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侯府裡的女孩兒,無論嫡出還是庶出,容貌都很是出衆。老韓氏和凌頌對這些女孩兒也頗有期望,因此家裡也請了女先生,專門教導她們讀書識字,琴棋書畫的。
凌嫣是三太太的掌上明珠,自小嬌生慣養的,性子野慣了,哪裡受得了女先生們的嚴苛呢?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字認得幾個,書畫上更是粗疏,唯一能拿出手的,也就是琴了。
聽那女孩兒說得客氣,凌嫣頗爲自得,嘴裡謙遜:“先生們說我的琴一向只是過得去而已,不敢獻醜呢。”
“必定是好的。”那女孩兒笑吟吟道。
凌嫣見另一側也有兩個女孩子執筆在畫着什麼,幾位華服少年圍在書案旁邊看邊點頭,頓時涌起了攀比之心,也不再客氣,解下了身上的斗篷,隨手交給暖香塢裡服侍的丫鬟,提起裙襬轉到琴架前,施施然落座。纖長的手指一拂,琴絃叮咚作響,立時便有人朝着她看來。
心中大感得意,凌嫣嘴角翹了起來。只深吸了一口氣,靜下心來撫琴。
琴聲忽緩忽急,或如山間清泉泠泠,或似春風細雨綿綿,雖不脫閨閣女子的柔媚之氣,卻也中規中矩。
凌嫣只比凌妙小了幾個月,也已經十四歲了,身條發育的很好。今天出門,本就是精心地打扮過了,脫去外邊大紅色的斗篷,裡邊也是一襲粉色縷金繡梅花的錦緞長裙,衣襟袖口以及裙襬處繡了怒放的紅梅,層層疊疊,繁複華麗,奪人眼目。她生得面如芙蓉,俏麗可愛,微微垂首間只露出了雪白的額頭和尖尖俏俏的小下巴,濃密的睫毛更是羽扇般遮住了眼睛。
琴聲悠揚,美人如玉,尤其這美麗的少女還是這頂級的交際圈子裡不曾見過的新面孔,立刻便有幾位公子小姐圍了過來。
凌嫣心跳不自禁地加快了,眼中更是閃過得意的笑,撫琴也更加用心。
一曲終了,便位少年拍手讚道:“果真天籟之音。”
凌嫣俏面染了紅暈,起身福了福,“公子謬讚了。”
方纔那女孩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武定侯府的姑娘真是有意思,將人家的客套話當真也就罷了,還什麼公子謬讚的,當自己是什麼人了?青樓歌姬樂伎麼?
凌嫣正要與她說話,卻見她只轉身挽了另一位少女的手走到了另一邊兒,走動間二人頭挨着頭,小聲說着什麼。
隱隱約約,凌嫣便聽見了一句。
“也不過如此,太過匠氣了些。”
“是呢。”
接着便是嬉笑聲。
凌嫣滿腔的歡喜與得意頓時被潑了一盆涼水,頓時氣得滿面通紅,使勁兒地咬着嘴脣。
“韓家小姐就是心直口快,淩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方纔拍掌的少年最是憐香惜玉,見不得女孩兒哭泣哀傷,連忙安慰道。
只是這話出口,卻還不如不說。
心直口快?那就是有什麼說什麼了?可見人家心裡是真看不起自己的。
凌嫣簡直要被這安慰嘔出了一口血,終究城府還是淺了些,只勉強笑了一下,終究難掩怒火,憤憤然坐在了一旁。
“三表妹,你,莫要難過……”
宋蓉蓉不知道何時走到了凌嫣的身邊,柔柔地勸道,“你的琴技一向是咱們府裡最好的……”
邊說,邊將手放在了凌嫣的肩膀上。
要說宋蓉蓉在武定侯府受寵,最嫉妒的人既不是凌妙,也不是兩房的幾個庶出小姐,而是這凌嫣。
本來,老韓氏最喜歡的女孩兒是凌嫣,平時總是捧着凌嫣踩凌妙等人。宋蓉蓉一來,凌嫣便退了一射之地。這叫她怎麼忍受得住?
此刻見宋蓉蓉竟敢伸手摸她,立刻大怒,想也沒想,就推了宋蓉蓉一把,怒道:“誰跟你是咱們府了?你一個來打秋風的破落戶,有什麼資格跟我說咱們?”
她其實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但宋蓉蓉卻驚呼一聲,跌倒在地,長長的頭髮披散下去,再擡起巴掌大的小臉看了看凌嫣,張了張嘴,卻是終究一句話也沒說,只咬着嘴脣,慘白着一張臉蛋垂下了眼簾,掙扎着,想要起身。
她本就生的纖細嬌柔,極爲淺淡的粉白色錦緞長裙穿在身上,腰肢的地方稍稍往裡收了收,便顯得更加纖弱如柳。
見暖香塢裡衆人一怔,宋蓉蓉便垂下頭去,濃密的劉海遮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得色。
凌嫣這個蠢貨,果真就是個沒腦子的。
她掙扎了兩下,待要起來,卻又倒了下去,似乎是被凌嫣那一推,傷到了哪裡。她也不呼痛,只珠淚盈盈,可憐楚楚,當真是讓人見了便不自覺地心生憐惜。
只不過,她這一番做派看在衆人眼中,是否會憐惜她,就又當別論了。
這裡的每個人,都是高門嫡出,家中後宅裡爭寵的事情見的多了。宋蓉蓉這點小小的陷害手段,誰又沒經歷過呢?
凌妙正被楚萱華和岑媛拉着說話,注意到這邊的時候,宋蓉蓉已經倒在了地上。
“這是誰家的姨娘來了不成?”
岑媛出身威遠將軍府,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的家裡就沒有這些亂七八糟姨娘小妾庶女庶子的爛事兒,故而十分看不上一瞧就是姨娘做派的宋蓉蓉。
楚萱華瞪了她一眼,嗔道:“口無遮攔的,叫伯母聽見了,又要教訓你。”
“我就是這個脾氣,又怎麼了?”岑媛大喇喇道,“要不說呢,還是天驕與我性子相投些。若不是我娘攔着,我早就去西北找她了。”
她口中的天驕,乃是虎威將軍傅傑之女,如今隨着父親駐守西北。聽說,是個上馬能殺敵的女將呢。
凌妙從前就聽過這位傅天嬌的大名,也曾心生嚮往。同樣是武將之後,她便沒有機會如傅家小姐一樣馳騁沙場,讓蠻夷膽戰心驚。
“你只顧說的痛快,就忘了凌家妹妹了?”楚萱華沒好氣地問道。
凌妙容貌與她摯友衛紫瓔太過相似,不,不光是容貌,便是那眼神氣度,也無一不像!
若不是眉心的硃砂痣和身材確實略矮了半頭,她真的會認爲,好友尚在人間。
許是移情,楚萱華便下意識地護着凌妙了。
宋蓉蓉是與凌妙一起來的,岑媛譏諷宋蓉蓉,凌妙臉上只怕也不大好看。
岑媛撥了撥的額前碎髮,纔想起來凌妙來,頗感愧疚,忙拉住凌妙的手道歉:“阿妙,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凌妙看着楚萱華與岑媛,一個是她前生至交,一個是今生的夥伴,雖高門重重水深之中,依舊是光風霽月,心地良善。
“不必道歉,她與我本就沒有什麼關係。”凌妙在岑媛手上捏了捏,冷笑,“若不是她,我又如何會大冷天的掉進冰水裡?”
若有可能,她情願自己不能重生這一遭,也不願意佔了這個身體,去享受顧氏與凌肅的關切疼愛。
楚萱華自然知道兄長前幾天一直在武定侯府出診,聞言忙問:“難道我哥哥前幾日是去給你看病了麼?是這什麼宋姑娘害你的?”
凌妙冷笑,看向宋蓉蓉的眼神很是冰冷。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兒,我竟不知道。”岑媛性情爽利,做了個擼袖子的動作,眯起兩隻丹鳳眼,“看我替你出氣。”
“你呀,聽風就是雨!”楚萱華拉住她,低聲道,“當着這麼多人呢,你要幹嘛?你能幹嘛?不如……”
伏在岑媛耳邊低低說了兩句,岑媛噗嗤就笑了,對楚萱華一挑大拇指,“還是你的主意高。”
楚萱華便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那丫鬟會意,湊過來聽楚萱華輕聲吩咐了兩句,點頭出去了。
不過轉眼間,就又帶着一串才十來歲的小丫鬟們進來了。
這些小丫鬟一水兒的銀紅色綾羅棉襖,束着相同的雙丫髻,各自託着托盤魚貫而入。盤子裡放着的,都是時鮮的朱橘黃橙橄欖芋頭等物。
其中一個看上去甚是稚氣,正走着,突然往前一個趔趄,手裡的盤子便飛了出去。
“啊!”宋蓉蓉眼角餘光看到一隻碩大的芋頭朝着自己飛來,若是被砸中了,還不得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慌忙站起來躲開了。
那芋頭便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宋蓉蓉正慶幸間,便覺得有些不對。只見周圍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甚是不屑。
忽然想到了什麼,她的臉色瞬間變得通紅,隨即便是雪白。
“這纔是好心機呢。”岑媛還是沒忍住,笑眯眯往前走了兩步,圍着宋蓉蓉繞了一圈,口中嘖嘖有聲,“聽說這位小姐是寄居在武定侯府裡的?”
後一句,是對着凌嫣問的。
凌嫣方纔見宋蓉蓉摔倒後無法起身,嚇了一跳,以爲自己真的用力大了。她知道宋蓉蓉如今是老夫人心尖上的人,若是真傷了她,回去後自己也無法交代。這會兒見宋蓉蓉兔子似的跳了起來,終於回過味兒來了,頓時大怒。
見岑媛發問,便冷笑道:“可不是麼,自她來了,我們家裡可是什麼好東西都緊着她來呢。”
“這就是所謂的惡客了吧?”岑媛拍手,一副正兒八經的神色,“如今,叫咱們見識到了。”
衆人鬨堂大笑。
宋蓉蓉怔怔地看着凌嫣和岑媛,又看看角落裡一派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凌妙,忽然哇的一聲,掩面就往外跑去。
才跑到了門外,衆人就聽見一聲驚叫,隨後一具嬌弱纖細的身子便飛了進來,重重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