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臨山回想起暈前之事。見尊重還願與自己相交,不覺露出又是慚愧又是感激的神色。
尊重見了,安慰道:“萬兄休要擔心。昨日與你對掌之人乃當今御前侍衛統領王宗浩。他對你極爲賞識,已命趙志羣破格讓你進入擂臺賽。至於昨日下午李遠方之言,聖人有云:‘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我們官府中人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萬臨山經昨日一事,對官府的看法剛有點改觀,聞“刑不上大夫”之言,感到實在難以接受,不覺有些迷朦。
尊重卻以爲萬臨山擔心自己的傷勢,寬慰道:“萬兄的掌傷並不重,只要放寬心,日內就可復原。你好好養傷,明日輪到你出場之前,我再來看你。”
尊重走後,萬臨山思緒如潮,久久不能平靜。
大丈夫立身處世,應該俠義爲懷,懲強扶弱。然而強的就一定該受懲麼?這似乎也要分一下強是怎麼來的。只是若要查清楚,時間多半不允許。
萬臨山又想。劫富濟貧,必須同時進行。如不劫富,哪來金銀濟貧。然而富的不一定就不仁,似乎富裕本身並不是罪過,不仁者才應該劫。劫富濟貧四字應改作劫不仁者濟貧纔好。不,貧者也可能不仁,應改作濟仁纔是。
回想自己一念之差,就被李遠方逮住了口實。好在大錯尚未鑄成,今後須得防微杜漸,一點大意不得。絕不能從自己這裡壞了冰原派的名頭。
想到尊重的邀請,自己尚有顧慮。無論如何,長期以來的耳薰目染,總覺得官府不是好東西。昨日被李遠方一說,也覺得若是好人當官,似乎也能造福於天下。只是官府中種種行爲,自己總覺得格格不入。
就這樣胡思亂想,不知何時,竟入眠了。這一覺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起牀後,稍事梳洗,聽到腳步聲響,原來是尊重又來了。
尊重一進門,瞧萬臨山的氣色,高興地道:“萬兄恢復得不錯啊!”
萬臨山道:“只是覺得渾身無力。”
尊重道:“沒有關係。來,服下這顆丹藥,我再助你行一遍功,包你旗開得勝。”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取出一顆黃色的藥丸。續道:“一般說來,擂臺賽第一場比較容易,難的是第二場,萬兄可要挺住。”
萬臨山問道:“這是什麼丹藥?還不知對手是誰就一定能勝,竟有這麼大的威力!”
尊重道:“如果僅憑藥力就有用處,我們都不用練功了。藥力加上我功力相助,只能令你儘快恢復,並不能決定勝負。來,先服藥。”語氣容不得絲毫抗拒。
萬臨山知道如果尊重要害自己,有的是機會,也犯不上花費偌大心思弄顆毒藥來哄自己吃。於是,放心地服下藥丸,然後盤膝打坐,運功催使藥力化開。
尊重待萬臨山功行一週後,再伸掌抵住萬臨山背心命門穴,內力一絲一線地透了過去。
剛開始時萬臨山感到,尊重傳過來的內力也不甚強。不久,便與自己的內力融合在一起,使自己引導得異常輕鬆。逐漸地,尊重傳過來的內力愈來愈強。竟束縛了萬臨山本身的內力,使萬臨山無法再加以導引。萬臨山這時方知那日晚間兩人比賽輕功之時尊重完全沒有認真,自己的內力差得太遠。於是乾脆全身放鬆,將自己完全交給尊重控制。
放鬆之後,萬臨山先沒注意內力的走向。待得後來,只覺得內力似乎越行越急,越行越強,這才注意到這時候內力行進的路線竟是自己聞所未聞的。
武林之中內力行進路線一般分大小週天。把任督二脈連接起來,這叫小週天。手的三陰三陽,腳下、兩腿一直到頭髮、身體都走一遍,這就是大周天。小週天世人皆知,練通了也沒有什麼大用。各門各派內功修煉的差異就在這大周天具體走向上面。然而,萬臨山只覺尊重控制着自己的內力從百會穴開始,走陰陽兩面的交界處,從耳朵邊下來,然後走肩頭,一個一個指縫地走,然後再從另一側下去,走腳下,從身體的側面上來,也是一個指縫一個指縫地走,轉一圈到頭頂。這種走法,沿途沒有任何經脈。
這樣行了三遍之後,尊重將手撤回,道:“好了,可以迎戰了。”
萬臨山站起身來,只覺精神抖擻,與平時格外不同,不禁問道:“請問尊兄剛纔引我內力的走法是何名稱。乃傳自何處?”
尊重道:“平時大家常練的大周天不管具體方法有何差異,均爲子午周天。剛纔這種走法叫卯酉周天。萬兄照此行功,與子午周天相配合,能收事半功倍之效。此功乃得自殷商時期的楊戩,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二郎神。”
萬臨山早就聽說過尊重以奇遇爲主的事蹟,眼前這般,等於是尊重將不世奇遇慨然相贈,故大喜。於是,隨尊重出門上了馬車,出客棧再赴迎賓館。
到了迎賓館,尊重給趙志羣打過招呼,便對萬臨山道:“萬兄,我這次赴京,非正式公幹。官方公開場合不便露面,我要回避一下。願萬兄旗開得勝。”
萬臨山感激地道:“尊兄厚誼,我銘記於心。”
趙志羣過來道:“尊兄請放心,我會關照萬武舉的。”
尊重走後,趙志羣領着萬臨山來到擂臺,道:“現在臺上正是少林派的李遠方與陰山派的田仁壽。李遠方首場,若勝,則由武陵派鍾雲凱挑戰;田仁壽是第二場,若勝則需休息,就由你出戰鍾雲凱。你先坐這兒觀看。叫着你的名字時就上。我還有事,失陪了。”
萬臨山道:“趙大人請便。”
趙志羣走後,萬臨山細看臺上的打鬥。只見李遠方一進一退均有法度,一招一式頗具功力。不由暗忖,那日自己就算不被言語所激,心平氣和地與之交戰,也無勝算。眼看那田仁壽武功也頗不凡,想到若都是這般武功,自己怎麼也沒有連戰二人之力。不覺萌生一絲退意。
猛聽有人喝道:“田仁壽敗,由武陵派鍾雲凱挑戰少林派李遠方。西夏冰原派萬臨山、崆峒派嶽彰武準備。”待萬臨山細看時,臺上打鬥已經結束。竟沒留意李遠方是如何得勝的。
李遠方若敗,自己就須挑戰鍾雲凱。萬臨山忙精神一振,注意臺上鍾雲凱的路數。
只見那鍾雲凱作文士打扮,身材瘦削,想必是練大力鷹爪之類外家功夫的。
鍾雲凱來到臺上,和李遠方交談了片刻,不知說些什麼,太遠了聽不清楚。然後,二人竟拼起掌力來。
砰地一掌相交,兩人各退一步,似不分勝敗。萬臨山想道,這鐘雲凱首場拼掌力,肯定是怕被別人摸透招式。聰明反被聰明誤,要知掌力的比拼最難持久,呆會他若勝了,自己也找他拼掌力,他便不好拒絕,這就行了。
李遠方先戰一場,氣力未復,第三掌,便多退一步。但他似有謀略,第四掌本來估計最多再多退一兩步,他卻多退了七八步,竟一直退到臺邊,再慢慢走回,多了些調息的時間。
而那鍾雲凱也非弱者,第五掌便擊出一連環掌,即是連環兩掌。本來,連環兩掌沒有一掌有力,但他算準李遠方留有餘力以待後退,故此第一掌以弱敵強,以分散對集中得以堪堪敵過。跟着第二掌擊到,李遠方尚未退開,被結結實實地一掌打下擂臺。
若能細看鐘雲凱,就會發現他嘴角有一線血絲,原來剛纔連環兩掌中的第一掌以弱敵強也使他吃了不小的虧。但誰也沒有發覺。
一旁差人喝道:“李遠方敗,由西夏冰原派萬臨山挑戰鍾雲凱。崆峒派嶽彰武、大理點滄派杜聞秀準備。”
不僅我西夏有人。大理也來人了,萬臨山想到。一邊縱身上臺,正欲拿話套住鍾雲凱,也拼掌力,卻見鍾雲凱不行見面之禮,施輕功滿場遊走。
萬臨山仍是躬身一揖,道:“萬臨山這廂有禮了。”
鍾雲凱邊行邊答道:“萬兄放馬過來便是。”
萬臨山心知鍾雲凱是想以輕功拖延時間,以便恢復功力,心想你既不欲力敵,我就以力敵你。當下紋絲不動,細看鐘雲凱之身法路線。到得分際,搶先往鍾雲凱將要現身之處一掌全力擊出。
這一掌時刻拿捏得甚準。掌力擊到,正好是鍾雲凱身到之時。鍾雲凱身法不停,揮掌抵擋,料想自己只須抵得七分,借奔跑之勢又能消得三分,還是佔便宜了。
大凡揮掌發力之際,都需深深的吸一口氣。鍾雲凱吸氣之時,萬臨山掌力已將自己籠罩,胸膛更是倍受壓迫,一吸竟吸不到多少氣。匆忙之中急剎身形,想用雙掌擋過萬臨山這一掌。
一聲悶響之後,萬臨山收掌定睛一看,那鍾雲凱左手小臂竟不可思議地拐了幾道彎,顯然已斷;猶其觸目驚心的是:對方胸膛深深塌陷,眼見是被自己打死了!
萬臨山曾與李遠方相鬥,而這鐘雲凱剛纔也與李遠方相爭。萬臨山原想自己與對方功力只在仲伯之間,這個結果簡直將萬臨山嚇懵了。
旁邊有人喝道:“萬臨山擊斃鍾雲凱,着即拿下,比試暫且押後。”
衆差官一擁而上,將萬臨山捆綁起來。萬臨山略想掙扎,卻半點力也使不出來。
萬臨山身陷囹圄,尚百思不解,自己的功力如何就會高出鍾雲凱那麼多。難道是運行卯酉周天的結果?想想似乎也不大可能。
門開了,進來一名衙役,道:“來來來,把枷戴上,過堂了。”
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萬臨山順從地戴上枷,隨衙役來到刑部大堂跪下。
威武呼過,大堂上大老爺“叭”地把驚堂木一拍,喝道:“下跪何人?”
萬臨山答道:“草民西夏冰原派萬臨山。”
大老爺道:“冰原派地處崑崙山北麓,也算是文明發祥之地。怎地不通教化,隨便草菅人命,將人打死?”
萬臨山道:“啓稟大人,草民自問武功與鍾雲凱相差不大,誰知,誰知一掌竟能將他打死……”
大老爺道:“從死者傷勢來看,絕不是一時收不住手所造成的。分明是武功相差懸殊,卻狠心致人死命。”
萬臨山道:“啓稟大人,前日草民與少林派李遠方相鬥過,大家武藝相差無幾,我尚且敗給李遠方;今日見鍾雲凱戰勝了李遠方,所以纔敢全力出手;並非是想致他於死命。”
大老爺道:“這三兩日間你的武功就能與他們拉開如此差距,你這話何人相信?”
萬臨山道:“是啊,我自己也不相信。”
大老爺道:“你也知道難以置信了。”頓了一下,道:“萬臨山,你打死鍾雲凱,依律罪當處死,一命還一命。你有何辯解?”
萬臨山道:“草民雖感冤屈,但事實如此,也無從辯解,只好認罪。”
大老爺道:“好,你且劃押。”
旁邊一衙役從師爺手中接過供狀,遞給萬臨山,喝道:“喏,就寫在這兒。隨便畫個圈就成。”
萬臨山接過硃砂筆,往紙上便畫。剛畫了半個圈,便發現供狀上寫的不止殺死鍾雲凱一事。忙停手不畫,待要細看,衙役一把搶過供狀,遞給了師爺。
萬臨山道:“供狀上寫的什麼,大人也應該讓草民看個明白。”
大老爺道:“你反正已是死罪,多加幾條罪狀同樣不過一死。我這裡有幾個懸案,就讓你頂一頂好了。”
萬臨山道:“死雖一死,但須留清白。若是行跡卑劣之罪狀,草民不願頂。”
大老爺道:“你剛纔雖畫得不圓,但畫也畫了。你若聽話,行刑前可少受活罪;若心存不軌,行刑時割掉你的舌頭,讓你有話說不出,也是一樣。”
萬臨山心裡早就猜到了自己所頂罪名必然不會是好事情,卻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