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良田萬傾,日食一升。大廈千間,夜眠八尺”。 此理誰人都懂,能知足常樂者幾何?正因爲人心不足蛇吞象,爭名奪利,累己及人。
甄福成這幾日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李三父親墓地的蒙面人,正是他,沒料到滅口不成,卻發現李三突然會了功夫,李三娘子突然變成知縣大人的語聲,他忽然意識到什麼,只恐這件事很難再藏着掖着。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危難來時,他立即想到西門慶,按規矩,他和西門慶可以算是難兄難弟,因爲,自己的很多事情西門慶都有參與,一條線拴倆螞蚱,自己有麻煩,西門慶不會輕鬆,於是,他匆匆趕往‘香溢四海’,約見西門慶。
二樓,一包間內,西門慶正自斟自飲,這幾日不僅僅甄福成寢食難安,他亦是鬧心,夫人吳雲孃的壽誕,蘇蔬能前往賀壽,在陽谷各名流鄉紳面前,他着實賺足了面子,然蘇蔬一番對潘金良的盤問,讓潘金良方寸大亂,讓他心驚肉跳,武大郎武村之死,那是禿子頭的蝨子——明擺着,是他勾引潘金良在先,潘氏爲求能與他謀個長久夫妻,和離不得,才下手毒死武村,雖然自己沒有動手,潘氏亦是汪乾媽教唆,但武村之弟武松認定是他,只怕還會尋仇上門。
而蘇蔬對此事的過問,西門慶想,這位神奇的女子,變身做了陽谷知縣,其中內幕連乾爹蔡京蔡太師都不瞭解,恐她是被皇上暗中派遣而來陽谷,必須儘快打探清楚蘇蔬此行的用意,還有,她爲何詢問潘氏那番話,是無意閒聊?還是刻意試探?
他不禁感嘆“美人如花隔雲端”,這個美人還是個帶刺的玫瑰。
咕咚咚灌下一口酒,小廝來報,甄福成到了。
西門慶點下頭,示意把他請進。
一見面,甄福成火燎屁股似的急道:“我的大官人,你還在優哉遊哉,大事不妙啊!”
西門慶推了杯酒至他面前,“甄大公子,在陽谷,還有你我怕的事嗎?”
這話不假,在陽谷,只要甄福成和西門慶出面,沒有辦不成的事,即便天塌了,甄福成皆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然而這次,他真的穩不住了,那個假冒李三的傢伙功夫高深莫測,那個假冒李三娘子的知縣大人詭秘莫測。
“告訴你個驚天的秘密,那蘇知縣,且原來是個雌。”
甄福成一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表情,西門慶回他一種“老子早知道”的眼神。
“你以爲,天下真有比我西門慶還俊美的男子?知縣大人當然是女子,不過,無有憑據罷了。”
西門慶大言不慚的誇讚自己一番,透露他早已知悉,甄福成湊過來道:“我有,幾日前,李三突然回了陽谷,還將我告上公堂,本來知縣大人把我無罪釋放,我心裡還感激,誰知卻發現李三和他娘子去了墓地祭奠他那死鬼老爹,我覺着有異,前去試探,原來,那李三是人假冒,他娘子居然是知縣大人假冒,於此,我才知道知縣大人是女人,那江湖上傳言的易容術,果真就有,不知這位女知縣是何來歷?他身邊那個懂易容術的高人又是誰?我啊,只怕他們是衝你我而來,是以過來知會賢弟,我們要謀劃謀劃。”
他這話卻是熱臉貼了冷屁股,西門慶非但不領情,還板起臉,“衝你而來纔對,李三的爹是你殺的,老鐵匠是你殺的,牟大郎亦是你殺的,南街的葛五爺,城外的付老爺,還有那個皎月菴菴主鬍子仙,都是你殺的。
殺李三的爹,是因爲你看好李三的娘子,殺老鐵匠是你看好他的鋪面,殺葛五爺是因爲他吃了你的假藥意圖六十生子不見效要告你,殺付老爺是因爲你看好他祖上的那塊良田,殺鬍子仙是你怕他泄露九夫人所生的兒子是你的種,還有很多很多,你是血債累累,關我何事?”
西門慶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完全沒有平素那種狐朋狗友間的兩肋插刀之情,甄福成不禁惱怒,“西門大官人,若何,你真的就高枕無憂嗎?武大郎是怎麼死的?”
西門慶哈哈大笑,突然眼睛逼視甄福成,故作非常懼怕的樣子,“是啊,武大郎是怎麼死的?那砒霜是從你醫館買的,教唆者是汪婆,下毒是潘氏,與我何干?”
如是,甄福成忽然發現,這個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的西門慶,原來比自己老練許多,更應該說是老奸巨猾,自己真低估了他的心機。
既然西門慶與自己劃清界限,他當即翻臉,“好,你無事一身輕,你以爲武村之弟武松會放過你嗎?據說,那打虎英雄上了梁山,梁山距陽谷很近,說不定哪日他就轉回來重新找你報仇,到時,你猜我會怎麼說?我就告訴他……”
西門慶一把抓住甄福成的手,拉着他坐在自己身邊,搶過他的話頭道:“與你一番玩笑,你竟然當真,你自己說,哪次你出事不是我替你周全,來來,吃杯酒,天塌不了,不就是個女知縣嗎,我西門慶最大的本事是什麼?”
甄福成不知是譏笑還是諂笑,道:“哄女人。”
西門慶一拍大腿,“那是知縣,不也是女人,能跑出我西門慶的手掌心,哈哈哈,吃酒。”
於是,兩個人邊吃酒邊商議,如何對付蘇蔬,按西門慶的想法,一動不如一靜,他責怪甄福成主動出擊,即便真李三回來又怎樣,打死李老爹時,除了甄家的家丁就是李三老爹和他娘子,再無旁人,天知地知,但天地是不會說話的,怕甚。
甄福成悔之晚矣,自己已經出手,雖然蒙着面,只怕那知縣大人依然會猜破是他。
西門慶寬慰他道:“所謂捉賊捉贓、捉姦捉雙,沒有把你按在當場,你就抵死不認。”
甄福成聽他這樣一說,突然信心倍增。
西門慶又道:“剩下的,就交給我,等我把那女知縣哄上牀,她成了我的人,陽谷,還是你我的天下,皇上來了,都得問路。”
甄福成拱手謝過,只等西門慶的好消息,他又道:“如此,我亦不會虧了兄弟,九夫人,明日起是你的人。”
他心知肚明,瞭解西門慶與自己的隔閡就在九夫人身上,大難臨頭,女人不過是他身上的衣服,隨時可以脫下給別人穿。
熟料想,西門慶連連擺手,“老太公的女人,我這個晚輩騎在胯下,只怕會折壽。”
甄福成道:“兄弟,你明知當時我給父親娶九夫人是爲了矇騙世人,是爲了那個假藥,老太公老邁昏聵到只怕男人女人都不分,別說行魚水之歡。”
西門慶還是連連擺手,癡癡道:“自見了那個蘇知縣,我眼中再看不見其他女子,不過,既然哥哥贈送,我卻之不恭,我家有個院公,老鰥夫,怪可憐見,我索性做件好事,把九夫人許給他做娘子,我願倒貼些房奩。”
“這……”甄福成猶疑着,畢竟九夫人給他生養了一個兒子,雖然他不缺兒子。
西門慶咚的把酒杯置放在桌子上,面色一沉,不悅道:“若何,哥哥不割捨了?”
甄福成非是不割捨,而是覺得這樣對九夫人有點殘忍,她才二十出頭,西門府的老院公少說也有六十多,之間相差幾十歲,紅顏伴白首,與當初那張員外得不到潘金良而把她許給“三寸丁榖樹皮”的武大郎,有何區別,甄福成亦明白西門慶爲何如此這般,不過是氣那九夫人當初對他的背叛,然現在是自己需要西門慶保命的時候,一個女人而已,他當即道:“全憑兄弟做主。”
西門慶咬着牙,面上卻是不盡的獰笑。
甄福成再也吃不下酒,既然開口,他得回去處理此事,忽然後悔,許給西門慶什麼人不好,非得許給他九夫人,只怕九夫人惱羞成怒,抖出那個孩子是他兩個所生,而與父親甄神醫無關。然不許給西門慶九夫人,又很難泄西門慶心頭之恨,無奈,豁不出肉疼治不好瘡,唯有如此,才能消除西門慶和自己的隔膜。
甄福成離開後,西門慶咔嚓,捏碎酒杯,面上全是豺狼之色,當初自己盜走老鐵匠的屍首,爲的是指引蘇蔬查破甄福成所做的樁樁件件,然後拔出甄家在陽谷的勢力,所謂一山難容二虎,有甄家在,他在陽谷就永遠屈居第二,雖然無論財勢和能力,甄福成不一定抵過他,但因爲甄神醫在陽谷名頭太響,西門慶年少輕狂,不容許別人凌駕於自己之上。
另外,當初他和九夫人卿卿我我,正合計娶回家來,卻被甄福成搶先,於此,西門慶更恨,按徽宗的想法,天下貌美的女子皆是爲他而準備,按西門慶的想法,陽谷貌美的女子皆是爲他而準備,是以,他要報仇,就像徽宗始終在謀劃,如何奪了蘇蔬,若不是念在司空軒武能替他戍邊殺敵,保他穩坐皇位,他早就尋個罪名讓其鋃鐺入獄。
眼下,西門慶所想的是,他要怎樣能把蘇知縣蘇大美人騙上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