀的地步!她吸氣,只敢悄悄品嚐他的味道,他的氣息裡有一種讓人心安的成份,沒多久,她真的睡了過去。
睡夢中,始終有溫暖的手掌握着她,她知道,一定是裴景軒的。
醒來時,已近半夜,裴景軒不知所蹤,守在牀邊的只有鄔梅梅。她的頭一壓一壓地打着盹,想來到了好久了。她四處尋找着,心下也知道,裴景軒走了。心頭,涼涼的,有什麼東西被抽去,空空落落。自己的那些話說得那般絕然,連退路都沒給他留,他大概也不會來找她了吧。
程江南勉強在醫院裡呆了兩天就出院了。出院的時候,依然沒有見到裴景軒,他彷彿從她的世界裡消失了。涼涼地這麼想着,脣上扯出了苦澀的笑,這一次,她親自趕走了他。
“江北是不是談戀愛了。”路上,鄔梅梅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正在想心思的程江南被拉回了思緒,看向她,“怎麼這麼問。”
鄔梅梅抓了抓腦袋,“前兩天好像看到他了,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那女孩子的打扮好像太妹呢。”
“江北可是好好學生,怎麼可能跟太妹扯在一起。”程江南白了她一眼。若是說程江北跟學校裡的學霸談戀愛,她或許會相信。他那種乾淨的形象,怎麼都無法和太妹擺到一處觀瞻,而且他向來討厭不修邊幅不倫不類的人。
“也是,當時光線挺暗的,定是我看錯了。”鄔梅梅勾着頭道,一時間又無法確認。
這話題簡短地帶過,程江南揉了揉眉頭,看見A大就在眼前。
“你弟!”鄔梅梅突然一聲喊,指了過去。她順着指引看過去,果然看到程江北站在校門口,微微勾低了頭,只讓人看到剪了碎碎短髮的腦袋。他這樣子越發顯得漂亮乾淨,周邊的女大學生們紛紛停步朝他看,狠不能衝上去咬一口。
雖然好奇於他的出現,程江南還忍不住去推鄔梅梅一把,“看到了吧,這就是我家江北,又帥又優秀,學習成績還很好,站在人才濟濟的A大門口,照樣耀眼奪目!”
“對,對,你家江北啊,是天上人間僅有一枚的超級無敵小鮮肉,都快美死你了!”鄔梅梅揶揄着她。早就知道在程江南眼裡,自己的弟弟無人能比。
這麼一開玩笑,心底的陰霾散開了不少,久違的笑意回到了臉上。程江南下車,奔着程江北而去,“江北,你怎麼來了。”
“你好久都沒有去看我,所以過來看看。”程江北慢慢地說着,目光落在她臉上時,變了變,“爲什麼這麼瘦?臉色這麼難看?姐,他欺負你了?”
他,自然指的是裴景軒。
“你姐失……”鄔梅梅迎上來,差點把失戀的事說出來。程江南更快地接口,“想什麼呢,你姐我是什麼人,還能讓人欺負到?”程江北的情緒雖然穩定了,她還是不敢胡亂刺激。纔跟他公開和裴景軒的關係如今就失戀,他會怎麼想?會不會受到刺激?她全然沒把握,愈發不敢說實情。
“是啊,要是有人欺負你姐,我第一個上去幫忙。”鄔梅梅意識到自己差點犯大錯,急急彌補。
程江北並不太相信,眼裡扎着明顯的疑惑。
程江南指指鄔梅梅手頭的東西,“姐不小心得了肺炎,去住院了。”
聽說她得肺炎,程江北又是一陣緊張,“怎麼會這樣?現在怎麼樣?都住院了爲什麼不通知我?”
“又不是什麼大病,幹嘛要影響你的學業。”程江南輕描淡寫地迴應,攬住了他的肩,“既然來了,陪姐去喝湯吧,姐正要大補呢。”
三人去了湯館,點着有營養的要了幾碗。在程江北面前,就算再多不快都要壓着,程江南盡力表現得很快樂。程江北沒怎麼說話,眉底壓着些什麼,卻無人猜得透。鄔梅梅只負責打哈哈,知道程江南精神不濟,更是將二百五的性子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頓飯下來,像是在演戲,送走程江北,兩個人都蔫下來,累壞了。
鄔梅梅扯了扯幾乎僵掉的臉皮肉,有幾份同情地來看程江南,“別的人遇着事兒了,總有最親近的人幫忙,有弟弟的更爽,還可以揮拳頭打人。到你這兒怎麼這麼淒涼啊。”
程江南狠拍了她一把,“誰淒涼誰淒涼了到底?我有這麼好的閨蜜,還有一個又帥又會學習的弟弟,別人羨慕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淒涼。”
“是啊,是啊。”鄔梅梅點着頭卻去抱她,將她摟得緊緊的,“程江南,別忘了我的話,你一定要幸福喲。”
給她的話激動得,程江南的鼻頭狠狠酸了一下,既而回抱她,“放心吧,我們都會幸福的。”
“嗯。”
晚上,程江北意外地打來了電話。他向來不會亂打她電話的,程江南嚇得連氣都提了起來,“江北,怎麼了?”
“只是想你了。”那頭,他淡淡地道。
“哦。”她這纔鬆下一口氣來,“不是下午才見過嗎?”
“姐是我唯一的親人,因爲是唯一,所以總覺得怎麼看怎麼見都不夠。”
程江北的話惹得她鼻子一酸,幾乎要哭出來,嗓音都顫了,“傻瓜,誰說只有我一個了?你還有奶奶啊,以後結婚了,還會有妻子,孩子。姐成家後,你就會有姐夫,外甥,你看,你的親人真多啊。”
程江北的笑聲傳了過來,“姐,那個人真的對你好嗎?”
“什麼那個人那個人的?他有名字,叫裴景軒。”輕斥着,還真那麼回事似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內心裡有多酸。如果他沒有生病,或許,她會把自己的苦楚倒出來的。她並不是堅忍不拔的宇宙無敵手,也會有脆弱的時候,也想找個肩膀依靠一下。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不要想太多,好好學習,離考試只有一個多月了吧,一定要抓緊喲。等考完了,姐帶你出去旅遊。”
“好。”程江北的情緒終於好起來,應得很爽快。
掛斷電話,程江南坐在位置上發了會兒愣,等到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點開了裴景軒的微信,裡面還留着他們的對話內容。一條條地看上去,那些甜甜蜜蜜和曖昧就仿若昨天,每一條短信背後的故事她都記得一清二楚,甚至記得在鋼琴比賽時,他就坐在她對面給她發信息,眼神十分深沉。
不要再想了。
將手機甩得遠遠的,拒絕去想他。
瑞瑟那邊的事情又多起來,讓她去彈奏。她找了個小肩包揹着,帶了演出服往學校外跑,卻意外地看到了裴家的管家。
去裴家那麼多次,裴管家待她還算不錯,不打招呼自然是不妥的。她走過去,叫了一聲:“管家。”
管家看到她,客氣地笑着,“從這兒路過,看你們放學了,只想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碰到您了。”他對她挺尊重的。
管家的話讓她意外,程江南索性直問,“您找我有事兒嗎?”
管家略略遲疑,還是出了聲,“是這樣的,老爺子自手術後味口一直不是很好,家裡廚子都換過好幾茬了,卻沒有一個合他老人家味口的。思來想去,我就想到您了,您之前做的那些個飯,他特別喜歡,而且也比較肯聽您的話,您能不能跟我去一趟?除了做飯,也正好陪陪老爺子,他念叨過您好幾次了。”
她爲難地看了看自己的肩包,“今晚恐怕不行了,要不,明天吧。”心下里是知道,自己不該答應的。和裴景軒已經鬧到這個地步,再去貼裴老爺子,只會讓人誤解。她更怕碰到裴景軒本人尷尬。
管家聽她說同意明天去,早就眉開眼笑,“好好”地應着。看他這樣,心裡的話便不好說出來,算是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