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無論如何官僚的機構，只要胡蘿蔔足夠甜、大棒足夠粗壯，一樣能夠激發出它的超高效率。
顧子軒睡了午覺後起牀，杜洲已經將右上所千戶以上軍官的資料擺在案頭。
顧子軒略有些意外，這個杜洲能夠做到副千戶，手底下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讚賞地看了看杜洲，顧子軒拿起卷宗細細研讀。
由不得他不仔細，這個時期的錦衣衛魚龍混雜，充斥着大量的關係戶，皇帝想要賞人了沒地兒去，那就去錦衣衛。勳貴不能當官也不能掌握軍權，同樣去錦衣衛，尤其是嫡長子以外不能繼承爵位的子弟，錦衣衛更是首選之地。
萬曆四十六年的錦衣衛所有在編和臨聘人員，總數竟然高達數萬，這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人數多了難免有吃乾飯不幹人事的混賬，右上所是錦衣衛最精銳的上三所，不過水至清則無魚，這樣的情況依然不能完全避免。
顧子軒要做的就是剔除這部分雜質，然後挑選出適用的人才。
快速瀏覽完畢後，四名百戶、三名總旗進入了他的視線。
“百戶曹冉，籍貫遼東，萬曆三十七年建奴殺富戶時全家遇難，僅以身逃。其後輾轉流浪山西、河南、直隸、山東數省，萬曆三十九年入錦衣衛……”
“百戶楊宇，籍貫直隸，滄州武術世家子弟，擅長刺殺格鬥……”
“百戶許謙，籍貫京師，特點貧嘴，擅長無中生有造謠生事……”
“總旗蕭源，籍貫山東，特點擅長燒菜，一手魯菜堪稱一絕……”
“總旗胡開山，籍貫廣西，出身海商，二十歲以前遍歷倭國、南洋諸地，精通倭語、爪哇土話……”
……
果然是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啊，顧子軒揉着太陽穴把資料遞給了杜洲，鬱悶道：“杜洲啊，你瞅一瞅，咱們右上所還是天子親軍嘛，啊？！
曉得的這是錦衣衛，不曉得的以爲走進了藍翔技校，相聲演員、廚子、海員……
齊全啊，我今天總算見識了咱們錦衣親軍胸懷博大來者不拒啊。
還有沒有其他的特殊人才啊，要不你全都篩出來讓我長長見識。”
雖然不曉得千戶大人在說啥黑話，但老大不爽的心情已經刻在腦門子上了，杜洲苦着臉道：“世子爺，這些事兒不獨咱們右上所存在，其他千戶所的情況更加嚴重。
這幾塊歪瓜裂棗如何入了咱們右上所，屬下實屬不知亦無能爲力，平日裡嚴千戶……
嚴大人是世子爺上任以前的千戶……
爲了這幾塊沒用的料，嚴大人也沒有少傷腦筋，除了那個蕭源做菜一絕讓大家夥兒享了口福外，其餘的人嚴大人也拿不出更好的法子處置他們。”
自從得到顧子軒分派的重大差使以後，杜洲便吃下了定心丸，心思也變得活泛了。
他覺得顧小侯爺堂堂的鎮遠侯府世子，現在做一個小小的千戶，那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還是稱呼世子爺比較映稱老大的身份。
而顧子軒並未表現出排斥，這讓杜洲大受鼓舞。
顧子軒道：“不，怎麼會沒有用，就算一條內褲、一瓶精油也有他的用處，何況是深沐皇恩好多年的大活人呢。
前任千戶拿他們沒法子，不代表我就會繼續把他們當空氣，這是浪費，浪費可恥。”
逗我玩兒呢，能做右上所千戶的人，誰家背後沒有大大小小的關係，那個嚴千戶對這些事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道理他一來就做傻逼，啥情況沒摸透就把人往死裡得罪啊。
“紙上得來終覺淺，這些都是咱們所裡的寶貝啊，我對他們很有興趣，咱們下去轉悠一圈，見識見識這幾塊精品。”顧子軒很快做出了決定。
杜洲大驚道：“世子爺不可，屬下立即把他們全部召來便好，哪有主官上任反去看望下屬的道理。”
顧子軒道：“你也可以理解成視察，咱們悄悄地去，我要看到他們內務和精神風貌最真實的一面。”
杜洲見顧子軒強勢至此，全然不聽建議，那就只能由得他了。
……
一把手和三把手聯合巡查，而事前下面沒有得到一點風聲，整個右上所頓時一片雞飛狗跳。
今天是新千戶履職的第一天，按照套路來說，千戶大人應該在發表訓話後接見總旗和百戶等一干中層幹部，然後對中層幹部敲打加勉慰後接受大夥兒的接風宴。
誰曾想這位新千戶不是個東西，他不按套路出牌啊，上任第一天竟然啥都不敢，就那麼直愣愣悄無聲息地直接視察營房。
右上所的校尉們暗暗罵娘不已，顧子軒卻是看到了想看的東西。
……
“看看這被子怎麼疊的，就那麼鬆鬆垮垮蓋在牀沿上，這個鬼樣子你晚上能睡着了？
咱們是老爺們，要緊緻不要鬆泛，記得緊緻啊……
我覺得疊成豆腐塊就很不錯嘛！”
“毛巾是怎麼一回事，東一根西一根全他媽上吊呢，爲何不能同一尺寸大小掛成一條線？”
“這些靴子爲什麼不統一放在牀沿下，擺放成間距相等、位置相同的一條線！”
“這又是啥玩意兒，桌子角上竟然有灰，這是糊弄鬼呢，豬圈都比你們的狗窩乾淨！”
……
千戶大人一聲聲憤怒地咆哮，震得全所上下人心惶惶，總旗、百戶等軍官嚇得面如土色。
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夥兒都可以理解，可這位新千戶燒的是邪火啊，以內務爲名頭整人就算了，還如此雞蛋裡挑骨頭，指出那麼多變態的錯誤。
被子疊豆腐塊兒，鞋子、毛巾一條線、桌子上不能有一絲灰塵……
這麼細緻變態的要求，就算是老孃們兒也做不到啊，搞人也不是你這般搞法。
……
顧子軒同樣快抓狂了，一葉而知秋，右上所就這個鬼樣子的精神風貌，能有戰鬥力纔是見鬼了。
他和這些錦衣衛最精銳的軍人之間存在着巨大的錯位，這是幾百年差距一時難以彌補。
憑心而論，整個右上所的風貌在這個時代算是相當不錯了，但是遠遠低於他的期望值。
錦衣衛雖然是特務機關，它的編制卻是軍隊，顧子軒是以軍隊的眼光和標準看待的。
沒辦法，後世兔子軍隊太過變態，無論戰鬥力、精神風貌還是軍紀，在那個列強林立的時代也是一路絕塵獨孤求敗。
見識過兔子的豆腐塊兒和一塵不染的內務後，顧子軒頓時對右上所的內務無法忍受了。
還有啊，看着空蕩蕩的營房，顧子軒總感覺渾身不得勁兒。
作爲天子親軍，連拍皇帝和大明朝馬屁的口號和橫幅都沒有，必須差評啊。
顧子軒黑着臉道：“立即、現在、馬上通知所有百戶和總旗開會，就這個吊樣的內務和精神風貌，老子一刻也受不了！”
杜洲凜然道：“好教世子爺得知，咱們右上所因爲最靠近乾清宮，因此內務在整個錦衣衛都是數一數二的……”
顧子軒怒不可遏道：“不要找藉口，藉口全是掩飾，我不管其他人如何，就這些玩意兒反正過不了老子這一關！
內務是照射軍人精神風貌的鏡子，如果連內務都做不好，那還能是威武之師、文明之師、勝利之師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