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隱姓埋名,就是不想讓人找到你,讓過去的陰霾跟隨你,而我,唯一能爲做的,也只有這些了。”父親定定地望着母親,神情空洞而淡漠,“或許就是因爲我犯下這殺孽,所以上天才折了我的陽壽,要在此時便取走我的性命。”
“士彠……我,我對不起你……我,我不是個好妻。謝謝你,謝謝你一直如此對我。還有媚娘,你如此寵愛她,甚至勝過我這個親生母親。”母親先是睜大了雙目,而後便緩緩垂下眼,濃密眼睫在她臉上投射下一小片陰影,“你,你實在不該對我這樣好,我不配,我不配……”
“不,你配的,這世間也只有你配。明,你知道麼,你在我心,就猶如天上的神女,絕碰不得,連想一想也是罪過的……”父親定定地望着她,眼眸忽然大亮,眼裡半是眷戀半是期盼,“明,而今,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我只是想,只是想摸摸你的長髮,只摸摸你的長髮,可以麼?”
“士彠……”母親輕嘆一聲,扯開束髮的緞帶,靜靜地牽起父親的手,放在自己的長髮上。
“明……”父親低聲喚着母親的名,他的指尖在微微顫抖,他輕攏她散亂的如瀑青絲,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只是撫着她的烏髮,一遍又一遍,彷彿她是稀世珠寶般彌足珍貴。
母親盈盈翦瞳依舊沉靜如水,不沾纖塵,淡笑傾城。
夜盡三更,一輪涼月,水色清淺,星泯滅,影正明。
第二日清晨,父親便走了。
他走的非常安詳,似乎沒有痛苦。
前來悼念的人絡繹不絕,靈堂裡始終圍繞着悲涼的氣氛。
母親依然沒有出面,她只是一身白衣,無言地站於閣樓上,出塵的容顏凝着哀思,那眸似夢似幻的迷離神采,浮着哀傷。
“我好想摸摸你的長髮。我多麼想摸摸你的長髮!”父親一定曾在心裡如此狂喊,母親其實是知道的。
父親未曾得到,他未必沒有得到。
我無論何時都記得,父親臨終前撫着母親長髮時的那眼神,是那樣的深情入骨,是那樣的癡迷眷戀。他已知自己將撒手人寰,但依然深愛母親,難捨難離。
我也能如母親那般幸運麼?誰是我的良人呢?會有一個男,如此深愛着我,與我生死與共,不離不棄麼?
我能麼?
武家有女初長成 大手緩緩撫摸着我的臉頰
又是一年嚴冬,天像漏了一般,白雪霏霏,無休無止。
雪光耀眼,月色清寒,天地一片寂靜,窗外的梅花在飛雪悄悄凌寒獨放了,陣陣幽香透過窗紗送到了我的枕邊。
我躺在軟榻上,輾轉反側、悵意徊惶,難以入眠。
今夜我是怎麼了?爲何如此心煩意亂?
房門就在此時忽然咿呀一聲開了。
“誰?”我側頭眯眼看去,從門外走進來兩個男。
領首的身材高大,窄袍藍衣,他,他是怒戰!
我大吃一驚,立刻掀開被,翻身坐起。
“丫頭,我們又見面了。”怒戰神清氣爽地笑着,而隨在他身後的黑衣人,卻有一種的攝人氣勢。
他逆光而來,一行一動兀自籠罩在明月的餘暉,亦真亦幻。
近了,更近了。
我清楚地看清他的臉,傲慢飛揚的劍眉、刀鑿般五官,眼眸間的情緒掩藏得不露一絲痕跡。
他緊緊地盯着我,宛若失神般,像是給我勾了魂去:“你,你就是媚娘?”
他粗糙的大手緩緩撫摸着我的臉頰,我猛地一震,揮開他的手:“你,你是誰?!”
“呵呵,媚娘,帶我去見你的母親。”他俯低身看着我,月光下,他的瞳孔似乎隱隱反射出墨綠的光芒。
他的眼睛,我一愣……怎麼會?
“不可能!”我斷然拒絕,母親今晚去了後山的庵堂,不在府內,所以他們才找不到她。
“丫頭,你不說沒關係,我們依然能找到她,只不過要多費點功夫罷了。”怒戰說着,彎身將我扛在肩上,大步想屋外走去。
“放開我!”我又怒又急地高叫,究竟是都督府的侍衛太無用了,還是這兩個人武藝太高了,他們簡直是如入無人之境,隨意來去!
“丫頭,安靜些。”怒戰將我的雙手反剪在身後,而後拿了塊錦帕塞住我的嘴,“你先委屈下,等找到你娘,我自然會放你下來。”
他們抓住一個守更的侍女,很容易便問出母親的去處。
母親的房裡並未點燈,那黑衣男也不出聲叩門,徑自地推門進去,怒戰則抱着我緊隨其後。
重重疊幔,幽幽香氣,卻似是空落無人。
但進得門來我便覺有些不對,似有猛虎在側,莫名的威脅感瞬時涌上心頭!
武家有女初長成 顯然是沐浴方出
凜冽的劍氣,在黑暗使人發寒。
一柄出鞘的長劍,猶如在天飛龍,劃破長空,劍光一寒,映亮了母親那雙沉靜如水、微瀾不驚的黑眸,屋凝着一股肅殺的之氣。
“呵呵,明,我平生只有兩次被人拿劍架着脖,很不巧,兩次都是你。”黑衣男不驚不怒,淺笑依然。
母親揚睫,擡眸,緩緩收劍。
母親顯然是沐浴方出,只着單衣,微敞的領,發下纖細的頸項,雪色肌膚染着玫色光澤,烏髮微溼,她急促得甚至連鞋襪都未穿,**的雙腳踩在白色的毛毯上。
“怒戰,你與媚娘先離開一會,我有話單獨與明說。”黑衣男也不回頭,只深深地望着母親。
“是。”怒戰毫無異議,轉身抱着我大步去了。
“嗚唔!恩恩!”我的嘴被堵着,根本無法說話,只能使勁掙扎着。
怒戰走到院外,忽然抱着我又折了回來,他悄無聲息地躍到窗外的一棵大樹上。
“你……”口的帕纔剛被取下,我立刻想開口,怒戰修長有力的大手便掩住了我的嘴。
“噓……”怒戰緊緊地摟着我的腰,一手嚴實地掩住我的嘴,在我耳邊低聲地說道,“丫頭,安靜,難道你不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嗎?”
我眨了眨眼睛,擡頭看去,在樹影的遮蓋下,光線十分昏暗,怒戰的眼眸卻異常晶亮,他捂住我脣瓣的手熱燙非常。
“恩……”我無言地望着他,而後徐徐點頭。
怒戰便放鬆了手上的力量,但並未放開對我的鉗制,仍是緊摟着我。
我只好被迫靠在他的身上,探頭往屋內看去,豎起耳朵專心地聽着他們的談話。
青燈下,燭影搖曳。
母親的膝上橫放着長劍,面色無波地端坐在長椅上。如今已是初冬,她的腳是受不了嚴寒的,所以無法長期站立。
“明,十多年過去了,你的容貌,居然沒有一絲變化……”
“庫摩,你眷戀着不就是我這副臭皮囊麼?”母親脣邊似是含着一絲笑意,嘲諷而苦澀,“你果然找來了,那日我放怒戰離去,就早已料到會有今日。”
“你,還恨我麼?”庫摩身軀微微一震。
“恨。”母親深沉如夜的雙眸灼灼地凝視着他,“若不是你,我絕不會是今日這副模樣。就是你,生生地斬斷了我馳騁大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