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對面是榮王府的車,顧氏皺了皺眉。榮王是皇帝心腹,並不是一般的閒散宗室,手裡很有些實權。此人寵妾滅妻,在京中也是十分有名的。甚至,到了如今還未請立世子,弄得先榮王妃留下的嫡出二公子地位十分尷尬。
榮王府人行事多囂張,怎麼在這山間小道上與他們對上了?
凌肅已經低聲吩咐了車伕讓路。
卻見對面的車伕亦是輕輕撥轉了馬頭,車身偏了偏,將上山的路讓了出來。
這倒是太過少見了。
凌肅不好繼續坐在車裡,撩起簾子,對着榮王府馬車拱手,“不知王府哪位貴人在?”
對面車簾子掀了起來,露出一張豔麗無匹的面容。若是女子,該當是傾國傾城的容顏。只是這樣的容顏生在了男子身上,又生生多了幾分的煞氣,竟是叫人不敢直視。
“這是我們翊郡王。”
凌肅吃了一驚,這俊美的不像話的年輕男子,就是京城中這些天以來被傳得沸沸揚揚的榮王府三公子,憑藉軍功爲自己掙出了爵位的翊郡王蕭離麼?
“見過王爺。”凌肅乃是侯府世子,不必跪拜,只躬身一禮。
“不必多禮。”蕭離懶洋洋倚在車上,擡了擡手,“可是武定侯府世子?”
若是旁人,或許就會因着一句話受寵若驚了。然凌肅不卑不亢,只道:“正是。”
蕭離托腮仔細打量凌肅,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足以顛倒衆生的笑意,隨即擺擺手,“聽聞凌家小姐在白鶴寺中病倒了,原是一份孝心,想必你也是着急的。快快過去吧。”
“多謝王爺。”凌肅雖有些摸不着頭腦,還是彬彬有禮道了謝,告了罪,上車先行了。
顧氏這邊兒與凌肅道:“都說這位王爺當初在王府裡可是了不得,不知因爲什麼,險些刀劈了榮王妃。爲了避禍,才進了軍中去掙命。沒想到,如今倒叫他出頭了。”
“堂堂王府,也不過都是些污糟事情罷了。”凌肅淡淡道。
顧氏點點頭,“如今的榮王妃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不然,怎麼可能憑藉一個六品小官女兒的身份進了王府做側妃,又一路榮寵不斷,搶先生下了庶長子,甚至在王妃過世後,讓榮王將她扶正了呢?
母子說話間,馬車平平穩穩進了白鶴寺。先拜過了菩薩,顧氏與凌肅急匆匆去了凌妙所住的小院子。見凌妙雖有些憔悴,但精神還好,顧氏又摸了摸女兒的額頭,只覺得還有些許的熱,卻無大礙了。從海棠口中得知,竟是忘塵大師親自來替凌妙看診了,顧氏直捂着心口唸佛。
又叫凌肅出去了,顧氏親自撩開了被子,見到凌妙兩隻膝蓋都是青紫,淚水就落了下來。
凌妙心中着實後悔。一時的心魔,讓她迷了本心,險些辜負了老天給自己的這次機會。
“你這孩子,怎麼……怎麼就這樣傻呢?”顧氏將她摟在懷裡,“憑是誰,能比你自己更重要?往後,不要再如此了,這是拿着刀子往娘心裡捅呢!”
凌妙點了點頭,輕聲道:“娘,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因她病未大好,不便就回京城去。然寺中生活苦寒,又哪裡能安心靜養呢?凌肅做主,帶了她回山下的溫泉別院裡去。
這還是凌妙第一次來到別院。
別院並不大,至少不比京城裡的武定侯府軒闊舒朗。但別院背靠着白鶴山,也有幾處雅緻精麗的景緻。若是春夏來,想必更是秀美。
最難得是,這別院裡引了溫泉水進來,建了幾間帶溫泉的屋子。凌妙閒來無事,便每日泡泡溫泉,又有那暖棚裡送來的冬日裡十分難得的新鮮菜蔬,吃得也精細了起來。沒兩日,病便好了。
轉眼間,便進了臘月裡,武定侯府裡打發了人來催了好幾次,顧氏才帶着一雙兒女回了京裡。
“我還以爲,你們母子三個從此就樂不思蜀了。”老韓氏見三人來給自己請安,只冷笑。
一眼就瞧見了凌妙。見她有些日子不見,本就是絕色的容顏越發出衆,尤其那肌膚白皙潤澤,並未用什麼胭脂水粉,然輕白粉紅,氣色極佳,竟不似別的女孩兒一到了冬天便渾身肌膚乾乾的。
“不是說病了?我看妙丫頭臉色,怎麼比一般人都好?”老韓氏耷拉着眼皮,冷嘲熱諷,就如同那底下站着的並不是她的孫女一般。
“許是山間清苦,表妹多吃了幾次素齋,多唸了幾回經書的緣故。”宋蓉蓉在旁邊細聲細氣地說道。
凌妙微笑,“不錯。我看錶姐倒是豐潤了,這可不妙。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只怕就要胖了起來。不如,表姐也好生清清心吧。”
轉頭吩咐,“去告訴廚房,就說我的話,從今兒起,表姑孃的份例裡不得有大葷之物,只白菜豆腐即可——說起來表姐可還有孝呢。吃素,也算表表孝心吧。”
她才一回府,竟然就給了宋蓉蓉這樣一個下馬威。
宋蓉蓉眼中蘊了淚,想要反駁,卻又無從反駁。
尤其,她如今身上都穿着淺淡顏色的衣裳,對外只說是爲了亡父守孝。凌妙便是抓住了這點兒,光明正大地逼了她一次。
韓麗娘見女兒吃了虧,忙道:“這就不對了。妙丫頭,不是姑母說你,你也該當明白呢,這做父母的心裡,再沒有比孩子更重要的。蓉蓉爲她父親守孝是她的孝心,但若是三年不沾葷腥,她這般柔弱如何受得了?便是她父親在天之靈,也必要難過得。”
“原來如此。”凌妙點頭,又高聲道,“既表姑母這樣說了,也不必管表姐守孝不守孝了,還是讓她多吃些魚肉吧。”
“你……”宋蓉蓉咬了咬嘴脣,珠淚盈盈地看向進了門除了給老韓氏行了一禮便坐下喝茶的凌肅,小聲道,“表妹何苦來這樣拿我取笑呢?”
說着轉過頭去掩住嘴,纖瘦的肩頭抖動,顯見就是強忍着哭泣了。
但哭歸哭,卻露出了半截雪白的形狀優美的脖頸。襯着那墨似的黑髮,真是說不出的惹人憐惜。
見到宋蓉蓉竟敢當着自己的面兒,意圖勾引兒子,顧氏氣壞了,只喝道:“大年下的,哭什麼哭!”
“想來是表姐見到年下家人團聚,想自己家了。”凌妙笑道,“說起來,不知道表姑與表姐是不是要在這裡過年?還是要回去老家呢?”
大盛朝的習俗,過年可沒有在別人家裡的。
韓麗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侯府富貴,過年時候更有多少的好處,她傻了纔會回去!
再說宋家那邊兒,只怕恨自己恨得要死,回去,難道自尋死路麼?
“這說的什麼話?”老韓氏開口替侄女解圍了,“你表姑父沒了,讓她們回哪裡去?往後,這裡就是她們母女的家!”
這話,老韓氏說了一次又一次的。
看來這位祖母,對韓麗娘母女兩個,可真是用心良苦哇!
既然這樣,她又怎麼能不讓他們一起唱上一場大戲呢?過年了,也要熱鬧熱鬧不是?
老韓氏咳嗽一聲,意識到了自己方纔有些着急,只端了茶掩飾地喝了一口,纔看顧氏:“今年的年禮,可都預備下了?”
顧氏垂眸,“都按照往年的例。”
“給老親戚們都添點兒。”
顧氏擡頭瞧了瞧老韓氏,“不知道哪幾家老親需要添?”
“自然是韓家。”老韓氏不悅,“你舅舅舅母們如今日子過得艱難,很該幫襯幫襯。”
怕顧氏拒絕,忙又忍着心疼道,“回來你孃家那邊,也添點吧。”
韓麗娘扯了扯她的袖子,老韓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又扯出一抹難看之極的笑看顧氏,“年下事情多,我看你也是忙不過來,不如叫麗娘幫襯幫襯?”
顧氏嘴角露出一抹諷刺,只垂着眼直接拒絕,“表妹本就是寡居,寄住在侯府。若是插手侯府內務,恐被人閒話。”
“都是一家子人,能有什麼閒話呢?”老韓氏不滿。
麗娘與她說了好幾次了,在這府裡住着,哪裡好不幫着些呢?
“些許小事,兒媳還料理的來,還請表妹安心些。”顧氏起身,“有琢磨這些有的沒的功夫,倒不如給老夫人做點兒什麼針線,也好表表你的孝心。不然,這整日裡又是孝順,又是分憂的,可不好只用嘴來說的。”
說罷,也不看老韓氏驟然陰冷的臉色,徑直帶了凌肅凌妙離開。
“姑母,這……”韓麗娘憤恨地瞧着披着雪白狐裘的背影,只恨不能過去扒下來那華貴的衣裳自己穿,“表嫂怎能這樣呢?您在說話,她竟自顧自走了!”
“忤逆,不孝!”老韓氏眼中閃過陰狠,稍微突出的顴骨看上去十分的刻薄兇戾,眯起一雙渾濁的眼。
顧氏和她生的那對小崽子,如今是越來越不聽話,竟還有幾分要撕破臉的架勢。
看來,這三個人,是不能留着了!
當年,她能在老侯爺眼皮底下弄死那賤種的娘,如今,自然也能叫顧氏母子三個無聲無息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