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後宮三千
大殿內一掃之前的輕鬆,轉爲了凝重。
永熙帝面色沉靜,雙目威嚴,淡淡地給出了一個字:“傳。”
隨後,冷霧上前一步,揚聲道:“傳西戎使節。”
李浮和禮部尚書默默行了一禮,隨即站到了一旁。
半晌,西戎國主使節領着副使節大步走進了大殿,面容沉穩,目光銳利,仿若此時所在之地乃自家殿堂,而非敵國之所。
永熙帝面色淡淡,目光亦是淡淡,舉杯輕酌,並未因爲來人而有任何的情緒波動,而眼角的餘光一直注視着一旁低着頭的司以琝。
司以琝此時已經全身僵硬,幾乎用盡了一切自制力方纔能夠維持冷靜。
他不敢擡頭去看那西戎國使節,即使李浮已經不止一次告訴他西戎國的使節並非宗哲景遙。
“西戎國使團主使節見過大周皇帝。”西戎國主使節走至殿中央,便單膝跪下,行了君臣之禮,雖不是三拜九叩之大禮,但是如此禮節倒也是給了大周皇帝顏面,也表示了西戎國的誠意。
禮部尚書見此,心裡微微鬆了口氣,她正擔心西戎國使節會連跪拜之禮都不行,如此一來,她便有責任令其行之。
而西戎國使節此舉也讓在座衆人有些訝然。
西戎國雖派使團而來,可大家心裡都清楚,絕對不會是帶着善意而來的,因而方纔西戎國使節求見之時,衆人都已經準好了將會有一場嘴皮子上的交鋒的準備。
如今,一切都沒有發生。
難道西戎國真的懼了大周,所以方纔如此低姿態?
永熙帝卻並未立即迴應,而是輕輕地擱下了酒杯,沉吟會兒,方纔緩緩道:“使節免禮。”
聲音淡淡,而威儀卻不減。
西戎國使節道:“謝大周皇帝。”隨即,雙手衣袖一揚,站起身來,目光沒有避諱地直視皇位上的永熙帝,“外臣在此替我皇恭賀大周皇帝四十大壽,願西戎與大周世代友好。”
“使節請入座。”永熙帝頷首淡淡道。
“謝大周皇帝。”西戎國使節拱手道,目光隨即環視了前方安坐着的皇家衆人,然後,方纔起步在宮侍的引領之下入了座。
目光並未在司以琝身上停留多少。
可李浮卻還是因爲她的這個舉動而握緊了拳頭。
“李大人,你我也入座吧。”禮部尚書輕聲提醒。
李浮回過神來,“大人請。”
禮部尚書客氣地回了一句,隨後便悄然入了自己的席位。
李浮回到了司以琝身邊,即便沒有觸碰他的身子也感覺到了他的僵硬,入座了之後,她輕輕地握上了他冰冷僵硬已經攥成了拳頭的手。
司以琝渾身激靈了一下,隨即,擡頭看向她。
李浮一眼的憂慮,靠近了他,低聲道:“別怕。”
雖然只是輕輕的一句話,可是司以琝卻覺心裡涌出了一股熱流,直奔向眼眶,他忙做深呼吸,將這股熱流壓下。
“父親……你不舒服嗎?”一旁的李樂也感覺到了不對勁,低聲問道。
司以琝轉過頭看向女兒,身子漸漸放軟,微笑道:“父親沒事。”
李樂將信將疑。
司以琝沒有做過多的解釋,此刻他的心境也無法讓他注意太多,轉過視線,看向皇位上的母親,隨即迎向了一雙慈目。
心口的熱流更濃。
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擠出了一抹微笑,示意他沒事。
永熙帝淡淡點頭。
雪暖汐看出了不對勁,正欲詢問之時,卻問西戎國主使節開口了。
“大周皇帝,不知我皇先前提出的聯姻之請,大周欲作和回覆?”
衆人的注意力隨即又聚集在了西戎國使臣身上。
永熙帝卻不語。
西戎國使節見狀頓時蹙眉,顯然對如此被怠慢不滿,“本使入京已經多日,國書也遞交多日,可大周卻一直未曾給本使任何回覆,大周此舉可是不將我西戎放在眼裡?”
永熙帝仍是沒有開口。
司予述掃了一眼母親,隨即緩緩開口,語氣卻帶着淡淡的嘲弄,“若是本殿沒記錯之前貴國國主屯兵我朝邊境是爲了找回一個懷有身孕的君侍,如此想來那位君侍對貴國主來說是極爲重要的,也是極爲寵愛的,可怎麼如今人才死了沒多久,而且還是一死兩命,怎麼西戎國主非但沒有傷心,反而是着急的欲新娶他人?”
“無德之人豈配讓我皇傷心!?”西戎國主使節冷笑道。
司以琝渾身顫抖了一下,心裡仿若認定了這話是在說他。
李浮眼底也浮現了淡淡的殺意。
司予述不知內情,繼續和西戎國主使節在嘴皮子上交鋒,“是嗎?雖那男子有錯,可貴國主如此行事也難免讓人覺得心寒,先不論那人懷着貴國主的皇嗣,便是隻是一夕恩愛,也不該如此絕情。”頓了頓,又道:“如此,大周如何敢將皇子嫁入西戎?”
“依太女殿下的意思,是要拒絕我皇之請?”西戎國主使節挑眉道。
司予述淡笑道:“使節誤會了,本殿只是擔心罷了。”說罷,笑吟吟地繼續:“貴國主對待自己的枕邊人尚且如此,對待其他人,便可想而知了。”
“我皇一向推崇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有恩必還,有仇必報。”西戎國主使節義正言辭,“難道在大周並非如此?若或者,太女殿下認爲大周皇帝是給有過不罰,有功不賞的糊塗之人?”
此話一出,衆人皆是面色一凜。
“依本殿看來使節並非是來賀壽的,更像是在找麻煩的!”司予赫冷冷開口。
西戎國使臣卻笑道:“榮王殿下誤會了,本使只是依着太女殿下的話推演而道罷了。”說罷,便起身拱手,“外臣若有冒犯,還請大周皇帝恕罪。”
永熙帝並無表態。
司予述冷冷道:“依使節之言,貴國主是個善惡分明、明辨是非之人?”
“自然。”西戎主使節道。
司予述譏誚道:“若是如此,那此次來京的便不該是使節,而是貴國主。”
西戎主使節面色微微一凝。
“貴國主應親自入大周向我朝請罪致歉!”司予述一字一字地道。
西戎主使節面色一沉,“太女殿下……”
“貴國君侍未經大周允許私入大周境內,並試圖矇蔽當地地方官,僞造戶籍,藏匿其中,不管起因爲何,終是犯了我大周律法,貴國身爲其妻主,犯有監管不力之過,此乃罪一;貴國主未能管轄好後宮,以致後宮之亂波及外交,貴國主先是屯兵邊境,繼而遣探子入我大周境內,不管是爲了尋獲其失蹤君侍還是爲了刺探情報,都已經觸犯了兩國的約定,幾欲將西戎大周多年的友好毀於一旦,此乃罪二,罪三,貴國主在因一己私慾幾欲至兩國邊境戰火再起之後不但不思悔過,還遣使團入大周名爲賀壽求親實則侮辱要挾!如此三大罪,若是貴國主真如使節所言那般高風亮節,便該親身前來大周謝罪!”
“你——”
“自貴使團入京以來,大周禮遇有加,並未因爲之前的嫌隙而有多怠慢,可使節卻得寸進尺!”司予述繼續道:“真正不將對方放在眼中的是使節你!”
西戎國主使節面色鐵青,盯着司予述,嘴脣動着,應該是還有話可以反駁,可卻不知道因爲什麼,最終壓了回去,而是直接看向永熙帝:“大周皇帝,我皇遣使團入大周,一爲賀壽,二爲求親,兩者都是基於希望西戎和大周能夠繼續和平友好,可如今太女殿下這般……”
“使節入席多時還未品嚐我大周美酒。”永熙帝緩緩打斷了她的話,聲音雖然輕緩,而字句卻透着不用拒絕的威儀,“不如先品嚐一番?”
西戎主使節凝着面容半晌,終究還是退了一步:“如此,多謝大周皇帝!”入座了之後,便舉了酒杯,敬了永熙帝。
永熙帝倒也沒有打對方的臉面。
司予述微微眯起了眼,似乎不明白永熙帝爲何要如此厚待西戎國使節,方纔一番交鋒下來,西戎國使節根本便不敢真的撕破臉,如此大周便更加不需要忌憚什麼了。
可爲何母皇……
一杯過後,西戎使節卻仍是沒有忘記最先的話題,“不知我皇求親一事……”
永熙帝卻淡淡一哂,打斷了她的話,“今日乃朕壽辰,所以,今晚上只談風月不論政事。”
西戎國使節顯然是對這個答覆不滿意,不過卻沒有繼續糾纏下去,“大周皇帝所言也對,好!今晚只談風月,只談風月!”
隨即,大笑起來。
緊張的氣氛隨即緩解。
而這一刻,司以琝方纔敢擡起視線去看那西戎國的兩位使節,小心翼翼地看着,仔細地打量着,過了好半晌,方纔緩緩的舒了口氣。
不是她。
不是。
宗哲景遙會易容之術,可是易容只是改變面容,聲音也可以僞裝,可是不管做任何的掩飾,都改變不了身形。
這兩人的身形和宗哲景遙完全不像。
她沒來。
可卻在舒了口氣的同時,心裡莫名的涌現了一絲詭異的感覺。
身子,隨即激靈了一下。
面色,也漸漸蒼白。
他竟然……失望?
難道他還是忘不了?
司以琝,你怎麼可以這般的無恥?
李浮注意到了司以琝的激靈,不過卻沒有猜對此時他心中的痛苦,只是以爲他還是在害怕,因而,緊緊地握着他的手:“別怕。”
司以琝轉過頭看向她,然後,雙手握着她的手,緊緊的握着,像是藉着這個機會讓自己不再繼續在那個可怕的沼澤中沉淪下去。
殿內,絲竹聲響起,一片歌舞昇平。
便在此時,一個宮侍悄悄地走到了水墨笑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水墨笑面色當即一變,倏然看向蒙斯醉,隨後又望向了蜀羽之,眼底有着難以掩蓋的震驚,不過很快便掩蓋住了。
永熙帝發現了,轉過頭問道:“怎麼了?”
水墨笑轉過身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氣,“臣侍先去看看,待會兒再稟報陛下。”
永熙帝蹙眉,最後還是點了頭。
水墨笑看了一眼蜀羽之:“臣侍想讓翊君隨臣侍同去。”
永熙帝看了一眼蜀羽之,擱下了手中的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先讓臣侍去看看吧。”水墨笑睨了一眼蒙斯醉,深吸了一口氣道。
永熙帝凝注了他半晌,“去吧。”
水墨笑點了點頭,隨後藉着更衣起身離席,半晌後,遣了宮侍悄然叫上了蜀羽之,蜀羽之奇怪,隨即也尋了藉口離席。
雪暖汐方纔從剛剛的緊張中緩過來,如今又見了這般情況,不禁低聲問了永熙帝:“發生什麼事了嗎?”
永熙帝握住了他有些汗溼的手,微笑道:“沒事。”
雪暖汐不信,只是卻也沒有多問。
如今的場合也不容多說。
“陛下。”蒙斯醉忽然緩緩開口,眉宇一片柔和之色。
永熙帝看向他。
蒙斯醉舉起了酒杯:“臣侍敬陛下一杯。”
“好。”永熙帝端起了酒杯隨後一口飲進,“你少喝些。”
蒙斯醉笑了笑,只是輕輕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你的母家侄女呢?”永熙帝掃了一眼蒙家主兩人,淡淡問道。
蒙斯醉將之前對司予述的那番話說了一遍。
永熙帝微微蹙眉,“也不是什麼大事,來了也無妨。”
“既然如此,那臣侍便讓人去將她叫來給陛下磕個頭?”蒙斯醉微笑道。
永熙帝點頭。
司予述默不作聲地看着這一幕,隨後,對上了父親投遞過來的憂心目光,微微一笑。
雪暖汐心裡輕輕嘆息一聲,隨後看向兒子,見李浮在細心地替兒子佈菜,臉上笑了笑,只是在看清了兒子的臉色之後,卻又不禁憂慮起來,正欲開口詢問兒子是否不舒服之時,西戎國使節開口了。
而話題卻轉到了李浮和司以琝身上,“先前聽說李大人和三皇子的感情很好,如今見了果真如此。”
司以琝方纔鬆弛了一些的神經頓時又緊張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