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喬書記非常重視這項“開發工程內業”資料整理的工作,他們在小會議室裡整理材料,喬書記每天必定來一趟,有時親自過來監督指導他們工作,並且一再諄諄囑咐他們,編寫這些材料時一定要注意文件材料之間的邏輯關係,不能犯了顯而易見的低級錯誤,譬如:工程立項申請報告的時間一定要在工程申請開工報告之前,項目經理和監理工程師不能是同一個人名,這些人在相關文件上的簽名也要筆體一致,也就是說要編的絕對的逼真,而所謂的項目經理,項目監理工程師都是他們杜撰出來的人物,因爲在做這項工程時壓根就沒有這些人蔘與,所以喬書記特別強調這些軟件材料不能出錯,還交代了關於工程開支的賬務管理等事宜的注意事項。

工程開支建賬這塊工作由錢所長負責。

這雖然是一項小小的農田水利開發工程項目,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所有關於工程項目管理方面的文字材料一應俱全,從工程可行性研究報告到工程竣工驗收申請報告以及後期的管護措施,所有的文件全由他們幾個人來編寫,所以這是一項很繁雜,費事費時的工作,需要編寫大量的文字材料。

她一邊編寫這些材料一邊覺得很奇怪,很納悶,心裡很不安地直泛嘀咕,這些材料應該跟着工程進度走,現在工程已竣工再做補充,這和造假有什麼區別,文件裡所謂的“事前監督,事中監督,事後監督”又體現在哪裡呢?難道這些來驗收檢查的人都是瞎子,這樣明目張膽的做假,難道不怕漏出破綻嗎?怪不得有那麼多的豆腐渣工程,大概這些豆腐渣工程都是如出一轍,如法炮製出來的吧?難怪貪污**分子們熱衷於大興土木工程,喜歡拆了又建,建了又拆,這其中的機巧局外人咋能知曉?

媽的!盡來虛的!她在心裡憤憤地罵道。

喔!她現在是這些豆腐渣工程的一個幫兇,她突然懊悔不該去送禮,可是已經送了,無法挽回,此時內心非常的複雜,她在懊悔的同時又迫切地期待着什麼,她悄悄地觀察蔣鋮的反應,蔣鋮正在埋頭很認真的幹活,他很平靜,他大概沒有她這樣的想法,黃娟坐在他旁邊不停地問這問那,左一聲鋮哥,右一聲鋮哥,叫的甚是親暱,蔣鋮微笑着很耐心地回答,沒有顯出半點厭煩的神色,她知道,他很善於隱藏自己的真情實感,他即使是很厭煩也絕不會表露在臉上。

一連幾天,他們放下手頭其他的活,只幹這項工作。

那天喬書記很悠閒地踱進會議室來,看起來心情很好,黑臉堂顯出上難得一見的喜笑顏開,他和藹地微笑着對他們說,你們幾個辛苦了,今天咱們食堂裡準備了一桌飯,你們幾個都過來,說完坐下來查看他們整理好的材料,翻檢的看了一會兒,起身走了。

中午,到吃飯的時候,老丁頭很熱情地過來叫他們幾個吃飯,他們去了食堂時,喬書記,李鎮長,分管水利工作的許副書記,錢所長,還有水利辦的技術員趙強,已經在雅間裡就坐,見他們幾個進去,喬書記立刻站起來指了指他左邊空着的倆個座位笑着說,來!小蔣!小黃!來!過來坐這兒!又指着趙強旁邊的空座位說,小薛,坐那兒吧!

席間大家都很拘謹,默不作聲,只有幾位領導在閒聊,主要是喬書記在講話,那天喬書記格外開心,談笑風生,要求他們每人提議一杯,不管能不能喝酒,必須提一杯酒,笑着對他們幾個普通幹部說,“酒量是鍛煉出來的,我也不是很能喝,不喝不能,來了人你不喝酒咋招待。”

他們響應領導的號召每人提議一杯,她是最後一個提議的,站起來略感緊張,她倒不是因爲怕領導,她在內心裡其實很瞧不起這些人,只是已經喝了幾杯酒,她擔心自己喝醉,那次醉酒的經歷仍心有餘悸,可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一想起來就膽戰心驚,心裡不由得發虛,喬書記以爲她怯場,笑道,“不要怕,不要怕領導,我從來沒怕過領導,當通訊員的時候就沒怕過領導。”

衆人提議一圈下來,大家漸漸放開了,酒席上的氣氛活躍起來,喬書記突然對着蔣鋮和黃娟笑道:“你們倆個找下對象沒?要找就在咱們本單位找,都是好姑娘好小夥,可不要肥水流了外人田";。說完哈哈大笑,衆人也跟着鬨笑,有幾位領導也跟着打趣道,“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們趕緊行動。”看得出來喬書記很明顯地在撮合蔣鋮和黃娟,她心裡納悶,她和蔣鋮的關係小鎮上盡人皆知,他怎麼還在亂點鴛鴦譜,難道他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他幹嘛要橫插一槓,她轉念又想,也許他真的不知道,領導每天有那麼多的事,怎麼可能留心他們這些小兵們的私生活,再說也沒有人告訴他這些事,他之所以開蔣鋮和黃娟的玩笑大概是因爲看到這幾天整理材料時黃娟膩在蔣鋮身邊嬌嗲嗲的樣子,誤解了吧,至於其他人只是在迎合領導而已。

衆人仍在鬨笑取鬧,黃娟羞澀的滿臉通紅,厚嘴脣咧着,一臉燦爛,喜不自禁。她觀察蔣鋮臉上的神色,他很平靜,很鎮定,沒有喜悅,也不反對,一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像有什麼心事。

那天她提議之後再沒有喝酒,喬書記建議大家可以以唱歌,講故事代替喝酒,她唱了倆首歌,酒席上非常熱鬧,在座的人幾乎都唱過歌,連喬書記也唱了一首,據說這是他們第一次聽到喬書記唱歌,喬書記唱的是蠻漢調,唱歌的樣子很是滑稽,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蔣鋮喝了很多酒,每個人每一次提酒他都一杯不落地喝掉,他一直沒有笑,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黃娟坐在他旁邊樂的手舞足蹈,非常興奮,不停地給他碗裡夾菜,勸他少喝倆杯,有時還要替他喝酒,顯得非常親熱,蔣鋮只是一本正經,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裡,除了給領導敬酒,其餘時間一言不發,偶爾瞟她一眼,他也沒有接受黃娟替酒,一杯又一杯的喝,彷彿他就是爲喝酒而坐在那裡的。

酒席散後,蔣鋮有點搖搖晃晃,黃娟搶着扶着蔣鋮的胳膊,他也沒有拒絕,她跟在他們後面走,她想去扶他,可是黃娟那個樣子,而且還有其他人在看着他們,她不好意思,感覺像是在和黃娟搶人似的,她期待着蔣鋮能回頭看她一眼,或者甩開黃娟,可是他沒有,她追上去問他,是不是喝多了,是不是很難受,他搖了搖頭,顯得很疲乏,黃娟使勁扯着他的胳膊,彷彿他已經屬於她了,他們回到他的宿舍,她也跟着進去了,她想用行動告訴黃娟她不應該插在他們之間,她纔是蔣鋮的女朋友,希望她能識相點主動走開,可是黃娟毫無退出的意思,他們三人就這樣很滑稽,很尷尬地共處一室,蔣鋮不置一詞,態度曖昧,倆不得罪。她坐在沙發上,黃娟緊挨着蔣鋮坐在他的牀上,有時,對她怒目一瞥。

坐了一會兒,她覺得很尷尬,而且蔣鋮看起來很睏乏,可能想休息一會兒,她想有什麼話等他酒醒之後再說吧,她站起來對蔣鋮說,你休息吧,蔣鋮點了點頭,顯得很吃力,很難受。

她回宿舍裡躺下休息,心裡突然有點患得患失,有點悵然若失的感覺,她感覺在蔣鋮的身上似乎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她說不出是什麼樣的變化,總之是一種不好的感覺,他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一定有什麼事瞞着她,難道他心情不好和黃娟有關,抑或與領導有關?可是幾天前,他們在一起,他很快樂的樣子,不像有什麼事,他還要和她一起回去見她的父母,喔,他愛她,對,他愛她,是她自己在胡思亂想,哦,她只要他愛她就足夠了。 她忽然在心裡自嘲起來,自己是幾時變得這樣的不自信起來,因爲領導的一個玩笑竟然這樣的憂慮不安,這樣的患得患失。

黃娟一直呆在蔣鋮宿舍裡,沒有回來午休,蔣鋮睡着了,過了一會兒,她隔牆聽到他打呼嚕的聲音,他平時不打呼嚕,只在喝了酒之後纔打呼嚕,他們的宿舍隔着薄薄的一堵牆,那邊的動靜,這裡聽得一清二楚。

那天下午,他們沒有整理材料,她喝了點酒也睡過了頭,幸好領導們也在休息,沒人督促他們,因爲午宴散席時已經倆點多了,大家都喝了酒,一不小心就睡過了頭,她一覺醒來發現太陽已西斜,將要落下,屋子裡很昏暗,她擡手看了看錶,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

她立刻起來,洗了把臉,梳了梳頭,過去敲蔣鋮宿舍的門,連敲了幾下也沒有人應聲,她乾脆推門進去,蔣鋮躺在牀上還在昏睡,黃娟靠在沙發上睡着了,她一進去便把倆人都驚醒了,蔣鋮一咕嚕坐起來,倆眼通紅。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伸了伸腰,大大地打了個哈欠,黃娟很生氣地斥責她道,“你進來就不懂得敲門嗎?”她冷笑一聲,冷冷道:";進這個屋我從來就不需要敲門,你呆在這裡幹什麼?”

黃娟怒道:“你管的着嗎?”

蔣鋮看她倆即將開戰,坐在牀上笑道:“你們倆要吵架回自己屋裡吵去,我今兒喝了酒很難受,求你們了,讓我清淨一會兒。”

黃娟起身怒氣衝衝地甩門出去,她看了看蔣鋮笑道,“我也出去吧?”蔣鋮嘿嘿笑道,“請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