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如斯挑釁,饒是沈皇后再有涵養,也不禁要火氣上頭了,更何況她本來也沒有將賢惠宮功夫修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如果眼睛裡噴出來的火能化爲有形,恐怕縮在皇帝懷裡的沈慧都能化成了一堆灰燼。
便是留在正殿裡的其他妃嬪們,哪怕再戰戰兢兢,眼見着皇帝竟然又將沈慧抱了出來,心中更是浸了一罈子醋,還不敢表露出來,當真是憋屈的難受。
“皇上。”沈慧突然就輕聲叫了一句。
皇帝看她。
“今日我言語無狀了,能不能請德妃娘娘去我的宮裡,我給她賠個不是?”
皇帝這纔看見打扮得分外與衆不同的岑媛。
這丫頭……
“德妃,一起來吧。”隨口吩咐了一聲,便抱着沈慧出去了。
岑媛回頭看了一眼暖閣,沈皇后依舊不見。猶豫了一下,纔跟了上去,心裡頭暗暗叫苦——你一個皇帝老兒去寵妃子,叫着她幹嘛!
萬分不願意,卻也只能跟着皇帝一同送了沈慧回去。
軟轎不大,只能裝下一人,皇帝親自把沈慧安置好了。轉頭看見岑媛,對她道:“德妃與朕一同吧。”
已經做好了一路小跑跟着去的岑媛更是愣住了。跟皇上一起?莫非是要做御輦?
來不及想太多,人已經被皇帝的內侍扶着上了御輦。
“昨兒個的事情,朕要與你說聲對不住。”當今在女色上並不傾注太多的精力,當然,並不是說他身邊女人少,或者他的妻妾們都不夠絕色。相反,他的後宮裡頭女人非但數量遠勝於先帝,便是這些宮妃的容色性情,也都各有不同。然而岑媛方纔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卻又有一種詭異的感覺——除了沈皇后和淑妃之外,這些宮妃身上,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便是沈慧也不例外。
到底是哪裡熟悉呢?
“昨兒個的事情,朕得跟你說聲對不住。”
手上一熱,岑媛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就見皇帝已經把自己的手抓在了掌心中,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岑媛不適應這樣突如其來的親近,只覺得皇帝的手心裡頗有一層薄薄的繭子,看來皇帝也是有些武功的人,並且這麼多年來並沒有荒廢。
與凌肅溫暖的手帶來的安全感,是全然不同的。
她想都沒想,慌忙就抽出了手,“您這麼說,我可不敢當。”
皇上嘛,誰敢管他去寵幸誰!
皇帝倒是沒想到自己有被嫌棄的時候,只當她是害羞,便輕笑:“莫非你就沒有絲毫的芥蒂?”
“芥蒂?”岑媛心裡只道,她不但不芥蒂,感激沈慧還來不及。但願日後她能天天這麼纏住了皇帝!
“那並沒有。慧妃娘娘是有了身孕嗎?我方纔聽皇后娘娘是這麼說的。這是您的龍子,您多陪伴她也是應該的。”
皇帝靜靜看着岑媛,似乎想在她的臉上看出些言不由衷。但是很可惜,岑媛說的認真,滿臉真誠,是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的心性,不懂這宮裡頭帝王的寵愛代表什麼。
倒是也好。單純些,總不會再出一個麗貴妃來。
“愛妃真是這樣想?”皇帝不死心地又追問了一句。
“是啊。”岑媛不傻,但是心機也遠遠沒有如凌妙那般通透深沉,因此便點了點頭。
她怕皇帝再握住她的手,說這話的時候,便將雙手往後背了背。御輦就算寬敞,也不過就是相對來說的,兩個大人坐在裡頭,皇帝自然將她的小動作看了個清清楚楚。不過,卻絲毫沒有動怒,反而覺得這樣才與回報來的消息相符合——岑家小姐容貌雖然不夠出挑,然而心思簡單,心性單純,好惡都寫在臉上,最是仗義。
於是皇帝也不再做出什麼親近的舉動,已經是他的妃子,往後有的是時間。他與岑媛聊起了邊城。
岑媛生於邊城,長於邊城,十幾年的邊城經歷,已經深入她的骨髓裡。
提起了邊城,岑媛頓時來了興致,一時竟忘了眼前這個男人是誰。皇帝問一句,她便說一句,細細回憶着曾經放馬長歌的邊城時光。
“京城人提起邊城來,都說是荒涼的蠻地。其實叫我說,再沒有一處比邊城更美的了。春日,城外不遠的大草原便已經開始泛綠,暮春和夏天的時候,草長了起來,草間還有大片大片的花兒。便是在城裡頭待着,也能聞見一股子青草野花的香氣。等到了秋天,就是一派大漠孤煙的景緻。我最喜歡秋天。”
“哦?這是爲何?”
皇帝饒有興致。這年頭喜歡春天的大有人在,喜歡秋天的卻少。尤其一干子酸溜溜的文人,每每詩詞中寫秋天,那叫一個頹喪。就連他的宮妃裡,也有幾個才女,傷春悲秋,悲的叫人不忍心看。
岑媛認真道:“秋天草原上的動物最肥了,正好打獵啊。縱馬狂奔,彎弓射箭,秋風打在身上,一點兒的冷意都沒有。我從七八歲開始就和父親一起去打獵,開始就是打幾個小兔子什麼的,後來漸漸的就能獵得狐狸了。有一回,我還射中了一頭狼呢。不過很可惜,被它逃了。阿朗還因此笑話我一場。哼,那個小子就是欠揍!”
一邊說着,一邊就舉了舉拳頭。
皇帝啞然失笑,“原來愛妃這樣能幹。怪不得,上次春獵時候,你能和凌家的丫頭一同共對羣狼。”
他起了春獵,岑媛便擺了擺手,“您可別提那次啦,太丟人。”
傷的那樣重,最後還是被定北侯帶人救了的。她大腿上,到現在還有一條疤呢!
皇帝看着她神采飛揚的模樣,心下微微感到一絲的惆悵。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年少恣意過?
記憶中,似乎也曾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打馬狂奔,追着前邊墨色戰馬上的那一抹英挺如天神一般的身影。
那個人又是誰?
他忽然沉寂了下去,岑媛便也不說話了。
一時到了沈慧的鐘粹宮,早有宮人在宮門外頭站了一地。這回不用皇帝動手了,有內侍將岑媛穩穩當當地擡進了內殿。
皇帝卻是挽了岑媛的手走了進去。岑媛窘迫不已,想要掙開,沒有成功。
這就叫許多的宮人都不解了。皇上這是個什麼意思呢?
當然這種想法,只是心裡頭過了一下,沒人敢妄自揣測聖意。
又有專門擅長婦科的太醫來給沈慧診脈,與御醫所說也沒什麼差別,皇帝略放了心。
沈慧躺在牀上,髮髻已經散了開來,她的頭髮極好,一頭青絲就那麼鋪滿了枕頭。皇帝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低頭品茶。岑媛坐在另一側,好奇地打量着沈慧。
沈慧的大名,岑媛當然聽說過。
這位承恩公府的嫡出小姐,未進宮時候很是低調,但是也頗有美名。便是凌妙提起沈慧來,也說她與另個沈家姑娘沈蕊大爲不同。不過造化弄人,誰能想到承恩公府那麼沉不住氣,不過是沈皇后被禁足了一回,就忙不迭地把她送進了宮裡去爲皇后固寵呢?
從此後姑父成了丈夫,與姑姑共侍一夫,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道這個姑娘是怎麼適應下來的?
不過,沈慧不愧是個美人兒。
就那麼歪着,身形纖細,腰肢不盈一握,一條毯子搭在了她的身上,卻絲毫掩飾不了她那玲瓏的體態。那頭秀髮披散在身上枕上,更爲她平添了幾分楚楚動人。
她打量沈慧,沈慧也在看岑媛。
半晌後纔在心裡頭輕嘆一聲,這樣姑娘,爲何就要陷在宮中這個泥沼裡呢?
三更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