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我們也是定了約的呢!”

陳小官這話一出,對方原本還算過的去的語氣一下變了。連翹聽到那位於老闆尖刻道:“陳老闆這話就說的沒良心了!雖說我們原本是定了約的,但是也不是我這邊不願意履約,而是你們玉梨班不能履約了!”

“住在海棠館也可以,但你們至少能駐場唱戲啊!如今你們撐得起一個場子?”

對方的話顯然將陳小官問住l,半晌沒有言語。連翹心裡估計這裡頭可能有一個非常長的故事,正出神的時候就見原本在後臺的玉官兒站在門口道:“連小姐,樑先生他們正找你呢!”

“哦,來了!”連翹來不及想清楚,便跟着進了後臺。

宋志平見她完完好好的,這才鬆了一口氣。上前看着她道:“一眼不見你就不見了,剛纔去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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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解釋道:“後臺有些氣悶,直接去了後面院子裡站站。”

“怕你出去轉悠,不知道繞到哪裡去——這種戲園子都有些年頭了,又常常加蓋房屋,原本的形制早就沒有了,有的時候繞進去了都出不來。”說這話的是瞭解一些戲園子的樑百歲。

連翹擺擺手:“哪裡至於。”

“哪裡不至於呢?”就連平常最不在意小處的白明星也道:“恐怕你是沒有在戲園子後面的院子繞過。”

連翹不願意一直糾纏這個話題,便問旁邊的班主:“班主,海棠館後面園子裡還住着一個蘇州來的玉梨班?”

班主立刻道:“是住了一個玉梨班...喬璉先生方纔是在院子裡遇到陳小官了罷?”

連翹點點頭:“後來還來了一個於老闆,彷彿是有一些很爲難的事情。”

連翹本來是想轉移話題來着,沒想到這位班主這樣好說話,或者說太好說話了!連翹這樣一問,他就開口了。

其實只是一個非常簡單的故事...雖然過程充滿了各種意外就是了。

玉梨班大概是三四年前從蘇州來北京討生活的一個戲班子,這個戲班子規模比較小,不過師傅厲害,所以教出來的戲子們都很是不錯。依靠着這個口碑,玉梨班在京城漸漸站穩了腳跟。

真正給玉梨班帶來巨大轉機的是兩年前正式登臺的陳小官,在那之前她都是跟着師傅學藝,再不然就是上臺跑龍套。直到兩年前,她師傅才覺得她具備了登臺的水平,放她登臺。

就是這一登臺,她算是一炮而紅了!

好多小型的戲班子,其騰飛的機遇就是靠戲班子裡出了一個真正的紅角兒!因爲這樣一個角兒,戲班子就可以得到達官貴人的青睞,從而獲得發展。本來玉梨班也可以有這種期待,就在陳小官越來越紅的時候。

陳小官直到一年前真正火起來了,也就是那時候玉梨班增加了人手,又開始尋求在比較好的戲園子入駐,結束以前打游擊的生活。

有的時候有地位的戲班和沒地位的戲班不在於錢的多少,雖然錢也是很重要的。但在入駐戲園子之前,玉梨班因爲陳小官的關係可以常常去一些比較有地位的人家唱堂會,其實是不比那些入駐戲園子的戲班收入差的。

入駐戲園子代表的是長期、穩定、不因爲某一個角兒而上上下下,這是一個戲班走向成熟的標誌。

然後大概是八個月前,玉梨班入駐了海棠館。當時陳小官依舊是玉梨班最大的角兒,抗票房的能力不必多說,帶着戲班都越來越紅火——本來是這種美日子的。

然而一切都在三個月前戛然而止,起因是陳小官有一日起來發現喉嚨不舒服,說不出話來。一開始還當是每日唱戲操勞了嗓子,再不然就是風寒。然後後來才知道,是嗓子真的壞了。

沒有人知道嗓子是怎麼壞的,有人說是嗓子太勞累了,也有人說是陳小官得罪了人,有人在她茶水裡下毒了,所以纔會壞了嗓子!

不管什麼原因,總之玉梨班這位此時還無法離開的臺柱就這樣倒下了。這樣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玉梨班在海棠館的上座率越來越低,以及緊接着別的戲班來玉梨班挖人。

玉梨班的其他小夥子小姑娘,雖說不一定每個人都能像陳小官一樣讓人覺得驚豔,但都是根底紮實的中堅力量。也正是這樣一批,是很多戲班子都缺乏的人——即使大家都會優先選擇自己戲班從小調理出來的,但成材率決定了他們經常要對外‘引進人才’。

玉梨班沒有問題的時候不算什麼,一旦出現問題,外頭的人來挖,他們自己也想走——他們的身契雖然被玉梨班捏着,但若是玉梨班出現問題,需要錢,那也是有辦法可想的!

如今就是這樣了,玉梨班的骨幹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和陳小官。這種情況下玉梨班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在海棠館連個場子都撐不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和海棠館老闆解約,然後去差一些的地方唱戲賺錢,不然總是坐吃山空也是沒有辦法的。

只是世上的事向來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從現在的層次落到原本的層次,情緒肯定是多有不忿的,行動起來也很難。

事實就是這樣,這段時間玉梨班沒有在海棠館登臺唱戲,但是依舊住在海棠館的地方。其實這個時候玉梨班已經縮減到原本的規模一半不到了,再加上新的戲班子進來,他們非常自覺地佔的地方越小。

這種情況下,其實也沒有必要非要趕人走。

實際上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於老闆並沒有從一開始就趕人——怕自己在梨園行當留下不好的名聲,譬如晴天抽傘之類的。戲園子要賺錢,靠的並不是戲園子,還是要看戲班子!戲班子好纔是真的,其餘都是虛的。

然而拖到了如今,他自覺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這個時候將玉梨班‘請’出去,已經不打緊了。至於爲什麼要將人請出去,這也很正常,他畢竟是做生意的,而不是開善堂的,如果人家艱難就不按規矩辦事了。現在只有一個玉梨班還好,但若是日後在遇到玉梅班、玉蘭班呢?

這種頭不能開。

這就和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危機下,資本家將牛奶倒掉,也不給窮人喝,這是一個道理。

“連小姐怎麼有興趣問起這件事了。”只剩下幾個人的時候宋志平忽然問連翹。

連翹擺擺手:“就是覺得有些興趣而已,那個陳小官跳舞真的很好,身段是一等一的,神采也好。”

“連小姐什麼時候看得出來這個了?”宋志平微微揶揄地看着連翹,他算是少和連翹開玩笑的一個了。這個時候忽然這樣,反倒讓連翹愣了愣。

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我自然看不出來一個人唱戲好不好,但是我知道什麼是演得好。”

宋志平看向連翹:“?”

連翹對於自己的未盡之意但笑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悄聲道:“這個我也沒辦法解釋,若是你能去看一眼陳小官唱戲,我就能給你解釋這個了。”

這也就是這樣一說而已,實際上宋志平又哪裡是對這件事感興趣的!

又過了大約有三五日,樑百歲去連翹家裡吃茶。說起這件事來:“連小姐上回特別問過的那個玉梨班,這就要散啦!”

連翹有些吃驚:“怎麼就要散了?”

樑百歲解釋她才知道,原本的班主實在支撐不下去了,於是打算將玉梨班剩下的底子,連人帶行頭之類的東西全給賣了。只是麻煩的是同行們只願意要他們班裡的行頭,這些都是玉梨班一年前正風光的時候重新置辦的,都是好東西。

但是玉梨班剩下的老弱病殘,這就沒有人願意要了。

連翹忍不住嘆息:“糊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原來開始賣人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一條路。當時不應該將班裡骨幹都賣了,應該一起發賣纔是。似現在沒有了個骨頭支撐,還指望有人要嗎?”

“就算有人要,價格也得打壓到泥地裡頭去了!”

本來這件事並不算什麼,只是連翹偏偏想起陳小官聯繫的時候那一股子演員的意思,想起自己關於話劇的想法。

當然,更重要的是她生活安逸,實在沒有太多作耍的地方——這個時代普通人的消遣她也沒什麼愛。這種情況下,她忽然覺搞事情,做一點兒事業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於是便問道:“若是不要行頭買玉梨班該多少錢?”

樑百歲怎麼也不會想到連翹是想買下玉梨班,只當她是好奇,順口回答道:“玉梨班的班主想賣四五百兩銀子,只是這怎麼可能?戲班子的身契不同於普通的身契,根本不是賣身契,只是一個年限契約。過了年限,人家恢復自由身。這樣的前情擺在這裡,哪怕沒有遇到這樣的困難,沒有人趁火打劫,也只有兩三百兩。”

得知這個情況,連翹忙道:“樑先生,我請你辦件事兒!”

樑百歲不知道連翹怎麼突然有事求他來幫忙了,不過也沒有打推辭,立刻道:“若是連小姐請我幫忙,那自然是一個字的多話也沒有,您儘管說罷!”

連翹笑着道:“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那個玉梨班,我想着將裡頭的人都買下...不用行頭,不過樂器是要的。我不好出面,您若是有空,能幫我去說嗎?”

樑百歲摸不着頭腦:“連小姐,你要戲班子做什麼?難道是經營?可天底下有那麼多生意好經營,一個戲班子是要做什麼啊?”

連翹連連搖頭:“我不是要經營戲班子...好吧,可能和經營戲班子有些關係——我解釋不太清楚。您只直接說吧,願不願意幫這個忙。”

看連翹打算去找別人的樣子,樑百歲連忙道:“何至於如此!不過就是買個戲班子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我提連小姐去就是。”

確實,這個時代買戲班子並不比買一頭牛更麻煩,買牛還得去官府做種種註冊,買戲班子就簡單多了。具體差別,大概就是後世搞內供貨和民用品的區別吧。反正就是戲班子而已,誰買不是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