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下大地先是寸寸龜裂,彷彿乾旱了數萬年。
接着,又突然融合起來,像是泥潭。
隨後,再次變成一片肥沃。
一株小草冒了出來,得意洋洋的忽閃着自己的手臂,不一會,又有小花冒出頭來,突然怒放,在這平地中彰顯着自己的不凡。
蝴蝶來了,飛舞在花叢之中。
尤其一隻小兔子,撅着屁股離着老遠跑了過來,來到天罪近前,好奇的直起身,用短短的前爪揉了揉自己的長耳朵,隨後竟然直接跳到天罪的膝蓋上,調整了一下身形,趴在那裡舒服的睡着了。
小賊簡直看呆了。
嘴巴長得老大,口水從嘴角流下來都不自覺,淌到地上看起來十分可笑。
“見……見鬼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賊突然一嗓子喊了出來,嚇跑了兔子,惹亂了蝴蝶,搖曳的花枝,驚倒了小草。
一瞬間一切都恢復了曾經的樣子,只有天罪,看起來還是那個要死不活的樣子,卻讓人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絕對是有什麼變化。
頓悟。
何爲頓悟?
頓悟不是突然而至的,它需要極長時間的積累,當它積累到一個極限,纔會從量變發生質變,讓一個人不管是心裡還是身體,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它也真的就是突然之間的。
一瞬間,從一種狀態直接進入到另一種狀態。
所謂的‘頓’,便是頓時,頓然,突如其來的。
意料之中,卻又是情理之外。
天罪一直在修煉自身的境界,即便修爲不高,境界方面,卻是大陸罕有比肩。
當初在東晉之時,那些高樓裡面的老頭子也總說,在境界修煉方面,天罪不是個天才,他是個混蛋,讓上天都會妒忌的混蛋。
爲什麼讓他很早的離開高樓?
因爲那些老頭子都發現,自己在境界上面已經被這個臭小子遠遠的落在後面,偶爾那臭小子不經意間說出的一句話一個詞,就飽含天地至理,讓他們有所感,卻又無所覺。
說的直白點,就是聽到了明明覺得只要去感悟就會有所收穫的話,卻……根本想不透徹,理解不了,就像是眼瞅着到嘴的鴨子飛了一樣。
這種感覺還時有發生,怎能讓他們不氣惱?
莫說是把他趕走,就算是他們羣起而攻之,趁着夜黑風高把天罪扔在一個麻袋中羣毆,都是有情可原的。
他們沒有這麼做,已經算是……很有修爲了。
而離開高樓之後,天罪又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每一件事都在從新組建他的心神,磨礪他的意志。
久而久之,終於在這場自己與自己的終極辯論中,頓悟到了某種東西,一種……連天罪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東西。
有些事,就是隻能意會,卻根本無法言傳。
天罪擡起頭,微笑着看着小賊,隨後淡然問道:“難道姑娘你還有稱王成侯的想法?”
小賊一愣,沒想到他會有如此一問,想了想,還是把自己心中對於剛纔所發生之事的震驚與好奇放下,仔細想了想後回答道:“那是自然啊,我就是個小賊,平日裡雖然很鄙視那幫達官貴人啦,但我還是很羨慕他們的,整天高高在上的多好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這纔是生活嘛。”
天罪笑了笑,說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即便……讓你成爲王侯,那又能怎麼樣吶?人類啊,不管是身處何種境地,何種層次,其實都在經歷着沉浮,經歷着世界的變遷。你是其中一份子,面對天地的鉅變,你總是微不足道的。終究要歸於平靜。
即便是一國之主,在權謀之中征戰一生,終於得勝之後,還不是每天做着同樣的事?按部就班的度過自己的每一天?
再好吃的東西總有一天會吃膩,再好玩的東西也總有一天會無趣。
世界上真正的精彩,不是位置多高,身份多重,而是……是否多變。
在下就覺得即便是國主也比不上你這個小小的小賊,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每日都可看到新的風景,聽到新的聲音,感受新的世界,這……是財富。”
小賊撇了撇嘴道:“切,站着說話不腰疼,這話說的就是你!你貴爲數國的侯爺,自然不認爲王侯之位有什麼好的了。哼,是的,我知道你的身份了,南明一戶侯嘛,這邊關大戰便是你一人發起,弄得兩個國家成天緊張兮兮的,好大的能耐,好大的氣魄!
然後你又來說這種生活不好?
哼!
你對你的那些女人說去,如果沒有你如今的位置,哪來那麼多美女讓你享用?
就像有一天我聽到一個和尚對我說心靜自然涼一樣。”
天罪好奇道:“心靜自然涼?這句話很有玄機,蘊含真理,不錯啊。”
“我呸!”
小賊真的就吐了口口水,好不形象的指天罵了幾句,然後道:“什麼不錯?哪不錯了?那一天我在一片水田裡面找自己掉了的寶物,那天的太陽那叫一個大,還沒風,全身又粘又是火辣辣的,我感覺自己都要被曬化了!
結果那個和尚就來了,自己跑到一個陰涼的樹下,戴着大大的斗笠,一邊喝着冰涼的泉水,一邊扇着小扇子,翹着二郎腿一邊睡午覺一邊這樣跟我說。
心靜自然涼……涼他個大光頭啊!”
天罪忍不住笑了笑,說道:“那……你當時什麼反應?”
“還能什麼反應?當然是掄起石頭就砸了!可惜那和尚油滑的很,不管我怎麼扔都砸不到,他還冷嘲熱諷,說‘施主這是何苦吶?莫說你砸不到貧僧,偏是砸到了,貧僧頭破血流,施主也不會有一點涼爽,反而更感燥熱,心靜自然涼啊’……
他奶奶滴,你說那臭和尚可氣不可氣?!”
天罪卻是微微一愣。
和尚。
這個世界上還真有,不過跟自己曾經的世界又有不同。
他們更確切的稱呼應該是‘行者’,類似於苦行僧,是散修的一種。
沒有任何依靠的人,用遊歷大陸這種形式來增進自己的見識和修爲,不以外物干擾,也就意味着他們不會娶妻生子什麼的,一切都以修的天道,登上至高境界爲目的,拋去凡塵所有‘無用’的一切,從而……以最廉價的方式來修煉。
真的是廉價,就是花錢極少。
天罪不懂這些人,看不上,但卻不會瞧不起。
他們之中還真有些能摸到通天大路門徑的人。
而剛纔小賊口中的那個和尚,還……還真有那麼一點意思。
天罪呵呵笑道:“其實那個臭和尚說的也並沒有錯,心靜自然涼,心要靜,要如何靜?姑娘爲何在酷熱之下依然在田中勞作?你是爲了尋寶,其他人是爲了養家餬口,這表面上無可厚非,但卻……有了負擔,有了責任,自然談不上什麼心靜。
你熱,他不熱,他是大光頭。
但你爲何要留着頭髮?爲何也不弄個清涼一些的髮型?還不是爲了好看?
有所求,有所迷戀,自然也不算是心靜。
拋棄所有的這些,你自然也可以在那樹蔭之下乘涼,自然……便涼快了。”
小賊聽到天罪的歪理邪說,趕忙警惕的護住自己的頭髮,對於女人來說,頭髮就是命根子!
她生氣的撇了撇嘴道:“你跟那個臭和尚一樣,都是奇怪的人!哼!不說這個,你人長的像女人,這嘴也是婆婆媽媽,無趣的很。哼,如今算是我救了你,之前的恩情算是還了,姑奶奶也可以繼續去遊歷江湖……咳咳,順便上那些富貴人家收刮一些財寶,也算是……呃……劫富濟貧了。你吶?之後有什麼打算?”
天罪緩緩站起身,身上被開出來的孔洞,漸漸的消失不見了,甚至近在咫尺的小賊都自主忽略了這點,不知道什麼原因就忘記了他剛纔還是個身負重傷的人。
天罪擡頭看着遠處的險峰說道:“自然要去救人。”
小賊一愣,撇嘴道:“還跟我說什麼心靜,你這心纔不靜,而且傻的可以!還去?死一回還不夠,還要死幾回你才高興?”
天罪搖頭道:“在下不想死啊。”
小賊翻着白眼道:“那就別去!”
“可在下必須要去。”
“爲什麼?”
“因爲她們在等着啊,這個理由不夠嗎?”
小賊咬了咬嘴脣,說道:“可是去了你就會死。”
“那在下不想死。”
“那就別去!”
“在下必須要去。”
“呃……”
小賊滿頭黑線,覺得跟天罪實在是沒啥共同語言了。
“你這個人……你這個人怎麼就這麼任性?”
天罪哈哈的笑了起來,良久,才說道:“你同我一樣,大家都是任性的人,而且……運氣也好。”
他伸出無名指撓了撓自己的眉毛,說道:“你機靈果決,能否幫在下想個完全的辦法,讓在下又能救了人,又能不去死?”
“哼,你這個人好不要臉!”
“謝謝誇獎。”
“你!哎……好吧,讓我想想……”
小賊無奈,只得支着自己的腮幫子冥思苦想起來。
天罪看着她,突然莞爾一笑。
他覺得這個小賊真的很有趣。
……
在樹林中休養了兩天。
天罪和小賊都恢復了大半的氣力。
兩個人相視無言,或者說……小賊根本就不想跟天罪說話。
卻還是一起向那大山走去。
辦法?
說實話,沒想出來。
但怎麼做,兩個人卻達成了一致。
那就是……
先去,如果出事了……看着辦唄!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其實這兩個人都沒有意識到,他們兩個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