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一邊說着,一邊就上前去,伸手從車上抓了一隻盒子,打開一看,是雪雪白的上好燕盞。
“哎呦,這個可是好東西啊!”趙氏早年間也是出身大家,自然也是有些見識的,現如今的刻薄尖酸也只是因爲近二十年的荒涼生活所致。當然,這荒涼生活,也是相對而言。當年長興侯府獲罪出京,因祖上的鐵券丹書,其實並未受到太多苛刻,至少家人都還在,還能帶着幾個忠僕。只不過,比起從前的花團錦簇是差遠了。
“瞧瞧,是上好的雪燕盞吧?”
那燕盞顏色雪白透亮,乃是燕盞中品相最好的雪燕盞。與血燕盞同名不同字,雖然京城裡很多人家都更推崇後者,認爲血燕盞更加滋補些,凌妙先也這樣認爲。後來跟着蘇季學了醫,才知道真真兒地計較起來,血燕窩還不如平常的燕窩呢。也不過是因爲本朝的太祖皇后喜歡,才逐漸被人推崇起來。
不過雪燕窩,便不一樣了,那是真正的上等佳品。凌妙手裡這些,還是凌顥給了顧琬,顧琬心疼兒女,一分兩份兒,給了凌肅和她的。
“也是巧了,你三祖母這兩天正上火呢!這燕窩最是滋陰潤肺的,這就給她老人家燉上去!”
說着便將盒子往懷裡頭揣。
方嫿原本沒有想理會她,不想這個趙氏得寸進尺,最頭上刻薄不說,竟然這樣公然就搶東西了!
若是自己的,方嫿並不在意。但是這些都是凌妙送來的,是那一份兒的心意,方嫿怎麼可能叫別人糟蹋了?當下就冷了臉,沉聲道:“大伯母果然孝順。不過,這東西不是我的,請恕我不能如您這般有孝心了。”
劈手奪過了盒子放了回去。
趙氏一怔,沒想到之前一直柔柔弱弱的方嫿會突然發作,一張圓胖的臉上頓時就變了顏色。
“清雲姑娘,我怕吵。”
方嫿隨口道,自己轉身就往裡邊走去。
清雲眼中暈出了笑意,輕快地上前在趙氏身上點了點。趙氏便驚恐地發現,自己張着嘴,聲音卻只能到喉嚨,絲毫不能發出來了。
她心裡頭害怕極了,還以爲是眼前這個美貌的丫鬟給自己施了什麼法,站在那裡急的轉圈,又抓住了小丫鬟的肩膀幹張嘴不出聲,小丫鬟也怕啊,大叫一聲就跑了。
清雲整了趙氏一把,見她這般模樣又覺得好笑,看了片刻笑話,這才帶人將東西送回了方嫿的小院兒。
“叫你們看笑話了。”
方嫿的院子不大,正房一明兩暗,雖然也有耳房廂房,然而終究是逼仄了些。
這裡曾經是敕造的公府,哪怕方家再敗落,皇帝沒有收回去,除了侯爵的規制撤去了,依舊是排場軒朗的。
然而作爲這座宅子的主人,卻被擠到了這樣一個哪怕到了夏天裡依舊有些蕭瑟的小院子裡,不但清雲頓時柳眉倒豎,就是好脾氣的木槿,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表姑娘,不是奴婢多嘴,這裡……也太冷清了。”木槿快步走進了屋子,又轉身出來,“屋子裡有些暗,想來是不利於調養的。”
方嫿舉步上了臺階,“沒關係,過幾日便不住在這裡了。這幾天,還要委屈你們兩個了。”
木槿和清雲對視了一眼,也跟着進去了。方嫿上京的時候,只帶着一個小丫鬟,才十歲出頭的模樣,除了端水倒水,基本也抵不了什麼大用,方嫿平時也不用她。
只自己走到了水盆邊兒洗了手,方嫿回頭對清雲兩個笑道,“從前在家裡,一應事情我都是自己動手的。如今這樣,你們別笑話。”
喊了小丫頭進來,叫她將清雲二人的被褥送到廂房去。方嫿自己要沏茶,木槿哪裡能讓她動手,“讓奴婢來吧。”
凌妙遣了木槿過來,原本就是讓她先照顧方嫿的。木槿沒有沏茶,只是倒了溫水,“溫水養人,方姑娘這段日子先勿要飲茶吧。”
方嫿接了過來,尚未放到嘴邊,外頭就有一陣嘈雜腳步聲闖了進來——這小院子外頭,也並沒有什麼人,自然是讓人長槍直入。
“嫿丫頭!”
卻是那位三房的老太太,帶着好幾個兒媳婦女兒孫女的來了。她身邊,是淚流滿面,卻半分哭聲也出來的趙氏。
和趙氏圓圓的臉不同,三老太太看上去消瘦很多,肉皮兒黑黃,一雙三角眼,眼皮有些鬆弛了,耷拉着。她穿了一件兒老紅色對襟大袖襖,底下駝金色馬面裙,手裡頭拄着一根烏漆嘛黑的柺杖,一副老封君的模樣。
“嫿丫頭!”
見到自己進來了,方嫿還大喇喇地坐在那裡喝水,這三老太太不禁大怒起來。她的臉上本來就沒多少肉,嘴角兩側的法令紋隨着她的臉色變化深深地陷了進去,更加帶出三分蠻橫。
“這就是你的規矩嗎?”
方嫿緩緩地喝了一口水,才放下了杯子,才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三祖母。”
“好哇,你還知道我是你的祖母嗎?”三老太太冷笑,“我可是不敢當你這一句祖母!我且問你,你大伯母怎麼你了,叫你整治成了這樣兒?”
ωωω☢тт kán☢C〇 她一把扯過了趙氏。分明看着瘦小枯乾的一個人,沒想到力氣卻是不小,趙氏那樣的豐潤,竟被她一拉之下,接連就踉蹌了兩步。
猛然被人扯到了人前,張着嘴,嘴角還帶着些涎水的趙氏又是氣又是窘,若不是時候不對,簡直都要哭了。
“祖母說哪裡話?”方嫿正色道,“大伯母雖然是長輩,可也沒有長輩見了晚輩的好東西,便不分場合開口就要的啊!我不應聲,她竟要直接下手搶了,我也是爲了她的名聲好,真的被她把東西拿走了,往後傳出去,可怎麼被人說呢?當然,我是不在意名聲的,三祖母您在意兒媳婦的名聲嗎?”
饒是三老太太經歷不少,也自覺沒有見過這般顛倒是非的人!
“這麼說,她如今便成了這個樣子,我還得感激你了?”三老太太被方嫿氣得有些口不擇言,“也不看看你配也不配!”
方嫿沉了臉,微微眯起眼睛。她本就生了一雙極爲凌厲的鳳眼,這一眯起來,整個兒人突然就變了氣勢,周身彷彿縈繞了一層寒霜。
“三祖母,還請慎言。自從你們進了京,一直是住我吃我用我,難道不該心懷感激嗎?”
“呸!”
三老太太身後衝出一個俏麗的粉紅色身影,指着方嫿大聲道:“你的?我卻要問問了,叔父沒有子嗣,這裡頭的東西原就該是族裡的!你不過是個會外嫁的女兒,哪裡就變成了你的?好不要臉!”
說話這個女孩兒長眉杏眼,眉目含煞,正是方成和趙氏的幼女方妍。她見到母親這般狼狽的模樣早就氣壞了,怒火朝天地往方嫿跟前衝,清雲擋在了方嫿身前。
“你是哪裡的奴才?滾開!”
方妍也是邊城出生長大的,雖然她出生的時候方家已經大不如前,然而方成和趙氏兒子不少,獨獨就只這一個老來女,自幼也是捧在掌心裡長大的。哪怕流放時候條件很是艱苦,方妍還是能有個小丫鬟使喚的。
論起來,方嫿還是方妍的堂姐,一條藤上傳下來的。
方家女都生得貌美,方妍也不例外。她雪膚櫻脣,眉目比方嫿更加精緻,小姐的性子也更衝一些。只是可惜,許是趙氏懷着她的時候年紀大了,吃的那些好東西都長在了方妍的臉上,腦子卻是沒有長的。
這丫頭嫉妒心甚重,只看到了堂姐方嫿嬌嬌地站在那裡,擋在她前邊的女孩兒看上去十七八歲,明明是侍女的打扮,卻偏偏那樣冷豔,叫人移不開眼去,心裡不禁如百爪撓心。
藉着火氣,便要給清雲一些顏色看。
“滾開!”方妍擡腳就往清雲身上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