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她在沙發上坐下來,面孔有點嚴肅,冷靜地說:“有些話想和你聊一聊”

他盤腿坐在牀上,擡起原本無精打采低垂着的腦袋,驚異地看着她,說道:“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突然這麼嚴肅?”

“不是我發生什麼事了,應該說是你發生什麼事了?”她盯着他的眼睛說道。

“我怎麼啦?”他笑道。

“你每天心事重重的到底怎麼啦?爲什麼你有事不和我說,我在你心裡到底算是你的什麼人?”這些話她憋在心裡很久了,今天突然說出來,心裡似乎輕鬆了許多,她激動的聲音有點發顫。

他低下頭沉默了幾秒鐘,擡起頭來,臉色冷峻,怏怏地說道:“不要胡思亂想了,你在我心裡是什麼樣的位置你感覺不到嗎,你看不出來嗎,還要我親口告訴你嗎?”

“我是不是令你很厭煩,我是不是不該問你這些問題?”

“你爲什麼老是這樣,你明明知道我愛你,爲什麼還要這樣說,你要我怎麼向你證明?”

她冷淡地苦笑一聲,“我不需要你證明,我說過我需要的是一個知己,一個知己而已,可是你把內心包藏的這樣嚴實,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呢?”

“我沒有要隱瞞你什麼,其實我是很反感領導們開我和黃娟的玩笑,可是我沒法辯駁。“

“只是這麼簡單嗎?”

“你認爲還會有什麼?我一直覺得你不是一個善妒的女人,我一直覺得你很自信,今天你是怎麼啦,爲了一個玩笑這樣糾結。”

哈哈,她冷笑一聲,說道:“其實我一直是一個善妒的女人,我也沒有你以爲的那樣自信,只是,你以前看走了眼,你應該重新認識我,好了,既然你不想告訴我實話,我也不會強你所難,”

“ 我沒有什麼事,如果我有什麼事那也是因爲你,這個世界上能夠左右我情緒的人,只有你。”他用低沉而略帶感傷的語氣說道。

“那麼是我讓你心事重重,是我讓你有心理負擔,令你不開心的嗎?如果是這樣,那我離開你好了。”她說着站起便走。

“你不要走,過來好不好,”他肯求道,然後張開雙臂等待她投入他的懷抱,她站在門口望着他,他一臉悽楚驚懼,生怕她走掉的樣子,她想,他一向很自信,一直很快樂,他從來沒有這樣頹靡過,他到底怎麼啦,她喜歡他自信的樣子,她喜歡看他微笑的樣子,他難過的樣子令她心痛,她心頭立刻涌上一股疼惜之情,她撲過去投入他的懷抱,他緊緊地摟住她,臉貼在她的胸口,倆條胳膊箍住她的腰,像勒着一根繩索。

她的臉埋在他的頭髮裡,喃喃地說:”我怎麼令你不開心了,你快告訴我,要不我不會安心的。“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每一次喝了酒都有一種強烈的莫名的悲哀感,有時,我在想,如果我奮鬥一生仍然是個庸碌無爲的辦事員,什麼都給不了你,那時候,你會不會抱怨,你會不會後悔今天的選擇,你會不會覺得是上當受騙了呢?我想要保護你,我想給你最好的生活,我不想讓你再爲錢發愁,可是自己的力量非常有限,每天賣力的工作只是爲了討得領導的歡心,領導認可,便有價值,領導不認可,便瞎忙活,即使領導認可也不一定升遷有望,我們忙來忙去原來只是爲了取悅別人,你說我們活的是不是很悲哀?”

“領導現在不是很賞識你嗎,至少有人賞識你,對吧,而升遷只能等待機會了,我們還有一份工作,我們絕不會餓死,我也不是一個愛慕虛榮的人,我吃的了苦,守的了清貧,耐得住寂寞,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給我什麼樣的生活,我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我只要有你陪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他沒有吱聲,臉依舊貼在她的胸口,嘴脣熱乎乎的令她胸口發燙,他摟的她有點喘不過氣來,她掙扎了一下,他鬆了鬆手,擡起頭來看着她,苦笑一聲,幾分惱怒地說道:“領導賞識我嗎,他真的賞識我嗎,我很反感他把我和黃娟硬扯在一起。”

“這有什麼,他只是開個玩笑而已,我都不在乎了,你幹嘛還要這樣在乎,他又不會代替你作出選擇。”

他又垂下頭不再說話,很長久的沉默。

後來他們聽到老丁頭在走廊門口叫吃飯,他們一起去了食堂,飯後又開始加班整理材料,晚上加班時黃娟沒有過來,在宿舍裡和司機小張,隔壁那倆個女孩還有地稅所,工商所,派出所幾個住鎮單位的年輕人聚在一起飲宴,一羣人飲宴畢又去鎮上新開的一家舞廳去跳舞,黃娟喝得有點微醉,倆腮紅撲撲的,畫着濃妝,又抹了許多脂粉,嘴脣塗得鮮紅髮亮,穿了一件金線燙大朵牡丹花的炫紅薄夾棉旗袍,足登一雙淺棕色的高跟鞋,看起來像酒店門口的迎賓女郎,領着一羣人到會議室裡來叫蔣鋮和她一起去跳舞,她沒等蔣鋮答應,便拉起蔣鋮的胳膊硬拖着走,蔣鋮一邊推開她一邊不勝其煩地強忍着,說道:“我今天加班,不能去,再說我也不喜歡跳舞,你們去吧,你們去吧。”

黃娟見他執意不肯,便使勁甩開他的胳膊,氣呼呼的衝出門去,一羣人跟在她後面走了。

晚上加完班,她回到宿舍裡,滿地狼藉,宿舍裡那倆張書桌並排擺在地中間,桌子周圍的椅子,凳子東倒西歪,胡亂擺着,桌子上杯盤狼藉,亂堆着尚有剩菜剩飯的盤碗,幾個剩有殘酒的小瓷杯,幾個空酒瓶,地下還倒着幾個空酒瓶,還有幾瓶沒開啓的啤酒,倆瓶白酒,桌子周圍的地上到處灑着菜,飯,餐巾紙什麼的,她站在門口氣憤又無奈地看着這一切,她的牀鋪也被搞得很凌亂,蔣鋮一句話也沒說,進去動手收拾,她氣得真想大罵一頓,可是罵給誰聽呢,無奈,只能自己動手收拾,蔣鋮說,我來吧,別生氣了,遇上這樣的人生氣有什麼用,也不和她住一輩子,他硬把她推到牀上,他一個人手忙腳亂地收拾,他擺好桌子,把多餘的凳子摞起來搬在門外走廊裡,又是掃地,又是拖地,他幹活非常利落,大概半個小時後,屋子便被他收拾的乾乾淨淨了,他衝她笑了笑,過來坐在她旁邊,輕撫着她的脊背,嘴脣貼着她的耳朵,輕輕的說,“不要生氣了,明天我領你去跳舞,好嗎?,”她忽然覺得很生氣,她感覺他小心賠罪的樣子彷彿是他做錯了,所以他一個勁地給她陪着笑臉,她冷笑了笑,說,“我纔不稀罕什麼跳舞呢,不要替別人賠罪了,好不好,”他收斂了笑容生氣地說道,“我替誰賠罪了,我只是不想讓你生氣,你不要這麼敏感好不好!不要牽強附會好不好!”

她沒有搭腔,癡癡地盯着那幾個沒開封的酒瓶,他默默地坐了一會兒,站起來淡淡的說,你休息吧,然後回他自己宿舍去了。

他走後她收拾了一下自己凌亂的牀鋪,洗漱後,沒有一點睡意,也許是下午睡得時間太長了,她躺在牀上不由得胡思亂想,她知道他根本不喜歡黃娟,他甚至很厭惡她,可是他從不徹底的拒絕她,他總給她留着點希望,就像抓着一把青草在誘惑一隻飢餓的小羊,讓她始終追逐着一個希望的影子。

她曾經非常的自信,認爲他非她莫屬, 可是突然之間這樣的彷徨失落,這樣的患得患失,也許是情太濃愛太深了吧, 她由不住懷疑他,尤其是他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始終不肯告訴她實話,還有他曾經說過他害怕失去她,他到底害怕什麼呢,這個世界上她是最不可能離開他的人,而她卻非常害怕他離開她,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