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端端躺槍的岑媛睜大了眼睛。她本就是一張圓圓的,很是討喜的臉蛋,這麼一怔愣之間,便愈發顯得圓臉圓眼圓鼻子,眼神茫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她看了一眼皇后,大爲不解,“皇后娘娘,她怎麼了?”
沈皇后知道岑媛自有喪母,家中並無靠譜的女性長輩教養,因此性子除過粗疏了些,在許多事情,尤其是這種女子陰私爭寵上,便更是懵懵懂懂。見她在這上頭實在是太過遲鈍,也有些無奈。
可惜了。
沈皇后心下如是道。
若是當做晚輩來看,沈皇后還真是挺喜歡這麼個天真的小姑娘。可惜,這姑娘如今是宮裡的嬪妃。宮裡,從來不會容下天真二字。想來不久後,這樣的女孩兒便會沾染上數不盡的污糟。
不過,此刻她仍然願意擡一把這個德妃,想看一看在皇帝心裡,新寵與舊愛,到底哪個更加重要些。
當下眉眼間帶了一絲的不悅,對岑媛溫言道:“妹妹不必理會慧妃。”
又轉眼看向了沈慧,目光冷峻了起來。言語雖然還是溫和,話的分量卻是重,“德妃妹妹才得進宮來,麪皮兒薄得很。她年紀雖小,位份卻在你之上。慧妃,我原以爲你是個穩重體貼的人,才命你進宮來服侍陛下。陛下對你多有愛寵,你卻不能恃寵而驕,辜負了陛下和我的這份心。看在你是初犯的份兒上,今日便寬恕一次。若是再犯,便不要怪我不講情面了。”
沈慧似乎是沒有想到沈皇后突然就發作了她,一張千嬌百媚的芙蓉面上忽青忽白的難看極了。
不過她倒是沒有再哭,靜靜地站了片刻後,忽然就雙眼一翻,向後倒去!
“娘娘!”
“呀!”
“啊!”
幾聲驚叫接連響起,鳳儀宮裡頓時亂成了一團。
沈慧如今懷有龍嗣,身體金貴自然非同一般,幸而有好幾個宮人跟着她。這一倒下,有人搶上前去扶,也有人立刻屈身撲在地上預備着當肉墊子。沈慧不愧是美女,便是暈倒,那倒下的動作也是極爲優雅的。寬大的裙襬和衣袖,宛若一道翩然而落的流雲。
皇帝邁進鳳儀宮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沈慧纖細的身子軟軟倒下的那一瞬間。
“慧妃!”
不管對沈家和沈皇后如何不滿,但是對於沈慧,皇帝還是很喜歡的,況且她又懷了孩子。皇帝登時便是一驚,大步上前去將沈慧打橫抱了起來,見她面色蒼白,額頭上沁出了冷汗,渾身上下彷彿沒有一絲兒的溫度,不敢耽擱,吼道:“叫御醫過來!”
自己便將人抱進了正殿旁邊的暖閣裡。
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一眼沈皇后。
沈皇后霍然起身,看着皇帝匆匆離去的暴怒背影,長長的護甲刺入了掌心,帶來一陣劇痛。
宮妃們早就嚇得面無人色了,誰也不敢再大剌剌坐着,全都隨着沈皇后站了起來,低下頭去。有些膽小的,幾乎就要哭了。淑妃捂着心口搖搖晃晃的,看着也恨不能死過去一回——她也後悔了,清心寡慾了這麼多年,怎麼就被人幾句話挑撥了起來,跑出來沾惹這些是非呢?
就連岑媛,也垂下了頭去,叫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只在心裡冷笑,這宮裡真如凌妙所說,哪怕那些人再嬌美動人,也都不過是披着人皮的鬼,一個一個的,得了機會都恨不能生吞了別人的血肉呢!
想到凌妙鄭重送給她的那兩個字,她心下便感激的很。
凌妙知她。
她的性格,連關係複雜些的公門侯府都不適合,更何況這樣需要步步爲營,時時刻刻謹言慎行的宮裡呢?
她抿了抿嘴脣,只覺得往後漫長的日子,似乎並沒有什麼盡頭。看不見前程,看不見希望。
御醫來的很快,甚至是連跑帶爬地進了鳳儀宮的。迎面就看見了沈皇后和一屋子的宮妃,來不及行禮,便被皇帝身邊的內侍總管匆匆領進了暖閣裡。
見那位傳說中盛寵加身的慧妃已經醒了過來,正拉着皇帝的手低低地哭着,而皇帝面上帶着些許的憐惜,也俯身在她身邊安慰,御醫心裡就有數兒了。
剛要上前行禮,皇帝一擺手,“不必了,過來給慧妃診脈。”
御醫躬身過去,沈慧伸出手,早有宮人將一塊兒素帕蓋在了她的手上。
御醫道了一聲僭越,便將手指搭在了沈慧的腕子上,細細診了起來。過了片刻,又換了一隻手。
“陛下。”御醫起身,“娘娘身體並無大礙,龍嗣亦還安穩。老臣回頭開上一副安胎的藥來,娘娘若是願意,便吃上幾日。若是不願,不吃也可。不過,娘娘身體纖弱了些,又兼着年輕,還是穩妥些纔是。再者,還請娘娘輕易不要大喜大怒,母體情緒穩定,對胎兒也有好處。”
沈皇后走到了暖閣門口,正要進來,聽了這御醫的話,幾欲暈去。這老匹夫簡直是明晃晃地給她上眼藥!
沈慧身體沒問題,胎兒沒問題,她暈倒是因爲情緒不穩定,大喜大怒了。皇帝又不是瞎子傻子,她看沈慧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了,想來沈慧在鳳儀宮裡也不會是大喜過望才暈倒,必然是受了氣了。
這,這簡直是六月飛雪了!
平心而論,她剛剛教訓沈慧那幾句,也不過是因爲沈慧先行啓釁啊!
然而細細再回想,都是宮妃,又都年輕,沈慧的話雖然趾高氣揚,但是若要硬是說成姐妹間的玩笑,也無不可。
沈皇后眯起了眼睛,目光如刀,便落在了正嬌弱地躺在榻上的沈慧身上。
“皇上,我想回我的宮裡去。”沈慧這回不再針鋒相對了,只垂下了眼簾,低聲對皇帝說。
皇帝回頭也看到了皇后,心下不悅,卻並不發作,只命隨侍自己的內侍:“叫人擡了軟轎來。”
宮裡也有軟轎,不過如沈慧這樣的嬪妃,一般是沒有資格用的。內侍躬身應下出去安排,皇帝便淡淡開口:“皇后沒有要說的麼?”
沈皇后真正是冤哉枉也,卻還不得不忍着怒氣,走進了暖閣,先對皇帝行禮,然後方纔解釋了一次。
末了擦了擦眼角,沉聲道:“德妃才進宮,按理來說,皇帝昨日本該加以安撫。慧妃不懂事,將皇帝攔在了她那裡,今日又對德妃無禮挑釁。便是德妃天真些,不計較,卻也沒有這般的道理。臣妾掌管進宮,卻是不能坐視不理。”
“皇上。”沈慧拉了拉皇帝的衣襟,含淚道,“原是我輕狂了。”
她側過了臉,淚水便在白皙如玉的面頰上滾落,“我只是恐新人入宮,便再不能得您的注意,心裡頭犯了糊塗,纔去對德妃娘娘炫耀。現下想一想,實在是太過失了規矩,還要多謝姑姑教訓。”
說着便要起身,“慧兒謝過姑姑教訓。”
她一口一個姑姑,簡直氣死了沈皇后。又見皇帝對她非但沒有怪罪,反而溫言撫慰:“卻是多想了。”
更叫沈皇后睚眥欲裂。
沈皇后因母族日益龐大起來,兒子又有出息,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言行戰戰兢兢的庶出皇子妃了。幾下要忍,卻又覺得忍無可忍,只將一張端莊的臉憋得通紅,身體更是氣得發抖。
沈慧驚叫,“姑母,您莫非還是在氣慧兒麼?”
“自然沒有!”沈皇后一字一頓,咬牙道。
看着皇后這般的不禁事,皇帝眉頭皺了起來。恰好內侍進來說是軟轎已經備好了,纔算是爲沈皇后解了圍。
皇帝親自抱起了沈慧,沈慧嚶嚀一聲便伸手攬住了皇帝的脖子,整個兒都縮進了皇帝的懷裡。只是在出了暖閣門的時候,在沈皇后驚怒交加的目光裡,揚起了紅潤的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