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等到旬休這一日,吳美娘倒是比連翹在意的多。不要說連翹這一日梳的頭髮,穿的衣服了,就是一根髮帶,一個戒指,她也要仔細過問。

過了二月二龍擡頭的日子,雖然還不到春日,卻也沒有那麼寒冷了,顯出一些初春的氣象來。所謂‘二四八月亂穿衣’說的就是這幾個月份季節變化,正是換季換衣的時候。

所以連翹脫去了厚厚的大襖,穿了一件小襖。

這種場合並不是說打扮的越隆重越好,都是青年男女,又是第一次見面,輕鬆一點其實會更合適。

對此吳美娘是很可惜的,因爲連翹生的實在太白,生宣紙一樣的皮膚上是是濃墨重彩的五官,便有了過於強勢的美麗。這樣的容貌,一向要用比較華麗的裝飾去配,這才壓的住。

之前正經打扮出門,吳美娘都是給連翹穿着石榴紅、墨色、藏藍、寶藍、泥金紫,配上白色、玉色、銀絲金線等做點綴減去沉悶也就是了。要她來說,連翹這是年紀小,不然大氣一些的大袖衫子、披風都能穿了,那才更加合適呢。

而現在,只能依着初春的節氣,挑一些輕薄一點的顏色。

一件立領對襟白綾面子垂胡袖小襖,一條翠綠色折枝梅花馬面裙。非要說心機,心機就在刺繡和裝飾上。小襖的刺繡全用金線,對襟用的鈕釦則是子母扣——金底託紅瑪瑙。早春輕巧之餘,又特別迎合連翹的氣質。

至於鞋履、首飾之類不用多說,吳美娘一樣一樣都考慮到,連翹就只需要當一個換裝娃娃就好了。

等到連翹和張貴子等表親碰面的時候,互相看了一眼,立刻就有數了。其實大家的待遇都差不多,只不過有的人是當媽的比兒女積極,有的人則是反過來的,自己比較積極。

連翹自然是和張貴子手挽着手一起走的,張貴子今天打扮的也十分用心,並且是姐妹中唯一一個穿了大袖衫子的人——以這些女孩子的身量和年紀而論,也只有張貴子撐得住這個。

古氏瞥了連翹和張貴子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吳夢春,心中有些後悔。

當時一說相親會,她立刻同意了。卻忘記了一件事,但把夢春拎出來的時候不覺得,但是放在她那些生的好的姐妹當中就十分明顯了...實在是太平凡了,簡直就像是一隻小鴨子跑到了大白鵝當中。

雖然大家都說‘娶妻娶賢’,容貌不重要。然而現實就是,一水兒的姑娘在眼前,男子自然是要往好看的女孩子眼前湊的。

張貴子颯爽明麗,連翹精緻貴重,吳麗春嬌俏可人,四個女孩子中只有吳夢春差了一些,對比之下竟似一個完全沒看頭的黃毛丫頭。

然而事情到此也沒有用了,總不能這時候忽然說不去了。不只是女兒,兒子吳宏昌也去這次相親會呢。再者說了,相親會還沒有開始,一切也說不準,說不定就有不那麼看重長相,偏愛人才的呢!

——所有的母親都一樣,自家的孩子總是好的。容貌這種東西因爲差距太明顯,古氏也沒辦法在心裡說女兒比姐妹們強。但是別的地方就不同,只要不能直接對比她就會認爲自己的女兒最好。

相親會人多,辦的地方就不能侷促,所以就選在了一條河舟上。這條河舟並不是往常載客的那種,而是裝飾的清潔精巧,屬於遊湖用的那種。船上有船伕會帶着一船青年男女順着嘉定周遭的水道走上一圈,其中的小年輕們就可以自由認識。

而家長們呢,只管把孩子們送上船就是了,剩下的就不用管了。這也是現在最流行的相親方式,不用插手太多。

連翹他們上船的時候大船裡面已經有幾個青年男女了,見到之後自然是互相見禮。

說實話,媽媽們的功課顯然做的不錯,來的青年們質量都很高。長相不錯是最明顯的,關鍵是看打扮、看禮儀,知道家庭教養不錯、環境也差不到哪裡去。

不過連翹和張貴子對視了一眼,都知道對方對此一點興趣也無。

於是就這樣,全場最受異性關注的女孩子互相結伴坐到了船邊靠欄上私語——這讓小青年們就是想上前搭話都不好意思了。

但是總有人能夠做到的,新上來的年輕男子一下被吳夢春看到,小聲驚呼:“龍公子?”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一次連翹幾個表姐妹加上吳夢春兩個同事一起出門玩的時候,看馬戲時遇到的男青年之一。那些男青年都是吳夢春的同事,而這位被大家戲稱爲‘龍三少爺’的青年是其中最有前途的。

‘龍三少爺’本名龍守業,家中平平,靠着自己上進如今倒是混的不錯,在龍氏紅貨行也算是有了一點小小的成就。今日這個所謂相親會他其實是不想來的,只不過他娘實在擔心他的婚事,打聽到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來,立刻威脅他不得不走這一趟。

相比起吳夢春見他之後立刻滿面緋紅地打招呼,他卻是一臉驚喜地首先看到了邊上坐着的張貴子。上次見面的時候他就說過,幾個女孩子中最好看的是張貴子和連翹,其實他的真心話是張貴子,或者說他就是喜歡張貴子。只不過不好只說張貴子一個,引起同事一些調侃,這才捎帶上了連翹。

當時遺憾的是沒有打聽到太多她的東西,而爲了這個去問吳夢春,似乎又不大好,於是左右就放下了。

本以爲這種事很快就會忘記,畢竟只是匆匆一面而已。卻沒有想到這件事他一直記得,並且印象深刻。每當母親提出某某家的女孩子不錯,給出種種暗示的時候他就會想起張貴子。

“差的太遠了,算了罷!”是差什麼差的太遠,他自己最是清楚。

經過這一遭,龍守業再也沒有原來的遲疑。匆匆和吳夢春打了一個招呼,就到邊上道:“張姑娘連姑娘,好久不見。”

“你是?”連翹已經不記得這個只是去年見過一面的人了。

張貴子倒是對他印象比較深——因爲上次見面對方總是看她來着。於是提醒道:“是夢春那家龍氏紅貨行的龍公子!”

“哦哦哦。”連翹連忙點頭,不好意思道:“對不住,這都沒想起來。”

龍守業自然不會因爲這個着惱,因爲張貴子記得他,這纔是重要的。

連翹自覺自己好像成了電燈泡,這位龍公子只拿眼睛盯着表姐張貴子不放,實在是太露骨了一些,完全不像是相親會的男女。

一般來說相親會的男女都是第一次見面,不然也基本沒說過話。第一次接觸,即便是心裡有好感,那也是溫文爾雅,各種矜持的。

張貴子的反應就比較正常了,這樣灼熱的目光,讓她非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即使她平日再爽朗大氣,其實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少女而已。遇到這種事,該羞澀的還是要羞澀。

“別開船別開船,還有我一個!”

就在連翹在張貴子身邊坐的不自在,想要走開,卻偏偏被張貴子緊緊把住手臂走不脫的時候。忽然有個聲音傳來,船裡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這是一個自己來的年輕男子,連翹一見他就覺得眼熟,只不過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哪裡見過。

而就在這短暫的功夫,這人跳上了船。正喘氣呢,一眼看到了連翹,笑着走過來:“真是緣分,竟然能和姑娘在這裡遇見。”

這個時候連翹纔像是忽然抓住了線頭:“啊!是你啊,趙公子?”

連翹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是試探的,因爲她恍惚記得這是年後她和吳美娘逛綢緞莊的時候,那個搭訕她想要請她做模特的畫師。當時他是提過自己的名號的,後來劉盈盈還說過他,彷彿是姓趙的。

趙子美鬆了一口氣,說實話,連翹那懵懵懂懂的樣子真讓他懷疑她還記不記得他。如果他這樣熱切地上來打招呼,結果人家根本不認識自己——雖然他一般臉皮比較厚,但也夠尷尬的了。

“對對對,正是在下!”說着深深作了一揖。

然後上下打量了一番連翹,可惜道:“連小姐眉目是最好入畫的那一類,今日穿着雖美,卻太過於清淡了一些。”

其實連翹穿的已經很華麗了,金線、寶石什麼的可是很精緻的,只不過顏色上面清淡而已。但趙子美說的也沒錯,他完全是從入畫的角度考慮這個問題。

這是職業病犯了吧?不過連翹不討厭他說這個,至少這樣比和一個對她‘有興趣’男子說話要強。

趙子美沉浸於工作的樣子讓連翹很有安全感,覺得對方至少沒有抱着相親的心思來。於是相比上次見面的冷淡,連翹這次倒是願意和他接上幾句話。

眼看着兩個最漂亮的姑娘都有主了,在場的男子只能哀嘆自家手慢,竟然被兩個後到的搶走了先手。

趙子美以爲連翹真的對畫畫的那些事情有興趣,一個勁科普畫師一般會讓仕女模特做什麼打扮。

說完之後他相當期待地看着連翹:“怎樣,小姐可有意讓我畫一幅。”

連翹輕啓朱脣就要笑,這讓趙子美大喜過望,以爲終於能夠完成之前的遺憾了。沒有想到連翹輕輕地吐出兩個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