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凌嫣在軟轎中偷偷掀開了簾子,只一眼,便瞧見了那邊兒的遊廊上幾個錦衣少年正說笑着經過。其中一個身形如青竹般挺拔,一襲墨色錦緞貂裘大氅更是將他襯得出類拔萃。雖離得遠了,卻一眼便能夠分辨出,正是楚子熙。
這般的風姿,這般的儀態,凌嫣情不自禁地看呆了。
“這位小姐,天寒地凍的,還請放下簾子吧。”跟着的國公府老媽媽出聲提醒道。
凌嫣慌忙縮回了手,腦海裡還浮現着楚子熙的模樣。伸手摸了摸臉,只覺得發燙。
她暈紅着臉,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裡水意盈盈。卻不知,走在轎外,方纔出聲的那個老媽媽正不屑地頂着軟轎,與另一個僕婦撇了撇嘴。
顧氏與凌妙各自坐在軟轎中走在前邊稍遠的地方,因此並不知道凌嫣一進門,便已經舉止荒唐了。只後邊的宋蓉蓉與凌嫣的轎子離得近。她倒是很有些小聰明,並沒有如凌嫣那般大膽地掀起簾子,只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從簾子縫隙往外探了探。聽到老媽媽的話,便又縮了回去,心中卻在鄙視,凌嫣還是號稱侯府的千金小姐呢,到了國公府裡,還不是土包子一般?還不如她宋蓉蓉穩妥呢!
正想着,便覺得軟轎落地,隨後簾子被掀了起來,又一個穿着體面的婆子伸手將她扶了下去,口中唸叨:“這位小姐請。”
宋蓉蓉頷首,努力保持着端莊的姿態,一路小碎步跟在顧氏與凌妙身後,順着遊廊走進了待客的花廳裡。
此時花廳裡已經有了不少的人,都是錦衣華服,圍繞着中間一個面容慈和的老夫人說笑。
“呦,瞧瞧這是誰來了?”有認得顧氏的便先行打趣了,卻是一個年約三旬的美婦。
顧氏朝那美婦人微笑點頭,看起來是比較熟悉的。
走到中間,帶着三個女孩子給老郡主福身行禮。
老郡主忙叫人扶了,帶着些嗔怪道:“阿琬,若是我不下帖子請你,你便不肯來與我說說話?”
阿琬,正是顧氏的閨名。
從前未出閣時候,顧氏在京中的高門中人緣是很不錯的。
顧氏便笑道:“哪裡敢隨意來打擾您呢。”
與屋子裡的夫人們彼此見禮後紛紛落座,老郡主目光便落在了三個少女身上。
“哪個是你的女兒?”
頓了一頓,又笑道,“你先別說,叫我猜猜。”
目光在三人身上定了定,指着恭肅而立,背挺腰直的凌妙笑道:“必是這一個了。”
凌妙便上前一步,福身垂首,“凌妙見過老太君。”
她有些激動。
這位老郡主與她祖母都是宗室中人,若是按照輩分,她還當稱這位老郡主一句姑祖母。
“好孩子,你擡起頭來叫我瞧瞧。”
凌妙一咬牙,擡起了頭。
不但老郡主,屋子裡不少的婦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老郡主霍然起身,目光死死鎖在了凌妙臉上。凌妙清凌凌的眼睛迎上了她,滿含着濡慕。
“老太君,您這是……”顧氏自從看穿了凌頌的嘴臉後,便不大在京中走動了。因此,她與從前的衛紫瓔,從未見過,自然就無從得知自己的女兒,竟是與前些天沸沸揚揚的謀反案裡的衛家小姐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老郡主閉了閉眼,緩緩坐下,勉強笑道,“是我認錯了人,只見這孩子很有幾分面善的樣子。好孩子,你過來,叫我細細瞧瞧。”
凌妙便走上前去,被老郡主一把拉到了跟前。
這一近前,老郡主便看到了她額間的那枚胭脂痣。又見她雖容貌與衛紫瓔很是相似,但明顯年紀是小了些的,身量也不如衛紫瓔高挑修長。
老郡主說不清心中是失望還是什麼,很快掩住了情緒,對凌妙慈愛道:“素日,怎麼沒見你出來走動過?”
又對顧氏道,“這怕是要怪你,這幾年竟是要閉門不出了。”
楚國公夫人便笑道:“若是我有這樣花朵兒一樣的女兒,我也藏着她不出去了。”
滿屋子裡的人都笑了。
老郡主便褪下了腕子上一隻碧玉鐲子套在了凌妙的手上,凌妙要推辭,被她擋住了,只笑道:“若是不要,便是與我們生分了。”
凌妙只得謝了。
凌嫣瞧着那隻鐲子碧色瑩萃,水頭十足的,宛如一汪春水般襯得凌妙皓腕如玉,竟是說不出的好看。
一時羨慕又嫉妒,便也上前一步,嬌聲笑道:“老太君果然慈愛呢。”
“這是……”老郡主是個很寬和的人,雖凌嫣這樣的舉止很是唐突,卻也不願意因此薄了小姑娘的臉面。
顧氏一眼沒看住,就叫凌嫣出了醜,眼角餘光便看到了好幾位貴婦臉上都露出了不屑之意,無奈只得起身,“這是我們府裡三房的女孩兒,阿嫣。”
既已經介紹了凌嫣,單隻剩下一個宋蓉蓉便不好了,便又指着宋蓉蓉道,“這個,是我們府裡的表姑太太家的女孩兒。”
老郡主只看了兩眼,示意身邊的丫鬟送了表禮,自己笑道:“都是標緻的孩子。”
她只贊容貌標緻,卻並不如對凌妙那樣一口一個好孩子。凌嫣一向以容貌出挑自得,這會兒聽了老郡主的話,便很有些沾沾自喜,眉眼間顯得輕浮了起來。
宋蓉蓉卻敏銳地感覺到了哪裡似乎是不對的,但到底哪裡不對,卻又說不清楚。
二人接過老郡主身邊丫鬟奉上的荷包,齊齊道了謝。
“祖母,各府來的小姐公子們都在後邊暖香塢裡玩耍,不如我將這三位妹妹也送過去。”楚國公府的大奶奶陳氏起身笑道。
老郡主點點頭,陳氏便親自引了凌妙等人往後邊園子裡去了。
國公府的園子,自然比侯府更是軒闊,景緻上也勝了一籌。
各處假山堆砌,河池蜿蜒,亭臺樓閣隨處可見。若是春夏裡看,想必更是美輪美奐了。
暖香塢在花園子的正中,乃是一處精緻小巧的院落,裡邊有一座二層小樓。若站在樓上,整個花園景緻便盡收眼底。
今日既然是賞雪賞梅,這裡倒是十分的合適。
陳氏將凌妙等人送進了暖香塢,裡邊兒已經有了十幾個華服少女。
衆人見陳氏親自引着三個姑娘進來,都停住了說笑,齊齊朝門口看去。
只見三個女孩兒一着玉色,一着大紅,另一個則是淺淡到了極點的粉白,一清媚瀲灩,一嬌俏嫵媚,一如弱風扶柳,各有特色,竟都是平日裡沒怎麼見過的。
“阿妙!你竟然肯出來了!”
陳氏尚未介紹,人羣裡就跳出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這少女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睛,笑起來兩頰還各有個圓圓的酒窩,眼中露出驚喜,顯然是與凌妙認識的。
仔細想了一下,凌妙便微笑着喚道:“阿媛。”
這少女乃是威遠將軍府岑家的小姐,是凌妙爲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陳氏見了她們二人認識,索性對岑媛笑道:“表妹,既然你們相熟,我只將凌家妹妹交給你了。”
她母親與岑媛的母親是堂姐妹,這京城的關係便是如此,一向錯綜複雜,拐着彎,都能序上親戚。
陳氏說完便急匆匆離開,臨走時還不忘吩咐暖香塢裡服侍的丫鬟們要仔細些。
這邊兒岑媛已經拉着凌妙來到了衆人中間,一一介紹了起來。
凌妙放眼看去,好幾張熟悉的面孔,其中一個目不轉睛盯着自己的,便是楚國公府的嫡次女,楚萱華了。
她從前與楚萱華十分要好。不知道,聽見了自己的“死訊”後,這丫頭有沒有爲自己哭上一哭呢?
心下嘆息了一聲,有心現在便和楚萱華打聽哥哥的消息,卻也知道這裡並非合適的場所,只得忍住了。
在暖香塢裡的,都是高門大戶裡用心培養出來的公子千金,縱然有人見了凌妙的容貌後大爲驚訝,也都隨即便掩飾住了異色。
武定侯府在京中勉強算是個二流的勳貴門第,凌頌名聲又不大好,因此雖有岑媛引着,也還是有幾個人看向凌妙的眼神頗爲不屑。
凌妙早就想到了,也不介意,只坐下來和岑媛說話。
凌嫣滿屋子裡掃了一眼,沒有見到楚子熙的身影,心中便不免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楚子熙怎麼說也是主人,一會兒肯定是要過來的。想到這裡,便又打起了精神。
因少有人與她說話,凌婭便自己四下轉着,裝作欣賞暖香塢的模樣來到了窗前,往外看去。
可巧,窗前的琴架上,正擺着一張古琴。原是爲了給這些小姐們解悶用的,京城閨秀中多有琴棋書畫精通的,每次聚會,必然會有一番比較。
有個女孩兒見凌嫣眉眼精緻,雖行動有些輕浮,但比之嚴苛教導出來的高門千金,卻更有一番天然風韻,心中一動,便笑道:“這位也是武定侯府的小姐麼?”
凌嫣回頭,目光落在那女孩兒髮鬢間插着的嵌珠鑲寶的頭面上,甜甜一笑,“姐姐好,我是凌嫣,武定侯府三房中的人。”
“原來是凌妹妹。”那女孩兒親熱地拉起了凌嫣的手,“剛剛看你徑直來到這琴架前,顯見是十分喜歡這個的了。不知道我們有沒有耳福,來聽一聽妹妹的仙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