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妍既是幼女,又出生在方家最艱難的時候,故而無論方成還是趙氏,對她都格外的寵愛。等她長大了一些,便能看出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便是三老太太,也存了一番心思,對她也是千依百順的。故而方妍的性情極爲跋扈蠻橫。
不過,在清雲面前,可還容不得她來叫囂的。
只一側身一伸手,便將方妍抓在手裡提了起來,隨手往前一送,方妍驚叫着被扔了出去,摔倒在地上。清雲這一下自覺沒有用力,但是方妍還是哭了起來。
三老太太勃然大怒,“這是誰家的丫頭,竟是這般的不知上下尊卑!”
又喝命,“叫阿忠帶人來,把這兩個眼生的丫頭捆了扔到柴房裡。這等敢和主子動手的奴才,先餓上幾天,水米都不許給,看可還囂張不囂張了!”
她雖然疾言厲色,不過倒是沒有人應。這侯府裡三房雖然說作威作福的有一陣子了,但是僕人大多還是方嫿她們帶來的。三房的人說話,不大管用。
“三祖母,這是我表哥送給表嫂的護衛,曾在軍中行走,身上也是有官職的。”方嫿細聲細氣地說道,“咱們家,如今可是白身。”
言下之意,您這歲數一大把的,見了女官,也得行禮呀!
清雲手裡抱着長劍,懶懶地倚在一棵花樹上,下巴擡了擡,“我雖然只是從六品振威校尉,好歹也是朝廷封賞。這位老人家,本官憐老惜貧,沒想着叫你們行禮。你有多大的膽子,口出狂言要捆了朝廷命官?”
三老太太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大半輩子不過都是個困在後宅裡的婦人,見了最多的無非就是妻妾爭寵,子女爭鋒等,哪裡會知道,女子,竟然也能夠當將軍呢(老太太沒見識,以爲軍中的官都是將軍)。
不過她有另外個好處,臉皮厚實,,變臉極快。當下怒氣沖天就化作了眉開眼笑,“原來竟是一位女將軍麼?真是失敬了!只我大膽子說一句,將軍這也不能怪罪老婦人,哪裡能夠想到,您這嬌花軟玉一樣的人物,竟還能上戰場殺敵呀!”
饒是清雲跟着蕭離,素來也是個冷然的性子,聽得這一番話,也不禁抽了抽嘴角。不爲別的,太不要臉了!
三老太太賠笑,,“女將軍啊,您看我那兒媳婦……”
她指了指趙氏,忍着心疼沒理會摔得滿臉土的孫女,求道:“我這媳婦粗鄙,沒什麼見識,嘴頭子又不好,不過老身敢擔保,她沒什麼壞心思,不知將軍能否饒了她?”
她也不傻,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趙氏這模樣肯定是這位神通廣大的女將軍給整的。
這還真是會順着杆子爬,怪不得能夠鳩佔鵲巢,將人家方家真正的主人擠兌到了這麼個小院子裡來呢。
“等到晚間自然會好。”
三老太太心下不滿,但眼下有這麼個兇悍的女人在,她也不敢多說別的了,索性也不再自討沒趣,叫人把趙氏和方妍扶起來,唉聲嘆氣地走了。
清雲和木槿幫着方嫿收拾了東西,又去整理了自己住的廂房。方嫿笑道:“去找凌姐姐一次,倒是找了兩個好幫手來。”
木槿年紀大些,行事穩重,心思細。開始知道了方嫿被辱的事情後,便爲這位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姑娘大感可惜。如今知道她竟因那一次有了身孕,卻又不要那胎兒,更是覺得驚駭不已。不過她向來不問不說話,也是着實心疼方嫿的遭遇,當下就整理了些東西去給方嫿燉補湯。
到了晚間,三老太太又上門了,同來的還有方成兄弟三人,以及二太太吳氏,三太太李氏。
他們的來意,方嫿心知肚明。
“我的兒,你從小就是個叫人心疼的孩子,你娘走得早。這回你父親帶你上京,爲你祖母扶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着在京城裡爲你看個人家。咱們方家雖然敗落了,可親故還有幾家的。再說,你還有兩個在王府的表兄,咱們還以爲,好歹你是個前程遠大的,能提攜一下家裡頭。誰能想到,老天爺沒長眼,竟叫你碰上了那樣的畜生呢!”
三老太太擦了擦眼角,又罵道:“真真是好人沒好報,你父親那麼好的人,就那麼走了。沒人性的畜生,活該叫他斷子絕孫!”
“娘!”方成老臉上有些尷尬。他們今天來的目的,可不是罵人來着。
“哦哦,看我,把正事兒都忘了!”三老太太連忙說道,特特去抓住了方嫿的手,“可話又說回來了,咱們女人哪,這命苦!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誰家的姑娘但凡名節上有半點兒的不好,輕些的也是送到家廟裡去。若是講究些的人家,那就得叫人沒了,以免拖累了家族的名聲呢。你知道理國公府嗎?現下不如從前了,我小時候那會兒,他們家裡有一房,後孃心狠,想要毀了元配留下的長女,,藉着上香的機會買通了匪人去劫持那小姐。誰知道,竟然劫錯了,把那後孃生的小姐劫走了!雖然第三天就找了回來,可是爲了一家子名聲着想,那小姐的親爹哪,拿着弓親手絞死了自己的女兒!”
她捂住了心口,“如今想起來,那小姐也不過才十三四吧,據說是死的時候連眼都不閉上呢!”
方嫿垂眸,沒言語。
“我知道你性子強,不愛聽這個。可話,我還是得說。誰讓你得叫我一聲三祖母呢,你的事兒我不能看着不管。”
三老太太東拉西扯半天,終於說到了正題。
“顧家那邊昨日請了官媒來提親,你爲何不應呢?”三老太太想到了顧家那邊許下的好處,心頭就一陣發熱,暗下決心,必須要促成了這門親事。
“是那顧家的小子對不住咱們家,可你被他破了身子也是事實了。如今又懷了他的孩子,不嫁他還嫁誰去?”
她苦口婆心,“你這般的品貌,從前有侯府的名頭,還能護得住你。眼下家裡已經是白身,誰還能護住你不成?外頭早就傳遍了,說你的種種,那話就別提多難聽了。你要是想着往後再找個可心的親事,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京城裡,必是不行的。莫不是你還要回咱們之前待的地方去?”
她說的口乾舌燥,也不見方嫿迴應一句,不免有些火氣了,給兩個兒媳婦使了個眼色。
二太太吳氏當下便接過了話茬,“是啊嫿兒,你別當我們這是在逼你。顧家那小子辦的事兒,我們都恨得牙根癢癢。可有什麼法子呢?官府已經判了他流放,聽說那位蕭王爺又傷了他的……這就不說了。顧家那邊遞了話過來,只要你肯嫁進去,那就是二房的大少奶奶,往後啊,二房的家當豈不都是你的?”
她又往前傾了傾身子,低聲道:“我聽說了,國公爺最看重的就是二房了,且顧二老爺還有個親妹子,如今是平南侯夫人。你想想,這樣的人家,便是從前咱們家裡顯赫的時候,也能說句門當戶對了。你嫁過去,再生個哥兒,他們還不得把你當做祖宗一樣的供着?”
方嫿終於擡起了頭。
燈光下,她的眼睛如星璀璨,似笑非笑。
“把我當祖宗供着?”她好笑道,“是做成了木牌吧?”
吳氏蹙眉,“哪裡就至於了?先前顧家公子,也是一時醉酒糊塗了。不是我說,若你當時表明身份,他還有這個膽子嗎?平白地惹下這麼個仇家,纔回京呢!”
言語之間竟然有些怪凌妙的意思。
“無論如何,嫿兒你不能這麼任性。我聽說官媒是被你趕出去的?這不成。你已經是殘敗之軀,有人肯要,便不要管好歹了。何況人顧家也不是真就非你不可,不過是爲了子孫計罷了——不是我做嬸子的嚇唬你,人若是翻臉不要你,京城裡的大家閨秀不好找,外放的官兒裡有的是想要去攀附國公府的呢!到時候,從顧家大房過繼個兒子,也不算絕後。只是那時候你,又上哪裡哭去呢?”
吳氏和趙氏一樣,慣於奉承三老太太,以圖從老太太手裡頭摳點兒好東西出來。相對於趙氏的自作聰明,吳氏還是有幾分心機的。她很是善於抓住人的弱點去遊說,若是換個平常的女子,聽了她那一番話,恐怕都會動心。
可惜,方嫿是個特殊的。
“二嫂,話也不能這麼說。”方三老爺從前和方良關係不錯,很是不贊同吳氏的話,“顧家,和咱們家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怎麼能叫嫿姐兒嫁到顧家去?”
李氏性格懦弱,偷偷扯了扯三老爺的袖子。
三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小兒子,甕聲甕氣,“是有仇,可話要兩說着。人國公府的公子什麼美人沒見過?就非得見了她便糊塗至此?要不是她跑出去拋頭露面的,別人就醉死了,也不能有這事兒!所以說,都有錯處!再說人家顧公子被判了流放,又殘了,多少罪孽不能抵?她進門去,顧公子就得出京了,誰也見不着誰,白擔個夫妻名分罷了。生個孩子,白得一份家當,有什麼不好?”
“三祖母嬸子的話,恕我不能聽。便是長輩,也沒有逼着人去嫁給殺父仇人的!天晚了,你們走吧!”
方嫿淡淡道,端起了茶盞。
清雲上前一步,手裡握着長劍做了個請的手勢。
三老太太不敢招惹一臉殺氣的清雲,只得起身,終究不甘心,苦口婆心道:“你也想想肚子裡的孩子!”
“不會有什麼孩子。”方嫿眼皮兒都沒擡,“過幾日,我會找人替我落胎。”
“什麼!”三老太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也是你的骨肉呀!”
顧家想叫方嫿過門,無非就是爲了她肚子裡的那塊兒肉。萬一方嫿真的不要這孩子,顧家那邊可怎麼交代啊!
三老太太不想跟方嫿多說了,匆匆帶人離開,回到自己的住處又安排了二老爺匆匆出府。
次日一早,顧家的一行人,便來到了方家的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