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許文華確實有些自責,他甚至會想,要是沒有自己提出藉助房子給連翹,是不是就不回有這種事?雖然這很沒有道理...但是他這種情況腦子都不甚清醒了,還談什麼道理?

但是這時候聽捕快話裡有話,這才明白事情還有自己不知道的內情。

“這件事說來也是倒黴...也不知道那歹人是哪裡知道的,就是上回喬璉先生去和謝先生解決的事兒,和票券有關的。按說喬璉先生可是做了大好事了,當時我家也有親朋投了錢進去,事後雖然沒能追回全部,但好歹有七八成呢!”

捕快被打開了話匣子,說話絮絮叨叨的,其實事情很簡單。

當初連翹發現了一個類似‘龐氏騙局’的事件,立刻就‘報警’了。蘇州衙門及時解決,至少沒讓事情鬧大。這當然是好事,而且是大大的好事。只不過政府部門需要政績,這種事情的功勞當然就歸衙門了,至於連翹的名字,並沒有透露出去。

不過這其實也是對連翹的保護,因爲誰也不知道這件事又沒有漏網之魚什麼的。要是有的人想要打擊報復,對衙門他們肯定是不敢動手的,但對連翹這麼個獨居小姑娘,他們很有可能會做出非常危險的事情來。

連翹對此沒有什麼意見,所以事情也就算是過去了。

只不過當初的事情到底還是在衙門內小範圍地流傳了出來,也不知道怎麼傳的,竟然讓歹人知道了。

更可笑更荒謬的是,這人還不是什麼上次打擊之後的漏網之魚,甚至很難說和那件事有關係。

“他也是沉迷票券的,只不過票券裡頭常有騙子...他就是遇上了一個騙人的經紀,捲款就跑了,現在家都已經散了。”

許文華臉色難看:“這又和他傷人有什麼關係?”

捕快一拍大腿:“可不就是!所以才說是個瘋子呢!按照他自己的說法,怪喬璉先生之前沒發現騙他的那個騙子!怎麼之後能識破,之前就不能?”

這真是讓人無話可說的事情,正常人只會覺得荒謬到了極點,偏偏他們自己還振振有詞。

許文華見過人心險惡,也見過愚蠢,但沒見過有人能夠又蠢又壞到這個地步——連翹差點因爲這種讓人想罵‘去特麼的’的理由遇到生命危險,呵呵。

“這點銀子請衙門裡的各位喝茶。”許文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臉色有多難看,頓了頓道:“我也不求能讓這歹人如何,只是一碼歸一碼,該有怎樣的懲處就得有怎樣的懲處。”

許文華出手大方,要求的事情又是這樣簡單,順手施爲都算不上,捕快自然滿口答應下來。

這時候許文華的腦子已經恢復了運轉,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這人能收穫這種衙門裡流傳的消息,說不定就有一些公門的關係。要是因爲這層關係,最終什麼懲處都沒有就安然放了出來...許文華是不甘心的。

捕快一走,許文華忽然猛地一揮手,將桌上的茶具全都掃了下去,一時之間全都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旁邊的周瑩嚇了一大跳,皺眉道:“你沒事兒吧?”

許文華搖了搖頭:“沒事。”

很顯然是不想多說的樣子,這時候正好有小廝從樓下端藥上來,許文華接過藥:“我去送,你再頂着,讓燉一些補血的食物。”

周瑩眉頭依舊皺着,剛纔她是真的被嚇到了...她還以爲許文華要殺人呢!

失血過多之後總會嗜睡一些,不過到了這個時候連翹也醒來了,正在和旁邊的春兒說話。主要是爲了穩住春兒,讓她別想着給吳美娘報信——一想到吳美娘知道這件事的反應,她就頭皮發麻。

就好像一個在學校裡被記大過處分的學生,需要通知家長。只要不是頭鐵的學生,恐怕都會兩股戰戰吧。

“...這件事別和我娘說,我現在都沒事了,和她一說,首先她着急,而且還是白着急,對這件事一點幫助也無。另外你也知道我多喜歡在蘇州這邊做事了,要是那時候娘讓我回家呆着,我都要難過死了。”

連翹小小聲還帶着氣音,再加上小可憐的樣子,大姐姐一樣看着她長大的春兒確實心軟了。至少答應下來在她全好之前不會讓吳美娘知道這件事,以至於白白擔心,至於之後的事情...只能慢慢磨了。

許文華這時候端着藥進來,冷着臉:“呵!這時候倒是精神了?說什麼沒有事,這就是你沒有事的樣子?”

連翹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昨日可麻煩你了!”

連翹非常客氣,許文華更加心煩。想要不去擡眼看她,然而根本做不到,調羹舀了藥給她喝——動作利落,就是旁邊的春兒也比不上。

連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表情是一言難盡。伸出沒事的右手:“把藥給我罷,這樣喝纔是折磨。”

許文華何曾做過照顧人的活計?這時候連翹的樣子頗有讓人有一種好心當成驢肝肺的挫敗,然而他也只能心中憤憤地將藥丸遞給連翹。

連翹深吸一口氣,然後一鼓作氣一整碗藥‘咕咚咕咚’,空碗了。

喝完藥之後連翹整張臉都是皺巴巴的,不堪回首一樣揮揮手:“春兒,又沒有糖,不然水果也成!”

好在這間客房裡本就放了果盤,有一盤子桃兒和一盤子蜜棗。連翹就着春兒的手吃蜜餞,大口大口地吃,好容易纔將重要的怪味道壓下去。

“你都是這樣逞強的?”許文華忽然冷不丁道。

“?”連翹忽然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懂這位朋友了,仔細回想一下,只能試探道:“你是說喝藥的事情?”

見許文華不否認,連翹忍不住笑了起來:“什麼呀!這就叫逞強?我這分明是長痛不如短痛。不然如你那樣喂,那真是鈍刀子割肉,疼到家了!”

其實許文華指的並不是剛纔喝藥的事情,只是連翹喝藥的事情讓他想起了昨晚她和歹人周旋的事情。一般的女子遇到這種事情該驚慌失措成什麼樣子?但是她卻保持了自己的鎮定,然後與之周旋——雖然她正是因爲這份逞強得救的,但是想起來總是讓許文華覺得莫名的在意。

喝藥的事情也是一樣的,誰都知道一口氣喝下去受的苦會比較少。可是那些小孩子、小姑娘們,喝藥之前不是都會討價還價?猶豫、推拉、要這要那,等到心滿意足了,這才磨磨蹭蹭喝藥。

許文華不會將連翹和那些堅強的人對比,他偏要將她和那些弱小的人對比。

這個時候他終於有些明悟了,不管這個女孩子聰明到什麼程度,又何等的才華橫溢、獨立堅強,對於一個傾慕她的男子來說,她都是應該被保護的。

他忽然想起小說中曾經說過的,愛上一個女子,自然就會想‘將她妥帖收藏,免她驚恐憂懼,許她一生平安喜樂’。是了,就是這樣了...然而這樣的道理,爲什麼他非得此時才能明白?

或許是因爲一開始將對方當成是了可以遙遙相和的知己?那種伯牙子期一樣可以心靈溝通的知己。在原本的許文華嚴重,這種知己的關係是純粹,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相比起其他一切關係都要優先。

但是到了此時此刻,許文華看清楚自己的內心,才能非常明確地明白一個事實。正如連翹曾經不假思索地評價:他許文華就是一個個普普通通的尋常人而已!普通人喜歡的東西他都喜歡。

而那種脫離了一般情感的知己之情...果然還是輸給了凡俗男女之間的傾慕愛戀,說到底,他是個俗人,渴望着俗人的一切!

許文華拿出自己荷包丟給連翹:“要是壓味道,這裡面有茶香餅子。”

茶香餅子這種東西大概類似古人的口香糖,用茶葉和一些其他的配料組成,還可以做出不同的香味。許文華平常用的是薄荷,連翹自己愛用茉莉——只不過她現在身上什麼都沒有帶。

許文華的茶香餅子她又不是沒吃過,熟門熟路地到處指甲蓋大小的茶香餅子,慢慢咀嚼。一邊咀嚼,一邊回憶一些事情。擡着頭正視許文華:“昨日的事情到底怎麼回事?我彷彿聽見有公門的人來了。”

河房小樓的壞處就在這裡了,因爲主要的建築材料是木頭,特別是樓層之間的地板...這種情況下隔音就特別差了。基本上樓上翻個身,樓下就是老大的動靜。連翹當時人醒了,就算聽不清,也是知道了些什麼。

許文華沒打算瞞連翹,也瞞不住——連翹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的那種女子,她想要知道總能知道的。

頓了頓,這才緩緩道說出了實情。

他以爲連翹會大受打擊,不管怎麼說這件事也太荒謬了,明明做了好事——而且這件事更像是無妄之災。

但是連翹比他想的要反應平淡,非常平靜,至少看起來非常平靜。

這並不是連翹在假裝,而是在最初的後怕、驚魂之後,她的恐懼感已經散去了不少。就算剩下一些恐懼感,那也僅僅是恐懼感而已。對於這件事合理不合理,荒謬不荒謬,說實在的,她並沒有許文華那麼多想法,即使這件事是她的事。

這大概也是時代不同的原因了,古代人到底還是要質樸一些。而且古代的新聞傳播不廣泛,奇葩事本來就少,傳播出去的就更少了。

但如果換成是現代社會,這種類似的事情不說親身經歷過,就是新聞上也應該看過不少了。特別是那些報復社會的,他們選擇報復社會的方式就是到公共場合害人——炸.彈、槍.擊什麼的。

路人多無辜?

許文華皺了皺眉:“你可別到了這時候還逞強,那個混蛋——”

“我可沒有逞強。”連翹打斷了許文華:“我是真的對這種事看的很淡,我現在還在害怕之前的事情,也痛恨那人。但是對之前所做事情一丁點的後悔也沒有,即使如果當初我沒有告知謝師爺那件事或許就沒有今天的無妄之災了。”

連翹此時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最理智的現代女孩...她們受過教育,知道社會上種種怪現象,基本明白這背後的道理。同時也大體擁有一個正確的三觀,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會有一個正確的態度。

連翹很清楚,自己之前做的事情沒錯。

甚至能給許文華解釋:“這就好比一個人發了急病,大夫將他救活了,他的家人都很感激他。但是因爲這場病,這個人身體虛弱了下來,成了一個拖累家人的藥罐子。再到後來,家人恨死了之前救他的大夫,也會想之前要是根本沒救過來就好了。”

“那個大夫難道就因爲這種事,以後就不救人了?”

連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如同霜雪一樣冰冷寂靜,窗外的陽光灑下來,但是照不到她這個角落——她堅如磐石,同時她的美麗也沒有如這一刻一樣堅如磐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