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工資,就有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富足感。的確,不僅僅只是在廣東的這幾個月,就算我踏入社會的這幾年,每年夏天在小縣城的食品廠裡面賣命地幹活,最高的一次也只領到了四百零二塊錢的工資,而付出的代價卻是雙手十指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層皮。在德能二十多天就掙了四百多塊,值!不過,我也犯不上太高興。那些上滿一個月班的,大都有五百多塊,有個別加班多一點的,還有六百塊呢。人家比我付出的多,得到的也多。仔細想想,爲德能付出的汗水也足以讓我們每一個人領這一筆工資了。自從進了德能以後,就沒有休息過一天。據說在德能電器廠,大多數時候,咱們生產一線的工人和管理人員,是沒有星期天一說的。這就說明,工廠生意好,工人可以掙很多加班費。這是好事,大好事。
拿了工資,自然有用錢的地方。當然,那個時候的我並不是一個會胡亂花錢的人,即使現在也不是。首先,得還李瑤的一百塊。然後呢,還有一些東西要買。花十八塊錢買回來的波鞋,在我用絲印部的洗面水清洗過幾次灰塵以後,鞋幫子早就破掉了。那個時候真是笨,絲印部的這個水那個水,是可以用來清洗鞋子的嗎?化學藥劑,它的威力可比洗衣粉和肥皂強大多了。儘管每次用它擦洗過以後,比用洗衣粉肥皂清洗出來的要乾淨多了,可是它的損壞力卻是巨大的。得重新買一雙鞋子了。秋天來了,裙子穿不了幾天了,得改穿長褲了。見同事們穿着緊身牛仔褲特別漂亮,我也想買一條。還得買一張200電話卡。自從進了德能電器廠以後,工作緊張,一直沒有給家裡寫信,得先打個電話給小妹,告訴她我已經離開展順了。還有雜七雜八的開支,中途要過一個十一,或許會花一點錢。算起來,四百多塊錢還有兩百多塊結餘。這兩百塊錢可不能拿去吃喝玩樂,得用來償讀書時候的欠債。讀書時欠的外債也不多了,只剩下兩筆。一筆是幺姑的兩百塊,還是我上中專的時候,一九九四年借的,這個陳年老帳早就還還給她了。另外一筆,就是欠姑媽的一千四百塊,也是上中專時借的陳年老帳。姑媽是親姑媽,她的帳我可以晚一點給她,不過這個幺姑並不是我的幺姑,而是姑爹的妹妹,表哥們喊她幺姑,我也就跟着喊幺姑了。兩家人走得近,也像親戚一樣。定了目標,馬上就去寄錢。
白天要上班,中午不能出廠門,去郵局寄錢顯然不現實。不過工業區裡面有一個郵政*處,人家工作人員穿的也是郵政的制服,不過上班時間不像郵局那樣死板,以前路過那兒,看見那兒掛的營業時間牌上寫着:晚上九點半下班。發工資的當天晚上,照例有一場露天電影,工廠不管多趕貨都不用加班的。我溜出廠門,向着郵政*點走去。錢當然不能直接寄到幺姑家裡去。雖然和幺姑一家走得近,但是也只是長輩們在走動,我還是很小的時候去過一次,並不知道她家的具體地址,只知道她家離鎮上很遠,去一趟郵局也不方便。那個時候送到鄉下的匯款單,郵遞員並不會把錢一同給你帶過來,接了匯款單以後,還得專程去鎮郵局取。還有一個原因,人家借錢給我六七年了,六七年的時間,對比一下物價漲了多少,就知道六七年前的兩百塊,到了二00一年,它的價值已經遠遠不止兩百塊了。人家沒有要我還利息就不錯了,這筆錢直接寄給她,顯然失禮了,一定得派人送過去。因此,錢一定得先寄回家,讓母親幫我跑腿去了。
想好了以後,就去郵局寄了錢。問過了工作人員,說一個星期家裡就可以收到錢了。回來的時候,買了一張三十元的電話卡。還是第一次這樣高興地走在一三八商業街的路上。只因爲,今天,我領工資了。一三八商業街最熱鬧的時候是晚上,光線最不好的時候也是晚上。一三八工業區想必不差錢吧,那樣多大廠在這裡,怎麼會缺錢呢?可是那個時候的路政設施卻一點兒都不好。路燈杆子不知道多舊了,一點看樣都沒有。這倒還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路燈似乎總是昏暗的,就像死貓的眼睛一樣。幸好沿路上並不缺少商鋪,商鋪的燈光從裡面照射出來,人行道上纔有一絲光線。不過,那天走在昏暗的光線下,我並沒有抱怨路燈有多暗。我想,即使走着走着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破了膝蓋,我都不會抱怨的。因爲我心情好。回廠的路上,我在算計着:每個月都掙四百多,一年就是五六千。兩年時間,我就可以存一萬塊錢了。那個時候,總覺得一萬塊錢是一筆很大的數字。不過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拿着一萬塊錢,我的心裡還會特別慌。在東莞,現在一萬塊錢的價值,它僅僅夠買一個不起眼的樓盤的一平方米多一點。我想,就算某一天,我的手裡有了一百萬,我也會心慌。時代不一樣了,思想也不一樣,追求自然不一樣。真的懷念那個思想單純的年代,那個只要一萬塊錢就讓我滿足的年代。如今它早已一去不返了。
在宿舍樓下和小妹煲了一頓電話粥才上樓。李瑤正好在。她問我:“你去哪兒了?”我告訴她,去郵局寄了兩百塊錢回去。說着掏出一百塊錢還給她。她說:“你拿了多少工資?”我老老實實回答:“四百八十四塊。”她說:“你寄了兩百回去,還我一百,剩下的錢夠用一個月嗎?”我告訴她,已經夠了。她說:“我也拿了四百多塊。反正這個月的錢花到下個月發工資就行了,還是第一次領工資,先花個痛快。”她當然和我不一樣,從小生活在富足的環境裡面,哪會像我一樣算計着小錢過日子呢?
我們說到了十一的計劃。李瑤說:“在飯堂吃了一個多月的飯,想下館子了。”下館子?來廣東以後,我還沒有正兒八經下過館子,甚至連想都不敢想。不過,長期在飯堂裡面吃飯,不管飯堂的飯多好吃,總有吃厭的時候,總有貪嘴的時候。我隨口問她:“你想吃什麼菜?”她說:“我想吃酸菜魚。都幾個月沒有吃過酸菜魚了。”也是,工廠裡面似乎從來沒有吃過酸菜魚的。這個菜,本來就是小鍋菜,一千多人的工廠,怎麼可能做這道菜吃呢?我說:“我想吃豬腳燉土豆。好久沒有吃這道菜了。”她說:“等放了十一假,我們一起出去,找一個地方吃一頓吧,就我們兩個人,就點這兩道菜,每人最多花費三十塊錢。”我說:“好呀,放了假我們就出去好好地吃一頓。你打聽一下,工業區裡面哪家館子的菜做得好吃,價錢又實惠的,十一那天哪兒也別去,就去吃。”其實算起來,我和李瑤並不算是貪吃的人。絲印部好多工人,一發工資,就三個一羣,五個一夥地出去大吃大喝,今天你請我,明天我請你,吃菜還不說,還要喝酒,據說他們每點一桌菜,買單的時候不下一百多。與他們相比,我們這一個小小的計劃算不了什麼。
計劃好了,就等着放十一假了。眼看着十一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們似乎聞到館子裡面酸菜魚和豬腳燉土豆的香味了。流口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