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天分過人潛心修武,葉央最慶幸的一件事便是她的自我約束能力極好,這些年始終沒落下功課。不過也只是“理論上”身手不凡,她一直沒機會和人‘交’手,驗證不了。

兵法讀了‘挺’多,可葉央就算不知道紙上談兵的故事,也聽過“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的說法。神策軍兩千有餘那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下棋時石頭做的棋子,她還沒有指揮經驗,怎麼能不謹慎!

葉央心裡沒底。

但是謹慎不代表畏縮,在得知庫支人攻破雁冢關後,葉央腦子一轉就想到了好主意,一個既能發揮作用又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的主意。確切的說,如果雙方至今還在雁冢關膠着,她的法子是派不上用場的。

怎麼辦?

還是老本行,偷襲唄!這事兒她九歲的時候就幹過,不陌生。 ωwш. тTk an. ¢〇

急行軍按例夜間只能休息三個時辰,夜深紮營,次日清晨便要收營出發,但因爲葉央的命令,神策軍上下便多了一個時辰來休養生息。

代掌軍的李校尉很猶豫,新來的少‘女’執掌全軍但無半點官職在身,到底是按普通將士對待,還是以將軍之禮對待呢?想了半天還是選擇後者,拉着副校尉和兩個親兵從主帳搬了出去,和其他人擠一擠,給葉央留下個單人的帳篷住,總不能按普通士兵的規矩讓她和九個大男人同住。

葉央在進帳篷時纔想到這點,心說皇帝還算體恤他們家,沒讓葉央從新兵做起,要是她‘女’扮男裝還好,以純‘女’人的身份和人共住一帳怎麼都說不過去。

“葉……您還不休息?”李校尉將帳內整理完畢,鋪好了厚厚的墊子,發現葉央毫不在意地席地而坐,從帶來的包袱裡拿出一張地圖藉着油燈研究,忍不住出言發問。因爲不能稱呼她爲將軍,又不好直呼其名,李校尉說話時相當彆扭。

葉央揚起臉,搖頭道:“我還不困,李校尉可先行休息,明日還有事安排給各位。”

“是!”下意識大聲應答,李校尉仍是放不下心。武將家族出身的‘女’兒體力再怎麼強過普通貴‘女’,也不似這樣強悍的……京城距這裡多遠他又不是不清楚,葉央一路趕來除了換馬肯定都是在路上,明明眼底的那道血痕幾乎流淌出眼眶,可還是沒‘露’出半分疲態。

他也不知該不該勸,只好陪着葉央研究那張西疆的地圖,時不時偷眼看她。身量很高的少‘女’,脊背筆直‘挺’拔,頭髮‘亂’蓬蓬的,‘脣’上裂了一道口子,膚質細膩一眼就能瞧出她之前過的是多麼安逸富足的日子,不知道能不能適應西疆的艱苦。

葉央的心思顯然也不在地圖上,手指勾勾畫畫,在泥地寫出一串誰也看不懂的符號,半晌纔回神,見李校尉手足無措地立在一旁,正好問幾個問題:“過了123言情城纔到雁冢關,現在邱老將軍是退到123言情城了?”

“前方傳回的情報說尚未入城,鎮西軍還在城郊苦戰,但雁冢關一開,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承認失敗是件很不好受的事,李校尉如實回答的聲音低澀。大祁的軍隊並不弱,爲什麼偏偏屢戰屢敗!

葉央應了聲,接着沉默。

燈油燃過一半,照着她的影子隱隱綽綽,李校尉終於沉不住氣,粗噶的嗓‘門’壓低,輕聲提醒道:“葉……您該休息了,時候不早,明日還要行軍呢。”他還是覺得不能叫將軍很彆扭。

“啊,我不累。”葉央還未從入神的狀態恢復過來,隨口回答,把寫在泥地上的字一伸手抹了個乾淨,拍掉掌心的灰塵。

這種隨意的動作,讓李校尉覺得她和任何一個士兵都沒什麼區別,無形之間親近了許多,黝黑的臉上咧開一口白牙,笑道:“您長得很像葉駿將軍,都是貴氣的人,卻和我們差不多。”

話一出口李校尉就想‘抽’自己一個嘴巴,什麼叫差不多?人家是一品國公家的,你是個六品校尉,差多了好麼!

“你是不是想說,我和那些貴族家的娘子不一樣?出身名‘門’卻沒半點貴族的做派。”許是趕路太多腦子僵了,葉央剛剛想的問題始終是一團‘亂’麻,乾脆和李校尉聊幾句換換腦子。

“哎,就是!”李校尉一句話,抹掉了葉央兩年爲習慣大小姐生活而做出的努力。

果然不是那塊貴人料,跟人家學了多久也比不得正經世家出身的王巧箏,葉央苦笑着開口:“我也很納悶,爲什麼呢。”

之前努力了那麼長時間,來說服自己已經是名‘門’貴‘女’,可從換上戎裝的那一刻,葉央才覺得自己真正活了過來,柔軟的綾羅只是她的面具,摘掉了也不覺得可惜,反倒更自由。從養尊處優的國公府過渡到睡泥地的軍帳,幾乎不需要時間她就適應了這種生活。儘管粗糙的布料刺的皮膚微微發疼,葉央卻從不放在心上。

隨意聊了幾句,李校尉又勸:“看您累得厲害,別還沒到雁冢關便撐不住了。”

葉央看了看準備好的‘牀’鋪,人家特意找出了最乾淨的一‘牀’被子,又勻出了一個墊子鋪在地上,覺得還是休息會兒比較好。

可算願意休息,李校尉跟完成了什麼任務一樣,在葉央大步過去和衣躺下的時候鬆了口氣,不好再逗留,起身告辭了。

“等等。”葉央就這麼閉眼睛躺着,叫住了李校尉,“五月十五雁冢關,是葉安南值夜嗎?”

“是。”李校尉背對她正準備踏出軍帳,回答得相當肯定,正因爲庫支那天夜襲,而後上報給朝廷的公文要明確此類信息,他才分外肯定。值夜的將士往往身先士卒,葉安南凶多吉少已是定論。

良久沒等到下文,李校尉微微側頭看向‘牀’鋪,發現滿臉倦‘色’的葉央已經睡着了,呼吸平穩,只有垂在身側的手牢牢握拳,指甲嵌進掌心裡。

直到最近才知道,兩年前自西疆去京城時,葉央就是從123言情城出發的,在那裡她認識了商從謹,而123言情的源頭就在城外不遠,通過支流一路行水路到京城。

兩年後回來,平民戰‘亂’後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生活徹底化爲烏有,官道兩旁常常能看見逃難的人們,眼睛裡閃着警惕不安的光。

連續數日都未休息,葉央那一覺睡得很沉,三個時辰後‘精’神滿滿,吃了一碗熱水泡開的胡餅,狼吞虎嚥跟吃家裡的山珍海味差不多速度,轆轆飢腸頓時得到滿足。

不過神策軍現存的糧草只夠支撐兩日左右,再不同鎮西軍匯合,得不到補給,還沒等開戰全軍就已陷入困境。

可是沒有封銜的新統率說了,還不要忙着支援鎮西軍。

“支援?你們兩千人支援幾萬人嗎?還是說有了一羣曾經的猛將這場仗便不會輸?”收營前葉央立在全軍之首,顧盼間有種讓人臣服的魔力,“如果再拿起兵刃,你們保證會勝利嗎?”

衆將士面面相覷,明明葉央昨夜是鼓勵過他們的,怎麼睡了一宿又說起這些?不是在滅自己的威風嗎!

言語的力量是無窮的,可也不會改天換日去,葉央另有考慮,她相信那番話能‘激’起這些戰後心理綜合症將士們的鬥志,但還需要一場真正的勝利來徹底斬斷從前的彷徨!

“請相信我,葉家人從沒放棄過神策軍!”尾音擲地有聲,葉央做出承諾時的樣子讓人很難懷疑。

“你是統率,你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李校尉聲若洪鐘,絡腮鬍子糾結成團,‘露’出一個‘毛’茸茸的信任表情。

若說是聽之任之,神策軍目前還做不到把身家‘性’命壓到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身上,但定國公卻可以信任,爲着葉駿將軍,大家也願意試試她的計劃。

“那麼我們可以開始行動了。”迎着朝陽葉央說出目的,“請各位一火爲一組,行軍時分別去尋找這樣的東西。第一,溫泉,如果沒有,就去找比別處溼熱的地方;二,收集這種灰白‘色’的石頭,大多生在‘洞’‘穴’或乾燥的地方,經過村莊時也要在牆根處留意些許,看看有沒有灰白‘色’的粉末。”

葉央高舉着手中一小塊結晶狀的石頭,由李校尉接過去傳給每個人看。有人拿到手裡時還捏了一下,質地很脆,一碾就成粉末了。

這是爲何?

除了葉央之外每個人都有此一問,可‘胸’有成竹的新領兵賣着關子,又說:“我不要求你們的行軍速度,但抵達雁冢關時一定要收集好這些東西!還有,今夜紮營時燒些木炭,我拿它有用。”

軍令如山,神策軍就在緩慢的行進中低着頭尋找,每每發現的東西都要拿給葉央過目,有的被留下了,有的當場扔掉,一天下來,最忙的居然是葉央。

——感謝她從前選擇了理科!感謝商從謹!

終於能休息時葉央‘激’動得熱淚盈眶,粗淺的化學知識,在發明愛好者商從謹的追問下一點點被拾起,她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有用過。

硝石木炭加硫磺,就是最早的黑火‘藥’製法。

前兩個都容易得到,葉央拿出的一小塊灰白‘色’的易碎石頭,其實是她無意中發現的鉀硝石,雖然想找到鉀硝石礦需費些功夫,條件有限也不能提純,但硝酸鉀可不是稀罕的東西,在她那個時代通常都是作化‘肥’的,一些老房子的牆根會生出白翳,那就是硝酸鉀。

三樣東西里最難得到的,葉央認爲是硫磺。可西疆地熱豐富,她原先在定城的將軍府裡就有一口溫泉,硫磺不溶於水,撈出溫泉裡的淡黃‘色’雜質曬乾,得到硫磺的可能‘性’極高。

通過商從謹的試驗,她大致也掌握了黑火‘藥’的配置比例,只要有原料,成功造出殺傷‘性’極高火‘藥’而不是鞭炮的機率很大,但因爲無法提純材料,殺傷力不會如後世的火‘藥’那麼可怕。

現在鎮西軍正在123言情城外抵禦庫支,雁冢關一開,就意味着有源源不斷的敵人蜂擁而來。葉央想的,是繞道敵軍後方用火‘藥’炸燬關口,徹底阻斷庫支大部隊的路。

反覆思量着那個計策,葉央覺得甚是可行,在中午開火休息時又問了李校尉幾句雁冢關的細況。不問還好,一問卻變了臉‘色’。

“雁冢關依天險而建,但爲了聯絡雁回長廊六城同時方便駐守,關口大‘門’卻修在最薄弱的地方。用火‘藥’炸燬,一旦沒能堵塞此路,反而會爲庫支大開方便之‘門’!”話堵在心裡,她沒有說出口。

換言之,葉央的火‘藥’堵死了雁冢關還好,但把雁冢關炸出了缺口或者乾脆炸塌了,那麼庫支就再也不用大‘門’過來,相當於她幫忙打開了一條便捷之路!

“一定,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葉央席地而坐眉頭深鎖,臉一點點沉下去,看向神策軍那些重燃鬥志的將士,就像在看一個個數日後的死人。

漸漸的,那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