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夏日後半夜,正是熟睡的時候。城東張大夫家的大門被拍的啪啪作響,張大夫是保和堂的坐堂大夫,平時最精通跌打損傷——按理來說跌打損傷不是什麼急病,所以不會有隔壁接生婆那樣常有晚間打擾的情況。但世事不能一概而論,今日就正好遇上了這個意外。

“張大夫,張大夫!!!”急促的敲門聲,即使睡得再熟也該醒了,張家很快亮起了燈火。

雖然半夜睡得最熟的時候被人叫醒非常痛苦,但是做大夫的哪能嫌棄病人什麼時候有事?所以張大夫沒有說什麼,洗了個冷水臉,立刻提着藥箱上了馬車...還好本朝沒有宵禁,後半夜街上也沒什麼人了,儘可以催促馬車。

等到了地方,皺着眉頭道:“到底是誰出了事?你家小廝請的這樣急,我還以爲是你出了什麼事兒了!”

許文華身上胡亂套了一件袍子,頭髮凌亂,但此時顧不上這些了,拉着張大夫的手:“人在這邊...”

張大夫往內室走纔看到一個女子躺在一張貴妃榻上,旁邊是另一個女子,還有一個丫鬟。躺着的年輕女子左手臂上的衣服破開了一個口子,燈火下週圍都是暗紅色,衣服上其他的地方也星星點點沾上了血跡。

而再湊近一些,可以看到這個姑娘生的很漂亮,只是嘴角破了,臉上有一塊青紫的厲害,所以看上去有些可怖。

許文華緊張道:“...原來是在鄉下避暑來着,受了這樣的傷,那邊也沒有藥品,只用棉布裹着勉強止血。送到了城裡,這才上了止血粉...”

許文華很少有這麼囉嗦的時候,前前後後生怕錯過了什麼,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有的時候說到一半還會莫名地重複前面的話——張大夫和病人以及病人家屬打交道多了,所以知道,許文華恐怕是擔心的厲害了,以至於方寸大亂。

許文華家買藥都是去保和堂,所以和保和堂的大夫大多是認識的。張大夫多少有些瞭解他,這時候再看人家姑娘,心中明白過來。只不過當下緊急,什麼都沒有說,開了藥箱診治起病人來。

雖說是用棉布裹着止血,但是止血效果並不是太好,一路馬車送到城裡,棉布換了兩次,每次都是被血液染透了!好不容易到了城裡,這纔有止血粉不要錢一樣撒——不愧是上品止血粉,本來血流不止的立刻就止住了。

不管怎麼說,止住血就是勝利,所有人鬆了一口氣。就連在疼痛中保持清醒的連翹也鬆了一口氣...要知道古代是沒有有效的輸血方式的,要是失血過多,神仙都就不回來。

張大夫是專門做跌打損傷的,連翹的情況說不嚴重又有些嚴重,說嚴重又不到那個份上,確定血止住了。再看女孩子有些蒼白的臉色,點點頭:“這樣便好了,我給開個補血的方子,養些日子就好了。”

流血這種情況,一旦血止住了事情就會變得簡單...當然,相應的,血要是止不住,那就是大事。

許文華拿了藥方又讓小廝去半夜敲藥房的門,然後拉住房裡出來的周瑩:“到底怎麼回事?”

說實在的,到現在爲止他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半夜幫他管着果林的林叔駕着馬車心急火燎地過來,直到連翹被抱下來...胳膊上血紅的一大片。

當時周瑩推了他一把:“愣着做什麼,趕快去請大夫!你這裡又沒有止血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整個人都好像不歸自己管了,只會愣愣地站在一邊。周瑩推他的力道並不重,一個女子的力氣能大到那裡去?但是他踉蹌了一下,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剛纔等張大夫來的時候周瑩給他說了一下連翹的情況,但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還來不及說。或者說剛纔一會兒功夫,周瑩還是懵的,至於許文華...他連懵的都不如。

這會兒只覺得口乾舌燥,嘴脣都起皮了,腦子有一種熬夜後被人打了一棍子的痛。

周瑩這時候也稍微冷靜了一些,大概說明了一下情況。

其實她也沒有見到事情的全過程,她是被院子裡的響動驚醒的。等到她匆匆批了外衫出來,住在倒座的林叔已經將一箇中年男子制服在地。而旁邊的連翹撲到在地上,一隻手捂着手臂。

後來給連翹止血的時候才知道她半夜從書房出來,看到牆根下面有個人影,大概對方也看到她提着的燈籠了。連翹很機靈,立刻熄滅了燈籠,同時發出巨大的響動。

燈籠一熄滅,夜色中連翹就不是顯眼的目標了。弄出響動來,如果只有一個人的話,說不定對方怕引來人,自己就跑掉了。當然,連翹也沒有純粹指望對方改變想法,她迅速的跑掉,朝遠離人影的方向。

只是院子實在是太小了,不夠周旋,男人和女人天生的力氣、速度差距又太大...連翹還是個不怎麼運動的阿宅,被對方截住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連翹會一點防狼術,就是踢襠、插眼睛那一套,可別說,攻其不備還是有些效果的。只不過連翹不熟練,力氣也不大,再加上反應不快,沒有將對方完全制服,並且對方還帶着匕首!

連翹的手臂就是那時候被劃傷的,同時還被踢了一腳,臉上也被扇了個耳光。

不過連翹屬於情況越危急就越冷靜的那種類型,很快反應過來。趁着對方抓住自己的領子的時候,仰頭,然後狠狠地砸向對方的鼻樑。對方吃痛不過送了手,連翹轉身就跑。

這個時候住在倒座的林叔和林嬸都跑了出來,林叔一把抄起放在柴房門樓的柴刀,林嬸則是拿起了平常用來頂門的釘耙。

雖然對方有匕首,但匕首短啊。林嬸發揮了潑婦打架的架勢,胡亂揮動釘耙,對方立刻被制服。然後就是林叔出馬,一下砍傷對方的手臂,趁着匕首脫手,整個人壓了上去。

“林叔說了,歹人管他死活——沒砍到要緊的地方,血流的不多,估計也死不了。如今拿麻繩綁了仍在城郊院子的柴房裡,有林嫂和周邊幫忙的鄉親看着。鄉里找不到個大夫,先緊急送喬璉先生回城裡!”

弄清楚了事情原委,許文華心裡一陣後怕。周瑩說的是連翹和歹人周旋了好一會兒,但是具體如何周旋的,那就不知道了。只不過那樣一個小姑娘,和拿着匕首的壯年男子,想想都覺得可怖。

現在是運氣好纔是這樣,中間稍有差池,匕首捅到了哪裡,那誰知道?弄不好,可能會沒命的!

朝屋子裡面看了一眼,連翹已經昏睡過去了,臉色十分蒼白,旁邊是照顧她的丫鬟春兒。

許文華一屁股坐在地上,整個人完全被強烈的後怕擊倒。伸出手來,手心全是冷汗,手指頭也在微微顫抖。

連翹,以才華震驚兩京十三省,和他什麼都聊得來的小姑娘,會因爲一個隨隨便便冒出來的、不相干的歹人死掉?死在這種事情裡?想想都覺得可怕,想想也覺得荒謬。原來人的性命是這樣隨便的東西,隨便一點點意外就可能失去性命。

如果是別的人,那是不能讓許文華有這種感觸的。畢竟只有在後怕之下,才能催促着思考這種問題。

他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了——他無法接受連翹死掉,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覺得是噩夢了。

“喂,許先生,你沒事罷?”周瑩雖然平常對許文華不太感冒,但是還是被他這個反應給嚇到了。

許文華愣了愣,擡起頭來,然後扶着牆壁慢慢站起來:“沒事,沒什麼事...周瑩大家可以去客房,應該已經準備好了。”

說着抹了抹臉,咬了一下舌尖,約摸嚐到了一點血腥味。這才恢復了一絲清明:“我去看看藥買回來了沒有。”

周瑩有一瞬間覺得許文華非常可怕...但想要說什麼也沒有說出來,最終臨走之前道:“你可別太擔憂了,大夫都說了,是沒事的。”

張大夫確實說了沒事,只要這幾天小心照顧,很快人就能活蹦亂跳——就連刀口,考慮到連翹年輕、恢復力好,用上一些好藥,估計疤痕都不會太明顯。

但是許文華根本沒有想到以後沒事,他想到的是之前...要是有一點點的不好,說不定連翹就會死。

‘就會死’這個概念一旦紮根,就拔都拔不出來了。許文華現在就算站起來了,渾身也還是軟的,只能像個鬼魂一樣飄着走。

等到第二天天明,周瑩看到許文華嚇了一大跳。她因爲昨晚的事情沒有休息好,今天整個人氣色已經夠差的了,但是看到許文華才明白什麼叫做氣色差。許文華的面色憔悴狼狽,說不定比屋子裡躺着的連翹還要愁人。

許文華不知道周瑩想着這些,只一個勁地喝濃茶,對着周瑩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又和旁邊一個似乎是捕快模樣的人交談起來——看到這個周瑩纔想起,昨日還捉住了一個歹人呢!

今日天明,看着歹人的林嬸和鄉親就扭送歹人去了衙門。這種入室的強盜,還差點殺了人,那肯定是要重重處罰的。只不過衙門辦事有流程,肯定要到苦主這裡走一趟。

這裡的苦主有兩個,一個是許文華,另一個是連翹。許文華是屋主,而連翹是因爲這件事受傷的那一個。

因爲兩人都是有些名望的,捕快也顯得比平常好說話很多。就連許文華說連翹失血過多需要休息,不好回憶昨晚的事情也沒有追究。畢竟昨晚的事情認證、物證俱在,從連翹這裡再瞭解不瞭解情況的,並沒有什麼影響。

這種開後門的行爲哪怕是在法治嚴格的多的後世都不能避免,何況是現在。

那捕快也很健談,收了許文華一些好處,話匣子也打開了。低聲道:“那人恐怕就是個瘋子!許先生也不必自責,他這一回犯事本就不是衝着您那處房產的東西去的,爲的就是喬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