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中午，從培訓中心回來，李瑤對我說：“下午不要去學電腦了，我們出去轉一圈吧。”我正有這個想法，被李瑤一說，我就把書本丟在牀頭，兩個人溜出了廠門。
雖然是冬天，不過天氣好，太陽一大早就出來了，曬了半天，外面也不冷。我們就穿了一件薄毛衣，套上一件薄外套就出了門。冬天的時候，外面的景色有一些蕭條。雖然街道兩邊的樹是四季常綠的，可是花壇裡面的花草，除了一年四季都不曾枯萎的幾株紫羅蘭還無精打采地趴在花壇裡面，其餘的夏天開放的花早就沒有影子了。李瑤說，我們好久沒有去湖邊上走過了，去走一走吧。或許在冬天，沿着人工湖邊上的水泥路走下去纔是不錯的選擇。那兒有山有水，空氣還不錯，沿着人工湖邊上的水泥路慢慢地走，我們就走到了康舒電子廠後門。這可是以前我經常來玩的地方呢。回到老土匪窩來了，自然得去書山電腦培訓中心看一看。
離開這兒幾個月了，當初和我一起學電腦的學員全都走了，坐在電腦前面的是清一色的陌生面孔，只有老師還是我熟悉的老師。李老師見我過去了，顯然很高興。她拉着我的手，問我在哪兒工作，怎麼一直沒有見到我。我告訴她，離開了展順以後，我進了德能電器，不過現在還在工廠的最底層做着最累的活兒，工廠提拔的機會多，所以我想呆在那兒等着提拔。當李老師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我無法探知她會不會有一些失望。她親手帶出來的學生，學會了電腦以後，居然還在生產一線工作，沒有找到一份文員的工作。那個時候，進工廠做文員實在是一件很體面的事情。不過現在變了，現在做文員的，拿到手的工資還不如生產一線的工人多呢。不過，李老師依舊笑着對我說：“你要努力。”
來了書山，離展順電子廠也只有幾步路了，我想起了子嚴，在展順電子廠唯一的朋友，很想去看看她，不過卻沒有勇氣。想當初從展順電子廠走出來的時候，我曾想着：以後不要做員工了！可是結果還是在員工的隊伍裡面摸爬滾打。如果回到德能電器，坐在車間的一角，我倒不覺得自卑，我相信有一天自己會結束這種生活，可是現在我不敢對子嚴說出我的處境。說出來，會讓她失望。我只好找李老師打聽子嚴的消息，李老師告訴我，她也好久沒有見到子嚴了，不過聽說子嚴還在展順。她還在就好，等到有一天，我不再做員工了，再回來找她玩。可是這個願望後來並沒有實現。因爲沒有過多久，我就真的結束了做員工的歲月，不過不是被德能電器廠提拔了，而是離開德能找了一份新的工作，我也因此離開了一三八工業區，後來一直沒有再回去過。
在書山玩了一下，我們就離開了，去了三陽商業街。路上李瑤問我：“你以前就是在這個培訓中心學電腦的？”我說是的。她說：“想起來你還挺刻苦的，學電腦從這家培訓中心學到那家培訓中心，我就不知道爲什麼你的運氣會那樣不好，進了德能之後就被偷，然後每次提拔都沒有你的份兒。”說起運氣，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情。上帝老兒沒有給你打開門的時候，你只能通過他打開的那一扇窗去感知陽光了。所幸他還沒有對我關閉這扇窗。我笑着對李瑤說：“明年零件部內部招聘的時候，你在科長那兒幫我說幾句好話吧。現在看起來科長並沒有以前那樣討厭我了，或許明年咱們部門的提拔我也有份兒呢。至於寫字樓那邊，有提拔我都會去自薦，但是上去的機會肯定沒有零件部這邊多。”李瑤說：“放心啦，今年很快就過去了。過了今年，你的運氣肯定會好一些的，一個人有倒黴的時候，也有運氣好的時候。”我相信我很快就會有好運的。
去三陽購物中心逛了一圈回來，又在一三八商業街逛了一會兒，太陽就慢慢地偏西了。冬天的太陽落山真快。還沒有回廠裡面，倒是見廠外面的電線杆上，廣告欄上四處張貼着認屍啓事。白紙的上方，是一具屍體的模樣，屍體已經模糊了，看不清面孔。屍體的下面，緊挨着的是一段文字，說是昨天中午在某某山莊的人工湖裡面（就是通往康舒電子廠的那個人工湖，也就是下午我和李瑤出去散步經過的地方）打撈出一具女性屍體，死者的年齡大約在十八到二十五歲之間，打撈上來的時候，穿着紅色的緊身T恤衫，白色的緊身長褲，光着腳，死者左手繫着一條紅繩，死者的身份據猜測可能是髮廊工作者，請知情人提供線索。落款是塘廈公安分局石鼓派出所。
年底了，搶錢的多了，要命的也多了。一個花季的女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香消玉殞，被別人拋屍了。死了還要在水裡面泡上個三五天，等着別人打撈上來，原來的模樣早就沒有了，像一隻水泡饅頭。不過，派出所的分析也挺有道理的。廣東這個地方是一個花天酒地的地方。在這兒，除了那些老老實實地用自己的汗水掙錢的人們，還有那麼一羣想掙大錢的年輕女子，做着不務正業的事情。所謂人各有志，有的人就願意幹這樣的活兒，這樣比在工廠掙錢來得快多了，而且輕鬆多了。當然，做這些事情是要冒風險的，弄得不好是要連命都搭進去的。不過，把命搭進去的只是少數，大多數還是抱得金錢歸。她們在抱得金錢歸的時候，或許還在笑話我們這些在工廠裡面老老實實掙錢的人呢，她們笑我們笨，笑我們沒有本事，只會掙苦力錢，笑我們是窮光蛋。沒錯，我們這些在工廠上班的人，就是窮光蛋，不過我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看了那貼得密密麻麻的認屍啓事，李瑤說：“這些不務正業的女孩子，死多幾個也無防。”我說：“是呀，誰叫她們要做壞事呢。年紀輕輕的，老老實實上班掙錢有什麼不好，非要爲了幾個錢弄得客死他鄉，成了無名鬼。”回到宿舍，就有人在談論無名屍了。有人說：“以後晚上不要從人工湖那兒走了，那兒有鬼。”還有人說：“我纔不怕鬼呢，是鬼怕我。”宿舍裡面的一個小妹仔見我和李瑤回來了，問我們：“你們有沒有看見外面貼着的認屍啓事？”我們告訴她，看見了，剛纔我們還去人工湖邊上走了圈呢，人工湖那兒還像平時一樣一點動靜都沒有，在那兒散步的人倒是挺多的，並不像出過事的樣子。廣東這個地方就是這樣，昨天這兒撈了一具屍體，今天還依舊有這樣多的人從這兒走過，並沒有人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