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後宮三千
司以琝在進來之前並沒有想着和蒙斯醉鬧,可一見着了他,一聽見了他的那些話,一看着他如此不怕死地守在他的母皇身邊,他便控制不住自己。
就像是醞釀了許久的活火山一般,終究是噴發了出來。
這邊冷霧見情況不對,便只能逾越自己的身份上前阻止兩人在這裡繼續開戰,“三皇子,鳳後允許三皇子進來並不是讓三皇子在這裡逾越身份訓斥豫賢貴君,三皇子,豫賢貴君再怎麼也是你的長輩。”
司以琝目光頓時橫向了他。
冷霧目光沉着,沒有等司以琝開口便對蒙斯醉繼續道:“豫賢貴君,如今最要緊的還是陛下安好,鳳後讓三皇子進來,必定是有他的原因的,還請豫賢貴君息怒。”
蒙斯醉的臉色也是極爲的難看。
“兩位主子。”冷霧直接跪了下來,“請兩位主子看在陛下的份上不要再鬧了!”
司以琝攥緊了拳頭,面龐雖然輕顫着,但是卻沒有繼續開口。
而蒙斯醉,也合上了眼睛。
不管兩人心裡此時如何想,但是,終究是停戰。
司以琝不在管蒙斯醉,起步上前,將蒙斯醉擠開了,自己佔據了永熙帝牀邊的位置。
蒙斯醉眼底閃過了厲芒,不過,正要發作的時候,冷霧卻上前,一把扶着他,看似扶着他,其實,也是在提醒,或者請求。
看着冷霧眼中的懇求,看着永熙帝那張消瘦的沒有血色的面容。
蒙斯醉終究是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司以琝沒有再理會蒙斯醉,顫抖着雙手握着永熙帝的手,緊緊地握在了手中,那般的冰冷,消瘦的幾乎只剩下了皮膚包着骨頭。
他記得,那一晚,她便是用這隻手打了他。
不過是幾日罷了。
不過是幾日罷了。
爲何便成了這個樣子?愧疚,在心裡犯難成災。
對不起,母皇……
對不起……
“母皇……”他開了口,聲音哽咽,“母皇,你聽到我的話嗎?母皇,是我……我是琝兒……母皇我來了……母皇……對不起母皇,那晚上,琝兒不是故意那般做的,琝兒不是故意說那些傷害你的話的,母皇,你知道的,琝兒從小就任性,便是父君,琝兒任性起來也一樣口不擇言的……母皇,你不要生琝兒的氣好不好?”
這時候的他,完全不像是個已經出嫁且當了父親的人,而是一個恐懼失去母親的孩子。
他真的怕。
比進來之前,比親眼看見她的情況之前,更加的害怕。
不僅僅是在進來之前擔心她走了之後會給司予述帶來什麼麻煩,而是真的害怕她便會這般一睡不醒。
在進來之前,水墨笑也將一些情況告知了他,可是,他親眼見了,卻仍是那般的觸目驚心。
他究竟做了什麼?!
“母皇……琝兒真的錯了……真的錯了……”司以琝此時已經完全忽略掉了蒙斯醉,他只想祈求着永熙帝的原諒,然而,暈厥中的永熙帝,卻始終沒有給他迴應。
蒙斯醉別過了臉,渾身僵硬地站着,雙眸,緊閉了起來。
司以琝繼續說着,繼續道着歉,他甚至忘了進來的目的。
冷霧不得不開口提醒,“三皇子,鳳後的話,你別忘了……”
司以琝這方纔想起了,隨後,擡手抹乾淨了臉上的淚水,笑了起來,“母皇你知道嗎?父君有消息了,不久之前,南方傳來消息,父君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蒙斯醉倏然睜大了眼睛,眼中有着近乎驚悚的震驚,他轉過了身,看向司以琝,卻只能看見他的後腦,而無法看見他的面容,然而即便如此,從司以琝的聲音中,他卻是可以聽到了愉悅。
愉悅?
他真的有消息了嗎?
在這個時候有消息了嗎?!
蒙斯醉不信,他想上前質問司以琝,然後,卻發現自己渾身像是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給定住了一般,根本便動不了。
司以琝繼續說着,儘量將話說的高興說的興奮,說的連自己都讓自己給騙了,“……母皇,你好起來好不好?你好起來,我們便一起去接父君回京,母皇,父君不見了十二年了,他會不會已經不認得我了?母皇,兒臣已經變了一個樣了,父君會不會不認我?母皇,你快些好起來,和我一起去接父君回家好不好?有你在,父君方纔不會不認我的……母皇,父君已經受了太多太多的苦了,我們不能讓他等太久的……母皇,父君在等着我們接他回家……你快些好起來好不好……”
話說到了最後,又染上了哽咽。
只是究竟是傷心,還是喜極而泣,便是連他也分不清。
而蒙斯醉,這時候,也總算是找回了自己身子的控制權,可是,他卻沒有去問司以琝話中的真假,而是,挪動了腳步,一步一步地木然走出了內室。
司以琝的話仍舊在耳邊響着。
他一走出了內室,便踉蹌不穩地欲跌倒。
冷霧跟着出來,見他不對,連忙上前攙扶,“豫賢貴君!”
即便有了冷霧的攙扶,但是仍舊阻止不了蒙斯醉跌倒的勢頭,終究,他還是跌坐在了地上,即便這時候寢殿內的地上已經鋪設上了地毯,然而,他卻仍舊是覺得冰冷刺骨。
“入冬了嗎?”
蒙斯醉擡頭,看着站在了他面前的冷霧。
冷霧一愣,似乎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怕是入冬了。”蒙斯醉看向大門的方向,低聲呢喃。
冷霧沉默半晌,然後道:“豫賢貴君,不如讓御醫進來給您把把脈?”
蒙斯醉卻笑了笑,“不必了,我的命硬得很,不會這般快便死的!……冷總管,三皇子說的是真的嗎?他真的找到了嗎?”
冷霧搖頭,“鳳後希望借全宸皇貴君來刺激陛下,讓陛下熬過來。”
“是嗎?”蒙斯醉繼續低喃,“可爲何本宮卻覺得,他真的要回來了……真的要回來了……”
冷霧沉默會兒,然後道:“豫賢貴君,不管如何,如今讓陛下熬過這一關方纔是最要緊的事情。”
“你放心,本宮不會再和三皇子吵,也不會阻止三皇子做任何事情。”蒙斯醉緩緩說着,然後,撐起了身子,從地上起來,藉着,便往左手邊的小廳走去,“本宮累了,想休息一下……若是陛下有什麼狀況,便來通知本宮……”
“是。”冷霧沒有阻止,應道。
……
朝和殿內
蜀羽之得知了水墨笑讓司以琝進了交泰殿寢殿之後,便急色匆匆地找上門來,“鳳後,你怎麼可以讓三皇子進去?!”
水墨笑面無表情,“只要能夠讓陛下好起來,別說是一個三皇子,便是本宮的兒子,本宮也一樣可以犧牲!”
“你……”蜀羽之沒想到水墨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心裡面那些質問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這時候,宮侍進來稟報,說太女求見。
水墨笑凝着面容,聲音冰冷,“去告訴她,讓她盡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其他的事情不必多管!”
那宮侍領了命令,便退了出去。
蜀羽之臉色又是一變,“你讓三皇子進去不僅僅是想讓三皇子刺激陛下,讓陛下好過來,還希望藉着三皇子來挾制太女?!”
水墨笑看着他,卻不回答。
“你……”蜀羽之見狀,臉色更是難看,“你明知道太女最緊張三皇子,若是三皇子出了事情,太女……”
“若是出事了,本宮給他陪葬!”水墨笑打斷了他的話,冰冷道。
蜀羽之一窒,“你瘋了!”
“瘋了的人不僅僅是本宮!”水墨笑冷笑道。
蜀羽之鐵青着臉,“你仍是懷疑榮王正君遇刺一事以及太女府遇襲一事和太女有關係?!”
“榮王正君遇刺一事與她有沒有關係本宮不敢肯定,可是太女府遇襲……”水墨笑盯着蜀羽之,“和她有沒有關係,你我心裡都清楚!”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
“本宮除了這樣做還有什麼法子?”水墨笑睜大了眼睛,目光冰冷。
蜀羽之咬緊了牙關,雖然不贊同,可是,卻竟然說不出反駁的話。
“蜀氏,如今的情況究竟如何,你和本宮一樣清楚!”水墨笑聲音冰冷而決絕,“本宮是大周鳳後,即便是你,也沒有資格質疑本宮所做的事情!而本宮所做的一切,都對的起天地,對的起大周的歷代先祖,對得起她司慕涵!”
“最好一切都如着你若希望的走!”蜀羽之擱下了這句話,然後,便轉身離去。
水墨笑已然沒有心情注意他無禮的舉動,“最好一切都如着本宮希望的走?即便不如着本宮所希望的走,結果也未必比現在的好……不過是死罷了,本宮難道便怕了?”
他的話,在安靜的暖閣之內,輕輕地響着。
暖閣之外,榮王正君看着沉着一張臉離去的蜀羽之,眉宇之間的憂色便又多了幾分,對現在,也未無法預測的將來……
……
薛氏已經進宮了四日了,可是,卻仍舊未曾從遇刺時間當中緩過來,整個人仍是渾渾噩噩的,前兩日還發起了高熱,好在很快便退了,不過,精神仍舊未曾真正地清明起來。
高氏一直在身邊照料着,不管先前自己受了薛氏多少委屈,不過薛氏在生死關頭仍舊沒有扔下他,這一點讓他感激不已。
高氏原本便是宮侍出身,因而近身照料薛氏倒也是順手。
除了高氏之外,司以徽也是一直在偏殿守着,不過他不能近身照顧薛氏,因爲薛氏一見他便會情緒失控,薛氏似乎將他淪落到這個境地甚至薛奶爹的死都歸咎在了司予執的身上。
他認爲若是司予執在京城,若是她沒有自以爲有本事地跑去東南,他便不會出事也沒有人保護。
薛氏將對司予執的諸多不滿發作在了司以徽的身上。
而司以徽,只能忍着。
“正君,小廚房方纔送來了一盅燉湯,你可要用些?”高氏低聲地對着靠着牀頭坐着的薛氏道。
薛氏沒有迴應,除了緊緊抱着那盒子之外,他再也沒有其他的動作,他的肩膀上綁着繃帶,如今抱着盒子定然不會舒服,可是他卻像是沒有察覺似的。
高氏無奈:“正君……若是正君不餓,那奴侍讓人溫着,等正君餓了之後再用。”
薛氏還是沒有迴應。
高氏沉吟了會兒,然後繼續勸道:“正君,你不要這樣,殿下是不會不要我們的,還有薛奶爹,他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
“奶爹……”薛氏開了口,聲音沙啞無比,而方纔一開口,眼淚便嘩啦啦地往下掉,“奶爹……”他看向高氏,“奶爹現在怎麼了……”
“正君放心,翊君已經讓人好好辦薛奶爹的喪事。”高氏道,“之前正君的母家也派人來說會好好安置薛奶爹的家人的,請正君放心。”
薛氏哭的更加的厲害。
高氏勸了好一會兒,然後繼續道:“正君可想見見母族的家人?若是正君想見,奴侍這便去求翊君恩准。”
“母族的家人……”薛氏地難道,就在他想點頭之時,忽然間便又想起了先前她們的態度,點頭便成了搖頭,“我不見……我不見她們!……”說完,又四處張望着。
高氏見狀問道:“正君想找什麼?”
“四皇子呢?”薛氏問道。
高氏忙道:“四皇子一直守在寢室外面,正君想見四皇子?”
薛氏點頭。
高氏卻有些猶豫,“正君……四皇子他還小……而且,殿下的事情……”
“我不打他!”薛氏不等他說完便道。
高氏又猶豫了會兒,然後方纔道:“那正君稍等會兒,奴侍這便出去請三皇子進來。”
薛氏點頭。
高氏轉身走出了寢室,隨後便見司以徽呆坐在了外面的花廳內,“四皇子。”
司以徽起身緊盯着他,目光着急。
“正君請您進去。”高氏道。
司以徽隨即起步走進了寢室。
高氏急忙跟上,先前薛氏每每見到司以徽不是罵不是打,雖然力度不大,但是這樣的事情總是不好,不過這一次他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司以徽走到了薛氏的牀邊,然後坐在了牀沿上,看着他。
薛氏見了司以徽之後臉色雖然變了變,但是卻沒有動手。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
司以徽無法明白薛氏的用意,而薛氏也看不懂司以徽的眼神。
半晌過後,薛氏忽然間伸手將一直護在懷中的盒子塞過去給了司以徽。
司以徽驚訝。
“這些東西都給你,你馬上叫殿下回來,你叫她回來!”薛氏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
司以徽低頭看了一下懷中的盒子,再看了看薛氏的臉,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並不知道盒子裡面裝着什麼,只是薛氏一直緊緊地護着,便是在處理肩膀上的傷之時也沒有放下過。
“這裡面是我所有的嫁妝,不但是我母親給我準備的,還有文德貴君以前的嫁妝,和安皇貴君給你那生父準備的嫁妝,都在這裡面!”薛氏似乎看出了司以徽的疑惑,“你生父的嫁妝原本該是給你的,可是那些都是陛下的養父和安皇貴君給的,陛下恨你生父你也是知道的,所以就給了我!不過現在我都給你,四皇子,我全部給你,但是你必須將你皇姐叫回來!”
司以徽眼中仍是有着驚愕。
“我爲什麼要叫你皇姐回來?”薛氏像是一瞬間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居然可以在司以徽沒有表示之時便讀懂了他的意思,“她是我的妻主,我差一點沒命了,她難道不應該回來嗎?!我的奶爹死了,他死了——”
薛氏又開始激動了。
高氏連忙上前,“正君……”
“你滾開!”薛氏言辭激烈地喝了高氏一聲,然後便繼續對司以徽道:“她是我的妻主,我的妻主,我有危險的時候她應該擋在我前面,我受傷的時候她應該陪在我身邊,我傷心的時候她應該安慰我!她沒有,都沒有!她既然說是她對不起我,爲什麼還要這樣對我?!她以爲將這些東西給了我便是補償嗎?我若是連命都沒了,我還要這些東西做什麼?!四皇子你告訴我,我希望的這些有錯嗎?有錯嗎?你將來嫁了人你難道不希望你的妻主這樣對你嗎?爲什麼你皇姐可以對我這樣狠心?沒錯,之前我對她是很不好,可是也不能怪我是不是?我本來就委屈難道我還不能發作發作?難道我要自己把自己給憋死了?奶爹死了,他死了……以前我總是恨她惱她的時候,奶爹總是會勸我的,他總是爲你皇姐說話,總是勸我跟你皇姐好好過日子,可是現在奶爹死了,她卻不在,不在——她又不是太女又不是禮王,她去東南做什麼?!若是她在,奶爹便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薛氏說着說着更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司以徽臉色動容,將手中的盒子擱在了一邊,然後往前伸手抱着薛氏,小心翼翼的,既要安撫他,也要當心不會弄傷他的胳膊。
薛氏沒有推開司以徽,這個時候他的腦子也不清楚,否則便不會將自己一直視作性命的東西這般輕易地給了司以徽,他只是需要一個人安撫他不安定的心,高氏做不到,司以徽同樣也做不到,不過,司以徽比高氏好些,他的安撫還是能夠起到一些作用。
“四皇子,四皇弟,你讓你皇姐回來好不好?我不會再和她吵和她鬧的,我一定會當好一個正君,我會的,一定會的……你讓她回來!回來!我好怕……我一閉上眼睛便會看見奶爹渾身是血,便會看見奶爹死在我懷裡……我再也不跟她吵了,四皇弟,你讓叫她回來,我好怕好怕……”
司以徽無法給他言語上的安慰,只能輕輕地拍打着他的背部。
一旁的高氏也紅了眼睛。
薛氏說了好多的話,最後甚至開始語無倫次,直到整個人都筋疲力盡了,直到司以徽在他的手心中寫下他這便去寫信之後,他方纔消停了下來。
高氏趁機端來了藥讓他喝下,然後服侍他睡下。
司以徽在薛氏睡下了之後方纔離開。
“四皇子。”高氏叫住了他,神色有些不安,“四皇子,正君他是嚇壞了。”
雖然正君這般行爲是情有可原,可是嚴格來說,也是不莊重。
司以徽笑笑,揮手錶示他明白,又示意高氏好好照顧薛氏之後,方纔離開,離開了偏殿之後,他便去找蜀羽之。
他答應薛氏的那些話都不是應付,而是實實在在。
蜀羽之從朝和殿回來之後便敬愛那個自己一個人關在了寢殿內,水墨笑的行爲他不是不可以理解,可是,便是理解了,這般見了,還是難以接受。
對於目前的情況,他忽然間覺得很累。
一種從未有過的累。
要處理好目前的混亂其實不難,只要能夠狠下心腸。
可是,狠下心腸,談何容易?
禮王、太女都不是他的孩子,可是,卻也都是她的孩子!
蜀羽之再一次想起了御書房暗格內的那個盒子,那裡面究竟裝着什麼?他該不該提前打開?該不該?
這時候,耳邊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蜀羽之當即大怒:“誰讓你進來的?!給本宮出去!”
話落,方纔發現竟然是司以徽。
司以徽愣在了原地,臉色有些難看。
蜀羽之見狀愣了一下,“徽兒?”
司以徽抿了抿脣,隨後上前無聲行禮。
“父君不是再說你。”蜀羽之緩和了聲音,隨後便細細地看了一遍司以徽,這些日子他很少注意甚至可以說是基本沒有注意司以徽,而如今一見之下,卻發現他比先前瘦了不少,也長高了一些,“過來,讓父君看看。”
司以徽笑了笑,隨即上前。
“長高了,卻也瘦了許多。”蜀羽之起身看着他道,“對不起徽兒,父君這些日子一直忙着,並沒有時間照顧你。”
司以徽搖頭,動手比劃道:“兒臣明白,兒臣也沒事,父君你不要擔心。”
“好孩子。”蜀羽之擡手撫了撫他的頭,“瘦了這般多,可是在擔心你皇姐和你母皇?”
司以徽點頭。
“你放心,不管是你皇姐還是你母皇,都不會有事的。”蜀羽之保證道,而是事實上,他的聲音也有些虛。
司以徽卻還是笑笑,隨後比劃道:“父君,兒臣有事情想和父君說。”
蜀羽之點頭,“什麼事?”
司以徽慢慢地比劃着,將薛氏的情況以及要求都告訴了蜀羽之。
蜀羽之見了之後,蹙起了眉頭,沉吟半晌,然後問道:“徽兒,你想你皇姐回來嗎?”
司以徽沉默半晌,然後,點頭,隨後搖頭。
“爲何?”蜀羽之問道。
司以徽低下了頭,拉過了蜀羽之的手,然後在他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道:“薛正君很難過,他希望皇姐回來,兒臣不想他難過,所以,兒臣想皇姐回來,可兒臣卻不知道,皇姐回來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自從司以徽學會了用手勢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之後,便很少這般在蜀羽之的掌心寫字。
而這一次,他卻選擇了用這種方法。
蜀羽之的心頭軟了許多,擡手看着他,“傻孩子,真的傻孩子……”
他明白司以徽的心思。
“即便你皇姐回來,也改變不了什麼,既然薛氏這般想着你皇姐,你便去信問問,看看你皇姐能不能回來。”蜀羽之說道。
通過正常的渠道,從京城去信到東南,最快也要大半個月,大半個月的時間,陛下的情況也基本定下了……
屆時,二皇女回不回來,於局勢都沒有任何的改變,不過便是她即刻出現在京城,對局勢的影響也是微乎其微。
司以徽聞言,點了點頭,又寫了好幾句關心蜀羽之的話,便退下。
蜀羽之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沒有因爲方纔司以徽的行爲而留下任何的痕跡,只是,掌心上卻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陛下……
我該在這時候打開那盒子嗎?!
應該嗎?!
……
佛堂前
司予述負手立着,沒有進去的打算,也沒有離開,只是這樣沉着面容站着。
她不知道司以琝爲何會進帝寢殿,更不知道他是自願還是被迫。
她讓他進宮來原本是想保護他,可是卻不想居然會得到這般一個結果!
想着司以琝在帝寢殿內隨時都會有染上疫症的危險,司予述負在了背後的手緊緊地攥着,緊的幾乎可以聽到關節活動的聲音。
爲什麼?!
爲什麼一個個都想將他們姐弟逼上絕路?!
爲什麼要將她逼到了這般地步?
逼的她去做那些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做的事情!
爲什麼?!
若是這世上真的有神靈,那這時候那些神靈又在做什麼?爲何坐視着這些事情發生?爲何聽不到塵世之人的虔誠祈禱?!
“太女殿下?”一道驚疑的聲音響起。
司予述循聲看去,便見角門處走出了一個人,正是程秦,她沒有說話,只是沉着面容盯着他,那目光讓人不寒而慄。
程秦有種想逃得衝動,可是不知爲何,卻忍住了,而且還起步上前,“見過太女殿下。”
“你不在大師身邊照顧出來做什麼?”司予述的聲音和她的面容一樣。
程秦一愣,“我……”
“你相信這世上有神靈嗎?”司予述沒有給他說下去的機會,忽然間岔開了話題。
程秦愕然。
“大師求了這般多日,可是母皇的情況卻一直不見好反而更加的糟糕。”司予述一字一字地道,“若是真有神靈,爲何便不施予憐憫?”
程秦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眼中仍有着愕然。
司予述盯着他,也沉默了下來,半晌後,嗤笑出聲,“本殿怎麼會跟你說這些!”說罷,便轉身離開。
“太女殿下。”程秦叫住了她。
司予述轉過身。
“聽說你遇刺……你沒事吧。”程秦聲音猶豫地道。
司予述看了他半晌,“想本殿死的人很多,但是,能夠這樣做的人,只有兩個。”
程秦微微睜大了眼睛。
“母皇和本殿。”司予述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跟一個厭棄的人說這些,或許,她心裡頭真的壓着太多的東西,“母皇如今沒有這個能力,而本殿也沒有尋思的打算,所以,本殿無事。”
程秦仍舊是詫異,似乎不認得眼前之人一般。
司予述沒有再說什麼,嗤笑了一聲,轉身繼續離開。
程秦呆呆地站在了遠處許久,然後,腦海當中猛然響起了方纔司予述所說的那句話:大師求了這般多日,可是母皇的情況卻一直不見好反而更加的糟糕。
更加的糟糕?
更加的糟糕?!
這般說……永熙帝的情況很不好?
她可能會死?
回駕崩?!
程秦的心忍不住涌出了一股解脫,那是一種大仇得報之後的解脫。
若是永熙帝因此而駕崩,那他便不必繼續在爲了是否該報仇而掙扎痛苦了!
可……
可若是永熙帝就這樣死了,那舅父……
舅父接受的了嗎?
程秦的心,再一次陷入了掙扎當中。
……
司予述進不了交泰殿,她也無法得知交泰殿內司以琝的情況,她除了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不要爲了這件事而去和水墨笑起衝突之外,便沒有其他的辦法。
雖然她不能去和水墨笑起衝突,可是,她卻將這股憤怒遷怒在了禮王的身上。
自然,她不是直接對禮王下手,而是,對那些可能是禮王的黨羽的大臣下手。
譬如說是上回早朝上支持禮王的那些大臣。
職位高的,比如說是姚心玉,她不能動,也不會動,因爲她可以肯定她沒有被禮王籠絡,而那些官職低的,且言語上支持過禮王的,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壓。
與此同時,司予述也開始插手六部運作,將籠絡大臣擺在了明面上。
謝淨芸如今可以說是公開站在了太女一方,因而,在籠絡大臣上面,她給予了司予述許多的幫助。
戶部,因爲有謝淨芸,司予述可以說是掌控住了。
刑部,因爲保和坊內的兩大刺殺事件,在司予述的面前也不敢喘口大氣,若說這一年誰最倒黴,便屬刑部尚書,先前東南一事,刑部已經壓力重重,後又有太女遇刺,藉着便是保和坊內兩大事件,將刑部給推到了風浪口,自然也不會在這時候給司予述惹事。
工部,餘雅淳在積極活動着,工部最要緊的部分便是武器研製,目前掌控在了工部尚書手中,是工部最大機密,餘雅淳最終目的便是這部分。
禮部,並不重要,不過因爲禮王便在禮部,因而,禮部官員受到的打壓是最爲嚴重的。
而最重要的兵部,雖然白瑞是兵部尚書,但是近幾年來,永熙帝似乎有意讓莊銘歆制約白瑞,因而,司予述能夠掌控的,也便是白瑞所能掌控的一部分,而莊銘歆的態度仍舊是模糊不清。
太女的這些舉動內閣衆人都看在了眼中,姚心玉憂心之下也提醒了幾句,不過司予述似乎並不打算接納她的提醒,仍舊繼續着。
司予述在朝堂開始籠絡大臣排除異己的同時,在軍中,也有多活動,城防軍那裡,司予述拿西南大營事件挾制住了於靈,雖然不能肯定她會效忠自己,但是,關鍵時候,她還是能夠讓她爲自己所用,因而,城防軍在某種程度之上可以說已經是在她的掌控當中。
至於莊之斯,司予述一直沒有動,爲了迷惑禮王也爲了迷惑莊家,甚至水墨笑。
而在西南大營當中,白瑞一直緊盯着榮王,雖然目前不能掌控住西南大營,甚至謝淨紋的目的也還未弄清楚,但是若是永熙帝一駕崩,司予述卻可以利用宮中的水墨笑和榮王正君來挾制榮王。
而要做到這一點,她便需要控制住宮中的三大侍衛營。
目前爲止,她能夠掌控的,也便僅限於外廷侍衛,御前侍衛以及內宮侍衛,都還掌控在了水墨笑的手中,而水墨笑手中的傳國玉璽,也是她不得不忌憚的。
這也便是司予述一直壓制着不讓自己和水墨笑撕破臉的根本原因。
爲了防着水墨笑手中的傳國玉璽,司予述走了下一步棋,她同意了太女正君先前要求搬到德貴君宮中住一事,而目的卻不是爲了讓他照顧那重傷的侍君,而是讓他想辦法將德貴君給拉攏住。
她想要德貴君身後司徒將軍的支持。
邊境三大軍營,西南的韓芷是永熙帝的心腹,司予述從未結果過她,而她的家眷也不再京城,因而,根本便沒有機會下手,不過若是永熙帝駕崩,她相信韓芷會支持她這個正統的太女登基,至於西北,司予述只能寄希望於白瑞的親妹白薇,若是她能夠將東南的司徒雨爭取過來,那即便西北真的反了,她也能夠微操勝算!
最要緊的是,禮王如今仍是被困在皇宮。
雖然只是掌控住了外廷侍衛,要對付水墨笑或許有些艱難,但是要對付禮王,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一切的準備,都是在爲永熙帝駕崩之後的混亂局勢而做的,然而,司予述似乎未曾考慮,永熙帝若是安好之後,如何解釋這一切。
似乎,她對永熙帝好轉,也不抱希望。
而便在司予述做着這些事情的同時,交泰殿帝寢殿內,永熙帝不知是真的聽見了司以琝的話,還是命不該絕,本已垂垂危矣她,卻奇蹟般的漸漸恢復了起來。
雖然好的很慢,雖然仍是意識還不是很清明,然而,身子對於藥性的反應沒有先前的那般嚴重,不再出現抽搐等狀況,更不再出現連藥也喂不下去只能硬灌的情況,而脈象,也不再是如同先前一般時強時弱。
更重要的是,因爲疫症而起的嘔吐高燒等症狀也在漸漸緩解。
也便是說,方子起了效用,而永熙帝的身子也撐了過來。
李院正和簡御醫狠狠地捏了一把冷汗,信心更是十足。
自從司以琝進了交泰殿之後,便搶去了蒙斯醉的地盤,除了擦拭身子這等近身照顧之事,他不得不讓給蒙斯醉之外,其他的,他都搶着不讓蒙斯醉碰。
隨着外面的寒意越來越明顯,時間也進入了十一月,大地步入了嚴冬。
而身處在寢殿內的衆人,對外面氣候的改變沒有多大的感覺。
十一月初十,京城迎來了第一場雪。
而便在這一日,永熙帝在長達幾日的暈厥當中清醒了過來,在之前的幾日,永熙帝也是有過甦醒,然而,意識卻仍舊是不清晰。
便是面對司以琝的叫喚,也如在夢中,沒有迴應。
而這一次,她的意識似乎清明瞭許多,因爲,她認出了司以琝,隨即,便是驚怒,她想開口說話,不過,喉嚨卻只能扯出了一句聽不出是什麼的聲音。
司以琝驚喜莫名,“母皇!母皇!你醒了!你醒了!李院正,簡御醫,你們快來了——”
李院正兩人一聽了話,便連忙衝了進來。
永熙帝很想跟司以琝說話,可是喉嚨便像是被火給灼傷了似的,根本便說不出話來,只能乾着急,幹憤怒。
李院正兩人上前,一個把脈一個仔細查看永熙帝的其他情況。
自然,兩人也注意到了她的神色。
簡御醫忙道:“陛下放心,三皇子沒事,他的身子很康健,並沒有染上疫症,陛下你的病情也開始好轉了,不太可能過人了。”
這話之後,永熙帝的臉色方纔好了些許。
司以琝見狀,淚水又涌了出來,隨後擡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琝……”永熙帝終於擠出了一個字,卻是嘶啞難聽。
衆人見了司以琝這般也是愣了一下。
司以琝上前,跪在了永熙帝的牀邊,“母皇,兒臣對不起你……對不起……兒臣不是故意說那些話的……”
永熙帝似乎愣了一下,然後,艱難地擡起了手,放在了他的頭上,撫摸了一下,雖然僅僅是一下,但是,卻足以讓司以琝難受不已。
“母皇——”司以琝撲到了永熙帝的身上,哭的更加的放肆。
永熙帝臉焦急了會兒,然後,卻平靜了下來,虛弱地低喃:“別哭……”
而也正是在這時候,蜀羽之最終下定了決心,他要提前打開那個盒子,看看裡面究竟放着什麼東西,太女這些日子在朝堂的動作他自然也是知道,而她的這些行爲,也正是讓他提前打開盒子的原因之一。
他需要百分百確定永熙帝的心意,然後,方纔能夠決定對太女的這些行爲是出手干預還是聽之任之,然而,當他從暗格中取出了盒子,打開了一看究竟之後,卻當場驚住了,即便他已經做了心裡準備,可是,看見了裡面的東西,卻還是無法平靜接受。
他震驚的甚至拿不穩那盒子。
隨着一聲輕響,盒子掉在了地上,裡面的東西灑落了一地。
而便在此時,一道聲音傳了進來,“蜀父君,你在這裡做什麼?!”
蜀羽之猛然循聲看去,卻見司予述沉着面容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裡,蜀羽之的臉,頓時更是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