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皇后幽幽醒來。入目,依舊是暈倒前的一片昏暗,只有偏殿中角落裡的幾支火燭搖搖曳曳的,好像隨時會熄滅。
她摸了一把額角,入手汗溼,這才覺得寒涼入骨。怔忡了片刻,纔想起來暈倒前的陰森詭異的情形,登時便是一聲輕呼,不由自主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襟,身子也縮了縮。
只目光轉動間,便又是一聲驚叫。
就在夜色瀰漫之中,有一道黑影靜靜坐在窗前。雖然看不見形容,然沈皇后卻覺得,那人必然有一雙野獸般的眼睛。因爲,哪怕她看不見他是誰,卻也能感覺到,那雙眼睛裡透出來的光,就如一頭最機敏強悍的野獸,面對着自己的獵物時候。
“誰,誰在那兒!”她嘶聲大喊起來,手腳並用,想要逃離這座恐怖的偏殿。只是,手軟腳軟,卻又哪裡逃得走?沈皇后心下已然駭得要哭了起來,顫聲問道,“你是人是鬼?我什麼都沒做過,你,你不要來找我!”
“呵……”
從那道黑影的身上發出一聲嗤笑,這聲音聽上去,竟然有些熟悉。
沈皇后腦子裡靈光一動,“你,你是……”
那黑影長身而起,緩緩上前。昏暗的燭光投映在他的身上,漸漸露出一張俊美不似凡人的臉。
看清了這張臉,沈皇后非但沒有安心,反而連身體都抖了起來。這裡,既有被人戲耍了的憤怒,更多的卻是駭然心悸。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色厲內荏地吼道,“外臣無詔不得進宮,更何況是夜間!莫非你要造反不成額!”
說到造反,她心裡就是一咯噔。想到眼前這人最近在京城裡頗有些興風作浪,便不由得蹙起了眉。先前,她只以爲這人不過是個宗室子,雖然說位高權重,但到底年紀經歷有限,不值得一提。但如今看來……
暗淡的燭火下,那張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斜斜上挑的眉眼間透出的是不屑一顧。這容貌,這神采,很有幾分似曾相識。
“你……”
驀然間,外邊一道閃電如劍光劈下,隨後便是一聲炸雷。
就這樣的電光石火間,沈皇后啊的一聲,終於想起了眼前人的熟悉感,到底是從何而來。
“你,你是……”
蕭離俊美的眉眼間一派平和,絲毫不見平素的戾色。甚至,他的嘴角還微微的勾起,面上帶着幾分愉悅之色。
然看在沈皇后眼中,卻更是駭然,渾身上下冷汗淋漓。她只覺得心裡頭慌得發疼,一手緊緊攥住胸前的衣襟,口中喃喃道,“你,你到底是誰?”
“皇后娘娘,難道不是已經猜到了麼?”蕭離含笑,語氣輕柔,“我想,皇上似乎也有了幾分的懷疑吧?”
沈皇后淚水頓時落下,擡頭祈求地看着蕭離,“不管怎麼說,這些年皇上待你不薄啊!你年紀輕輕已經身居郡王之位,宗室子中又有幾個人能與你相比?孩子,當年的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冤有頭債有主的……”
當年,她幫着皇帝逼死了純懿皇后。純懿皇后那時候懷有身孕,乍聞先帝駕崩後大慟早產,那孩子,不是出生時候就已經死了麼?
爲什麼,爲什麼會變成了榮王府的次子?
“是榮王妃對不對?”沈皇后還算沒有完全嚇傻了,略一思索,便知道定然是當年被禁在宮中的榮王妃,與純懿皇后做的手腳。
“我說呢,爲什麼會那麼巧,姐妹兩個竟然一同臨產。我,我當初就該……”
蕭離嘴角泛起一絲冷意,“就該什麼?殺了我?可惜,沒有當初了。”
“你想要怎樣?”沈皇后情知蕭離既然敢在自己面前坦誠身世,恐怕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了一下慌亂的心情,“皇上昏迷不醒已經月餘,你……”
她不敢往下說,更不敢往下想。
蕭離手裡本來就有過兵權,他在西南經營數年,將一支西南軍打造得鐵桶似的。就連奉詔回京後,那接手西南軍的大將依舊沒能收攏軍心。雖然朝中多有對蕭離的詬病,但這次地動,蕭離聲望大漲。莫非他要趁此機會,奪位?
“難道你想趁着皇上不適,造反?”
她爲兒子籌謀皇位二十年,眼看着就要到手了,哪裡甘心看着被人搶走?
只鼓起了勇氣,盯着蕭離厲聲道:“癡心妄想!”
“造反?”蕭離笑了,“皇后娘娘還真是敢想,也敢說。這皇位,本就是該是我的。你蕭靖豎子,暗害我父皇,逼死我母后,搶佔了去。這二十年來,他竊據龍椅,你厚顏居於鳳位,也該是,血債血償的時候了。”
血債血償這四個字,彷彿在他的喉嚨間輕輕逸出,卻帶着令人心驚膽寒的殺意。
他走到了沈皇后的面前,鋪天蓋地的殺氣叫沈皇后渾身發冷,連滾帶爬地縮到了角落裡,“不是我的主意!是皇上!他想當皇帝,想取代先帝。他是我的丈夫啊,我能做什麼?敢攔着他麼?”
她捂着臉嗚嗚哭了起來,“孃家寒微,我從來都沒敢想過自己能嫁進皇室。後來成了皇子妃,已經是戰戰兢兢,哪裡敢對丈夫指手畫腳?我幫着皇上,沈家鞍前馬後地替他出頭,拉攏人心出謀劃策,這也是沒辦法的呀!”
蕭離冷冷地看着她,忽而俯身下去,冷聲道:“那麼我母后呢?她的死,難道也是你不得已?”
沈皇后哭聲戛然而止,擡起眼驚恐地看着蕭離。迎上了蕭離如冰刀般的目光,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垂下眼皮躲開了蕭離的視線,顯出了幾分的心虛。
“她,純懿皇后她性情剛烈的很。我也想保住她啊,她對我是有恩情的,只是,只是情勢不由人!誰能想到,皇上會對自己的嫂子動了心思呢?”沈皇后似乎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猛地擡起頭,哀怨地看着蕭離,“純懿皇后,你的生母是多剛強的人?怎麼能忍受這樣的屈辱呢?又跟先帝情深意重的,可不就自己殉了情麼。這,這可怪不得我啊!”
“你的丈夫已死,你的兒子也沒了。你活着,又有什麼意思?難道真的等着,要做我家王爺的皇貴妃不成?這一女二夫,原本也不是什麼新鮮事。皇室之中,更是多少的骯髒齷齪。只是,嫂子一貫高潔清傲,真就能忍了這份齷齪去?若是真的如此,我也只等着嫂子,來喚我一聲姐姐了。”
沈皇后睜大眼睛,眼裡滿是懼意與不可置信,“你……你怎麼知道?”
蕭離這番話,竟與二十年前,她站在產後虛弱的純懿皇后牀前,居高臨下逼死純懿皇后那一番話,一字不差。
“樁樁往事,我都知曉。二十年隱忍,也不過是爲了今日。皇后娘娘,你擺足了端莊賢惠的模樣,就不捫心自問一句……”
他盯着沈皇后的眼睛,嘴角一勾,“你,可以資格入主那鳳儀宮?可有資格,居在那鳳位之上?”
沈皇后一時語塞。耳邊傳來的都是秋風瑟瑟,秋雨瀝瀝,說不出的悽清苦楚。
半晌,才啞着嗓子,慘然一笑。
“罷了,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她哀求道,“這些罪孽,都是我和皇上做下的,與坤兒無關。我只求你放我兒一條生路。”
“當初,你放了我母后一條生路了麼?”蕭離閒閒道。
眼見沈皇后幾欲暈去,才淡淡開口,“不過,若是你肯如我母后一般自裁,我倒是可以考慮放過蕭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