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四章謝契

徹辰同包洪走在了一起。這是斯坦尼斯瓦夫·波託茨基特意安排的。老大人如此做出於兩點理由:其一,徹辰和康尼茨基公爵地關係不睦,二人走在一起難保不會產生新的齷齪。雖然老大人在那次醉酒事件後基本上已經放棄公爵了,可他畢竟不想在這多事之秋多生事端,康尼茨基公爵仍然是使團的副使。其二的,老大人也是希望徹辰通過自己的私人關係拉攏包洪,雖然希望渺茫,但是徹辰一向善於創造奇蹟。這一次,老大人也希望徹辰能創造奇蹟,將包洪拉攏到共和國這一邊。

當然,徹辰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包洪不會投靠波蘭……除非。

雖然明知不可能,徹辰卻很高興的接受了任務。因爲和包洪他們走在一起,聽包洪和布萊爾將他們的傳奇經歷,是徹辰在旅途中少有的樂事。

一次,徹辰問起了謝契,問起那是一座怎樣的城市。

布萊爾告訴徹辰,謝契是一個自由的城市。

哥薩克式的自由。

雖然謝契最重要的功能是軍事,可在那裡,謝契的人不喜歡拿軍事訓練來給自己添麻煩、虛度光陰;青年人到了那兒,沒有教官和老師,只能依靠經驗,在酣戰中教育和培養自己,因爲在那裡,沒有一天沒有戰爭。如果沒有,那麼就去韃靼人的土地上找,草原上多的是韃靼的匪幫和突襲者。

哥薩克們認爲除了打靶子、賽馬和到野外狩獵野獸外,從事研究什麼軍規是很討厭的——行軍的時候排成兩列就好了,打仗的時候就往前衝,這就是軍規。

除了這些,剩下的全部時間鬥付之於娛樂。這是自由精神的廣闊發揮的標誌。整個謝契就是一場連續不斷的歡宴,喧鬧地開始後永無休止的舞會。這普遍的歡宴包含着一種迷惑人的東西,使人忘卻哀愁,瘋狂地縱飲。

在謝契,大部分人從早遊蕩到晚,他們口袋裡的錢如流水般流入酒店老闆和小販手中,沒錢了就去賒賬,拿下一次打劫韃靼人的錢做抵押。

每一個到謝契的人都忘記了過去的一切東西、關係、等級,他們以一種新穎的,被哥薩克稱作“盟兄弟”的稱呼自稱和稱呼別人。

到謝契的,有以前把一枚塔勒都視爲莫大財富的人,可是多虧了猶太土地承租人的照顧,他們現在翻轉口袋而不必害怕掉落什麼東西。

到謝契的,有一切經受不住神學校的鞭子喝學不會一個拉丁字母的學生們;同時,到這兒來的也有那些懂得什麼叫賀啦斯、西塞羅和羅馬共和國的人。

到謝契的有許多軍官,他們後來大多在國王的皇家軍隊或者貴族的私軍中博得顯赫的功名;這兒有無數有教養又有經驗的騎士,他們懷着一種高貴的信念,認爲不管在哪兒打仗都是一樣的,只要打仗就行,因爲騎士不打仗是有失體統的。

許許多多的人來謝契來了又走。可這也是他們日後向其他人誇耀的資本:他們在謝契住過,已經是久經考驗的戰士了。

“在謝契什麼樣的人都有,除了禮讚女性的人。這就是謝契。”布萊爾最後總結道。

說完這句,布萊爾看了一眼包洪,小聲對徹辰說道:“不過包洪是個異類,他以前尊敬那個波蘭貴族小姐就像尊敬聖母一樣。”

雖然布萊爾已經故意放低了聲音,可是她都話還是嚷爆紅聽到了。包洪狠狠地看了自己這老夥計一眼。

在經過了一處名叫庫達克的地方後,徹辰見到了一副自己從未見過的大自然造就的奇觀:

一連七道石樑橫貫了第聶伯河的寬度,黑黝黝的岩石矗立在水上,長年累月經受波濤地衝擊,不啻受到利刃的削伐,終於劈開石樑,打開缺口,開出通道。水流以其全部的力量撞擊這些石樑,被反彈回來,卻不屈不撓,又再次施以以更猛烈的衝擊。

打回,前進;再打回,再前進。那聲響,如同百十門炮同時開火,又如同千萬頭狼同時嚎叫。

河水在此處打着漩渦,深不見底,宛如一隻黑幽幽的眼睛,令人目眩。

徹辰忍不住駐馬探出身朝那漩渦望去,可布萊爾一把將他拉了回來。

“你不要命了。”

布萊爾告訴徹辰,那漩渦裡隱藏着不詳的東西,誰要是對其凝視的久了,最終必會看到什麼他所不願見的東西,人也會失去理智而發瘋。

這話讓徹辰聽了毛骨悚然。

“斯爾斯基石檻瀑布、沃漢內石檻瀑布、公爵石檻瀑布、射手石檻瀑布……”布萊爾一一指點着瀑布的名稱給徹辰聽。

當說到最後一處名叫涅納塞泰茨的石檻瀑布的時候,布萊爾不無驕傲地告訴徹辰,當年想成爲扎波羅熱哥薩克,若不是單人獨舟闖過這些石檻瀑布那是不會被當做兄弟相待的。但對於涅納塞泰茨卻做了例外地寬容。因爲這裡突出水面的怪石嶙峋,從來不曾被河水所淹沒。也不曾有任何船能過去。但有一個人卻過了這第七座瀑布。

“是包洪。”徹辰猜出了那人是誰。

布萊爾點頭確認。

徹辰看了眼身旁的包洪,他卻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徹辰本想也下去試試,看自己能到第幾座瀑布,可又望了一眼那如萬馬奔騰地河水,他打消了這一念頭——自己駕船的本是並不好,這要是下去可能真有來無回了。

隊伍又經過兩天的時間,這一天,徹辰終於到了謝契所在的石島的岸邊。

穿過險灘後的第聶伯河在這裡恢復了平靜,河水在徹辰的面前閃爍着,劃出一條亮晶晶的帶子。河水在上游本被激流限制着,可到了這裡,它終於進入了自由的天地,開始奔騰氾濫了。滔滔的波浪遇不到斷崖和高地的阻攔,就一直漫到地上去。

徹辰同包洪登上渡船,在經過三個多小時的航行後終於抵達了他們的目的地——謝契。

從登上謝契開始,徹辰就感受到了這裡布萊爾所說的不尋常和自由。

作爲一座軍事要塞,雖然有無數自己這樣打扮的哥薩克來到這裡,可沒有任何人會問你一聲“從哪裡來?你們是誰?來做什麼?”,就好像每個人都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般。

而當你要找個地方住宿的時候,當你打聽哪裡有旅館,別人會這麼說:“你好,你信基督嗎?”

“信!”

“你也信聖父、聖子、聖靈嗎?”

“信!”

“你會去教堂嗎?”

“會去。”

“那麼劃十字吧。”

劃完了十字,那人就會隨手一指一塊空地,“去吧,去自己找地方住下。”

隨即的,有人爲你送來了鐮刀和砍伐樹木所需的斧頭——這裡的一切都要你自己豐衣足食。

總而言之,作爲扎波羅熱哥薩克源頭的謝契,有着不同於任何地方的生活方式。

徹辰很快就被吸引。他將他全部的注意力和精力都投入到了瞭解謝契的一切之中,投入到這一片放蕩且神秘的海洋。

這裡的一切都使他如此的新奇。謝契沒有那嚴格的法律,這裡的一切簡單明瞭。譬如,如果一個人犯了盜竊罪,哪怕只是偷了微不足道的一點東西,這就要被認爲是全體哥薩克的恥辱。人們會把這個不名譽的傢伙綁在廣場上的柱子上示衆,每個人走過他的身邊都可以用一旁的木棍揍他,直到把他打死;而一個人要是欠了債,人們就會把他用鐵鏈鎖在一門大炮的旁邊,直到有人答應爲他贖身爲止。

而謝契的組織架構,更是簡陋。謝契由三十六個營隊所組成,每個營隊都有一名營隊長。營隊長掌握着一切,他被手下叫做“老爹”。“老爹”有錢、有衣服、有食品,他按照需要分配一切給自己的“孩子”。而當兩個營隊間產生矛盾的時候,決鬥是解決矛盾的唯一方法。每個人都往對方的腰眼和眼睛狠狠招呼,打的鼻青臉腫,而當一方獲勝後,另一方則似乎很快忘記了仇恨,與勝利者一齊暢飲美酒。

在謝契的河岸邊,徹辰還意外地發現了一塊被雜草埋沒的石碑,通過閱讀上面的拉丁文,徹辰知道了這塊石碑原來是第一代謝契的建造者所立的。下面的落款爲德米特羅·維希涅維茨基。

這引起了徹辰的興趣,因爲那位米哈烏王子也是姓維希涅維茨基的。徹辰向隨後到來的斯坦尼斯瓦夫·波託茨基老大人一打聽,他這才知道,德米特羅·維希涅維茨基正是米哈烏王子的祖先。

在1553年至1554年之間,當時的波蘭國王派駐加涅夫城的代表德米特羅·維什涅維茨基把一部分哥薩克召集起來,在小霍爾提察島上建立了要塞,並構築了大量防禦工事,甚至還建造了專門的炮塔。也正是從那時候起,德米特羅·維什涅維茨基將原本分散在扎波羅熱各處的哥薩克聯合了起來,成爲了有組織的羣體。所有扎波羅熱哥薩克的營地均位島上,營地內自此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軍政合一的組織體制。從此以後,此地的哥薩克也開始被稱爲“扎波羅熱哥薩克”。

德米特羅·維希涅維茨基在整個扎波羅熱營地下設三十六支分團隊,平時駐紮在各自的城鎮中進行生產活動(每一支團隊的名字便來源於駐紮城市),當蓋特曼發佈總動員令時則要迅速集結至塞契主營地中待命。

徹辰這才知道,謝契那三十六個營隊所,對應的就是最初成立的那三十六支團隊。

斯坦尼斯瓦夫·波託茨基在說完那段秘辛後,似有所感地感嘆道:“誰又能想到,建立扎波羅熱哥薩克的是維希涅維茨基家族的人,而在1648年鎮壓哥薩克暴動最鐵血無情的也是維希涅維茨基的人,也就是雅裡梅·維希涅維茨基。可見上帝的意志真是難測啊。”

徹辰因爲新奇而對謝契的生活安之若素,但不是所有人都能適應謝契的生活。

“這到底是上面鬼地方?還有,這是人住的嗎?連豬窩都不如!”康尼茨基就指着一座低矮的木製房子說道。

這間木製的房子在謝契的議會廳邊上,大約有五十多平米,裡面用原木搭了四張牀,牀上鋪着厚厚的茅草,草上還有一大卷的羊皮。

由於是外國使團,徹辰他們受到了特別的對待——謝契管事的並沒有給他們他們拿來鐮刀和斧頭,而是給他們直接安排了房子。

當然,在住慣了大房子的康尼茨基公爵看來,這所謂的房子連豬窩都不如就是了。

徹辰倒不覺得如何。因爲作爲傭兵,風餐露宿都是經常的事情,這樣的環境已經很好了,至少能夠遮風擋雨。況且的,這裡大多數的哥薩克們住的還不如自己呢。

徹辰看到大部分當地的哥薩克的住所都是用大塊橡木條兒拼搭出來的木屋。這些個木屋矮小的出奇,最高的也不過高出地面半個人的距離。

這些屋子的窗戶也開的很小,並且外寬內窄,儼然如碉堡的槍洞。而燒飯取暖的黑煙就從上面蓋着的茅草篷都縫隙中透出來。

斯坦尼斯瓦夫·波託茨基老大人也有些受不了這樣的環境,不過老大人並沒有表現出來。

一名波蘭龍騎兵見狀,趕忙將羊皮和茅草都掀了去,將老大人以及康尼茨基公爵的被褥拿了進來鋪上。

“亨裡克,馬格努斯和圖布爾林兩位大使都住下了嗎?”在龍騎兵整理牀鋪的時候,斯坦尼斯瓦夫·波託茨基對侄子問道。

亨裡克回答說:“叔叔,瑞典和俄國兩位大使也都住下了。”

康尼茨基公爵閉上了嘴羞紅了臉——連兩位外國大使都能忍受這樣的條件,自己有什麼好抱怨的,又有什麼資格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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