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爭儲 054 其母其女
司慕涵雙眼倏然睜大。
瑄宇帝見她不說話,冷笑道:“怎麼?朕說錯了你了?這麼些年,你不提你的生父不是因爲你不孝,而是因爲你不敢,你害怕提及那個被朕罷黜的罪人而惹怒朕,你害怕那個你從未見過的生父會連累你,所以這麼多年,你從未提過他!如今卻爲了幾個與你沒什麼關係之人出言指責於朕,十六皇女,朕該說心善還算是該說你愚蠢!”
司慕涵眸光一閃,忽然覺得心底最陰沉的地方被翻了出來,沒錯,她是擔心被那不曾見過面的生父連累,不管他爲何被罷黜,但是他已然是罪人,所以她儘量避免提及他,儘量避開他的影響!
她不是不孝,而是自私!
可是即便如此,也輪不到她來指責於她!
“怎麼?不說話了?朕說錯了你了?”瑄宇帝譏笑道。
司慕涵雙拳握了握,倏然擡頭,“母皇說的沒錯,兒臣的確是不在乎兒臣的生父!”
瑄宇帝眯起了冰冷的眸子。
“正如母皇所言,兒臣爲何要去在乎一個被母皇罷黜的罪人,一個被母皇下旨賜死的罪人!一個給皇家蒙羞的罪人!”司慕涵倏然站起身,勾着嘴角,將她給他所定的罪名一個一個地說出,滿是譏誚,“兒臣爲何要去在乎這樣一個與人苟合之人!”
她是大周的瑄宇帝,爲了大周的江山,她可以犧牲任何人,即使父親當年沒有出那件事,怕是也絕對活不長!
她有什麼資格再來論及他!
更何況,當年之事,究竟真相如何,誰又知道?!
父親即便再愚蠢,再深愛那個女子,也不可能這麼愚蠢地在她滿月當天苟合!
既然已然下旨殺了那人,這會兒卻在這裡一副聖人的模樣教訓她?她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瑄宇帝臉色悚變,驚與怒在威嚴的臉龐之上夾雜,最後扭曲在一起,“你說什麼!”
“兒臣有說錯嗎?”司慕涵一臉正氣凌然,“程氏與人苟合,累及皇家聲譽,侮辱母皇威嚴,母皇只是下旨將他賜死,而沒有將他千刀萬剮凌遲處死已然是……”
她的話沒有說話,就被一陣脆生生的巴掌聲給打斷了。
瑄宇帝一身戾氣地大步走到她面前,揚手重重地揮下一掌,震怒地咆哮道:“逆女!”
司慕涵重重地跌在了地上,臉龐火辣辣的疼,口中泛起了淡淡的血腥味,她擡頭抹去了嘴邊的血絲,然後緩緩地站起,然後恭恭敬敬地跪下,擡頭,沒有驚恐,沒有憤怒,只是淡淡地笑着,雙眼沉靜如水,“母皇息怒。”
她並不擔心瑄宇帝因爲她所說的話而懲處於她,她若是這麼做了,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臉面,因爲當初給父親定下這些罪名的人就是她,
她大周的瑄宇帝,如何會做出這等愚蠢之事!
瑄宇帝的臉龐扭曲了幾下,額上幾乎可見冒出的青筋,冷脣顫抖着,血色漸漸地褪去,她緊盯着司慕涵,眸子內一片洶涌的暗潮,良久之後,咬牙切齒地道:“誰告訴你的!”
司慕涵忽然覺得有些可笑,誰告訴她的有區別的嗎?她居然在問誰告訴她的,難道她以爲這件事真的可以隱瞞一輩子嗎?
她這是在擔心若是這件事傳了出去,會玷辱了她的帝皇威嚴?
她彎着嘴,眼底一片冰冷,“母皇忘了,正是母皇昨日在泰陵中告知兒臣的!”
“不管父親犯了什麼樣的罪責,他都爲大周誕下了一個皇女,可是母皇卻說,他沒資格葬入母皇的泰陵,兒臣當時很是驚訝,因而細查了一下。”
司慕涵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大周皇帝,對她臉上的猙獰之色視若無睹,“當年母皇的確是封住了所有人的嘴,不過這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在得知了當年程氏所犯的大罪之後,兒臣完全明白了過來,程氏既然已經不潔,自然沒有資格葬入皇陵。”
她一字一字地說的擲地有聲、咬字清晰,“母皇方纔不是問,兒臣爲何做出縱馬行兇這等惡行嗎?正是因爲兒臣得知了這件事,一時間失了分寸,因而纔會犯下這等大罪!母皇知不知道兒臣爲何如此驚慌失措?當然,也是和母皇方纔所說的一樣,因爲兒臣擔心這樣的父親會給兒臣帶來極大的羞辱和禍害!同時,也是擔心,母皇會不會有朝一日又想起了這件事,從而下旨也給兒臣賜一杯鴆酒?!”
瑄宇帝面容一片猙獰,眸光無比的深沉。
司慕涵的心中倏然間冒出了一股莫名的快意,她從未想過會有這一日,她站在這個她畏懼了十多年之人的面前,恣意地發泄着心中積壓多年的憤怒和怨氣!
在不知不覺中,她早已融入了司慕涵這個身份。
她不再是異世的一抹孤魂,而是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司慕涵,她的一切,喜怒哀樂,愛恨情仇,都是她的!
多年來,她從不願意承認,她怕這個母親,更恨這個母親!
“兒臣真的害怕,畢竟,兒臣的生父做出了那樣的事情,說不定兒臣也並非母皇的血脈,大周的皇女!”
“十六皇女!”
瑄宇帝沒有說話,反而御書房旁的暖閣中傳來了一道厲喝,帶着責備。
司慕涵循聲望去,只見夜侍君一臉怒容地走了出來。
“十六皇女,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夜侍君沒有行禮,直接走到司慕涵面前,沉聲喝道。
司慕涵卻笑了笑,“夜父君何必震怒,兒臣不過是猜測一下而已。”
“你就不怕朕真的下旨殺了你!”瑄宇帝的話,除了刻骨的冰涼之外,似乎還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司慕涵抿脣一笑,“兒臣不怕。”
瑄宇帝斂去了臉上的猙獰之色,“爲何?”
“因爲兒臣怎麼可能不是母皇的女兒!”司慕涵正色道,聲音綿長卻堅定,“兒臣之前的確是懷疑過,甚至方纔進宮之前,兒臣還在懷疑,不過如今,兒臣卻可以完完全全地肯定,兒臣和母皇的確是親生母女。”
她緩緩地站起身來,與瑄宇帝平視,她看着自己在那雙浩瀚似海的黑眸中的冰冷影子,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有其母必有其女,兒臣與母皇都是一樣的自私自利,冷血無情,如何可能不是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