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侍君既然不舒服,你邊去看看吧。”趙氏握着司慕涵的手,微笑道。
司慕涵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背,“你如今最要緊的便是養好自己的身子,無需爲了這些事情而憂心。”
說吧,便轉過視線,面沉如水,“既然不舒服那便去請御醫,來找朕做什麼!”
那宮侍聞言,垂着頭應了下來,然後退了下去。
“涵涵……”趙氏斂去了笑容,轉爲了不安,“你……還是去看看吧……恪侍君……他畢竟懷着你的孩子……”
司慕涵正欲開口,然而卻被蜀羽之給搶先了。
“趙公子說的沒錯,恪侍君他始終是懷着陛下的血脈。”蜀羽之說道,聲音卻略顯僵硬。
司慕涵轉過視線看向了他,眉頭微蹙。
“陛下回宮不久想來還不知道,當日陛下出宮前去圍場當日,恪侍君衝撞了豫賢貴君,次日恪侍君被鳳後責罰禁足思過。”蜀羽之直視着司慕涵,然而,眼底卻像是蒙上了一層迷霧一般,看不清楚思緒。
司慕涵聞言眉頭蹙的更緊。
“想來恪侍君心裡也是難過,放纔會身子不適。”蜀羽之繼續道,“不過雖然恪侍君有過,但是始終身懷皇嗣,便是爲了大周千秋萬代,皇嗣也不容有閃失。”
“涵涵……”這時候趙氏也開了口,神色中帶着哀求,“你去看看吧,我真的沒有事情,我一定聽話好好休息,不會讓自己再出事的!”
司慕涵看着他,似乎還是沒有決斷。
“而且……”趙氏看了一眼蜀羽之,然後方纔道:“我也想和翊君好好說說話……”
蜀羽之也開了口,“臣侍也希望能夠和趙公子好好談談。”
司慕涵沉吟會兒,又看了看蜀羽之,卻始終還是沒有同意。
“陛下便這般不放心臣侍嗎?”蜀羽之眉宇之間露出了一抹哀慼。
司慕涵神色微動,最終點了點頭。
趙氏重展笑容,一一應下了司慕涵的千般囑咐,最後目送着她離開了寢室。
蜀羽之一直在旁將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心亂如麻。
在司慕涵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之後,趙氏還是眷念不已地看着門口許久,最後,方纔斂去了笑容,緩緩擡起了視線,看向了蜀羽之,神色很是複雜,欲言又止。
蜀羽之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先讓旁邊候着的宮侍出去,“本宮有話想和趙公子說,你們先退下吧。”
自然,那些宮侍不可能立即答允。
蜀羽之沒有訝然,轉過視線看向了趙氏。
趙氏開了口,“你們退下吧。”
“陛下有旨,讓奴侍等在此照顧公子。”一宮侍代言開口。
趙氏笑了笑,“翊君在這裡照顧我便可,你們先退下吧,若是陛下怪罪下來,我會一力承擔。”
那些宮侍猶豫了會兒,方纔應了下來退了出去。
寢室內只剩下了兩個人。
趙氏動着嘴脣,但是話總是說不出來。
蜀羽之暗暗吸了口氣,儘可能地壓制着自己凌亂的思緒,“本宮已經知道了。”
趙氏聽了蜀羽之的話,臉色先是一僵,隨後便是苦笑,帶着悽然的苦笑,“述兒告訴你的?”
“誰說的,重要嗎?”蜀羽之沒有正面回答。
趙氏搖頭,“不,是不重要,你……不相信我對嗎?”
蜀羽之沒有回答。
“你自稱本宮……”趙氏聲音也染上了苦澀,“便已經說明了,你並不相信……我在你的面前,只不過是涵涵帶進宮的一個民間男子罷了……”
蜀羽之合了閤眼,“你讓本宮如何相信?”
趙氏繼續苦笑,神色中的悽然更加的深,“是啊,我如何能夠讓你相信……借屍還魂……別說是你,便是我……若非親身經歷,我也一樣不會相信……可是即便我是親身經歷,可是……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證明……證明自己沒有說謊……我甚至連以前的記憶都忘了許多……”他的話頓了頓,半垂着眼簾的眼眶當中落下了一滴淚,隨後,方纔繼續緩緩地道:“當日,我在海上落水之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再次醒來便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驚慌之下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在那猛虎的襲擊之下暈厥了過去,醒來之後,便看見了御醫……我吵着要見涵涵……可是等我見到了涵涵之後……涵涵卻不認得我……當我說是她的皇貴君是她的阿暖的時候,她甚至用一種極爲陰狠的目光看着我,警告我說若是膽敢再冒充……她便將我碎屍萬段……”
趙氏的話又停了下來,然後,合上了眼睛,淚水不斷地滲出,蒼白的面容當中充斥着濃郁的痛苦。
蜀羽之神色抑不住輕輕顫抖,卻始終咬着牙,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聽了這番話,他的心更是亂了。
究竟是不是。
他真的分不清楚。
真的。
“涵涵一開始也是不信我……不過好在我……後來,她終於信了我……終於信了我……”趙氏此時已經哭成個淚人了,然而,語氣卻轉爲了慶幸,轉爲了欣喜。
而趙氏這般含糊其辭的說法,卻讓蜀羽之在混亂當中抓到了一絲的不對勁,“既然你說你忘了不少事情,那你如何讓陛下信你?”
鳳後說的沒錯,既然他都忘了很多事情,說不出過去的那些事情,他又如何讓陛下相信她?
陛下爲了會相信他一個人的一面之詞?
趙氏淚水止住,面容也微微一顫,眼底更是閃過了一抹無措,他沒有立即回答蜀羽之的問題,而是這般沉默了半晌。
蜀羽之的眸光隨即轉爲了深究以及銳利。
趙氏握了握拳頭,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擡起視線迎向了蜀羽之探究的目光,給出了一句斬釘截鐵的話,“我不能說。”
“爲何?!”蜀羽之擠出了兩個字,神色也沉了下來。
趙氏沒有解釋,而是咬緊了牙關道:“就是不能說。”
蜀羽之臉色更是不好看。
趙氏沒等蜀羽之開口,便又悽然地笑了笑,說道,“翊君……我知道我的這些事情很難讓人相信,我也知道你們擔心什麼,我雖然沒有法子證明自己所經歷的事情都是真的,但是我卻可以向你們證明,我不會傷害涵涵!”
他吸了吸氣,哽咽地道:“我很慶幸上天給了我這般一個恩賜,讓我能夠回到涵涵的身邊……雖然我忘了不少事情,但是……我卻還記得所有的人……記得涵涵……記得我愛她……記得你們……還記得孩子……雖然我遺忘了那些曾經讓我極爲幸福的回憶……雖然我一眨眼間便失去了好多年……但是……我能夠活過來,能夠有機會繼續陪着涵涵……我已經很滿足了……翊君……如今,我什麼也不想了,只想着好好呆在涵涵身邊,好好守着我的兩個孩子……對於我來說,我離開述兒和琝兒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罷了……可是……卻不曾想到……居然過了好些年……在海上,我墜入海中的那一刻,心裡想着念着他們,我向上蒼祈求,只要能夠讓我再見他們一面,便是讓我萬劫不復我也在所不惜……一眨眼便這般多年了……述兒真的長大了許多,大的我幾乎都不認得了,我知道述兒其實心裡也是懷疑的……所以這般多日,她都沒有來看我……琝兒……還有琝兒……我的琝兒……他居然在外邊浪跡了這般多年……”
趙氏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擡起手,捂着臉哭了起來。
蜀羽之腦海中的思緒混亂不已,即便他和皇貴君相識相處十多年,然而如今,卻還是無法判斷眼前之人所說的是真是假,“你好好休息吧。”
他擠出了一句話,然後,轉身便走出了寢室。
腳步匆忙的如同在逃離着什麼似的。
便在蜀羽之離開寢室沒多久,趙氏捂着臉的手垂落了下來,那淚跡斑斑的面容上依然沒有方纔的哀慼,而那哭紅了的眼睛中,閃爍着如刀芒一般的銳利……
……
蜀羽之交泰殿前不遠處的必經宮道遇見了蒙斯醉。
蒙斯醉從水墨笑哪裡得知了事情的經過之後,思緒也是無法平靜,離了朝和殿之後,他便直接往交泰殿而來,然而,卻在就要到的時候停了下來。
隨後便這般呆呆地凝望着前往巍峨的交泰殿。
臉色一點一點地蒼白。
蜀羽之見到了蒙斯醉,先是一愣,隨後,便緩步上前,顧不得平日的禮節,而是,直接問道,“你也知道了?”
蒙斯醉凝視着他,脣瓣顫抖了半晌,方纔艱難地擠出了一句話,“是他嗎?”
蜀羽之沒有立即回答,神色僵硬地沉默半晌,然後,緩緩說道:“我不知道。”
蒙斯醉眸光微顫。
“趙氏……長得很像……皇貴君……神態也像……可是……”蜀羽之沉吟會兒,“臣侍還是無法確定……他就是……”
蒙斯醉越過蜀羽之,又看向了交泰殿。
“你要去嗎?”蜀羽之問道。
蒙斯醉臉色又蒼白了一些,牙關緊咬了會兒,“她爲何會堅信不疑?”
蜀羽之搖頭。
蒙斯醉隨即輕笑了一聲,帶着無盡的涼意,“其實我們相不相信根本便不重要,只要她相信了,他就是了……”
“豫賢貴君……”蜀羽之神色微變。
蒙斯醉收回了視線,轉過身,離開。
腳步有些不穩。
蜀羽之沒有追上去,而是愣在了遠處。
司慕涵並沒有去看恪侍君,而是派了冷霧去宣了一道口諭,讓他修身養性安分守己地在宮裡面安胎。
恪侍君爲此震驚不已,同時也開始驚恐起來,拉着柳江尋求着解決之道。
柳江早便預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之所以沒有阻止恪侍君讓人去請永熙帝,也是爲了讓他早些認清自己的身份,別以爲有了皇嗣就可以不將所有人放在眼中,不過雖然柳江十分不待見恪侍君,但還是給了他法子,讓他先按兵不動,等平安生下皇嗣之後再做打算。
恪侍君雖然不願,但是卻也沒有法子。
“陛下爲什麼會這般絕情?便是陛下不寵愛本宮,但是總還是在乎本宮腹中的皇嗣嗎?一定是誰在陛下面前嚼了舌根說了本宮的壞話!是誰?是鳳後?還是豫賢貴君?一定是他們!他們生怕本宮生下了皇女會威脅到他們,所以便這般作踐本宮!你們等着,本宮不會變這般認輸的!等本宮誕下了皇女,本宮定然要讓你們好看!”恪侍君咬牙切齒面容猙獰地喝道。
柳江實在想不明白他有什麼樣的本事讓鳳後以及豫賢貴君好看,而且,在他看來,如今最大的威脅並不是鳳後和豫賢貴君,因爲他們的地位穩固,根本不會自降身價來一個根本無足輕重的人作對,反而是今日宮中傳聞中的那個和全宸皇貴君又七分相似的趙氏!
恪侍君不是不知道趙氏的存在,只是他卻並未將趙氏放在心上,在他看來,趙氏不過是藉着長得有幾分像死了的全宸皇貴君罷了,別說是一個長得相似的人,便是那死了的皇貴君出現,他也未必會忌憚,不過是一個死了這般多年的一個老男人罷了,他纔不信陛下心裡還會記着他!
……
十一月初一。
上書房休沐日。
司予述沒有如同往常一般和兩個伴讀一同出宮體察民情,而是推說有事不出宮,讓兩個伴讀不必等她,隨後,又換了便服,帶着一個侍衛,悄悄地往雪府而去。
這幾年,雪硯開設的棋社不但成了文人墨客最愛的相聚之地,漸漸的,朝中愛好棋藝的官員也時常光顧,而朝中的大臣,除了武將之外,大多數都愛棋,即便有些武將,也是愛棋,譬如說西南大營的主將謝淨紋謝家大小姐。
所以趙氏的事情,雪硯自然也是知曉的。
司予述到了之後,雪硯卻沒有立即問起這件事,因而眼前不過十四的孩子,臉上卻有着不與年紀相符的滄桑。
那雙本該洋溢着快樂的眼眸,此時卻是佈滿了血絲。
雪硯使退了下人之後,便溫和地問道:“四殿下最近沒有休息好?”
司予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回答,而是端着茶杯抿了口茶。
“四殿下。”雪硯嘆息一聲,眼中有着清楚的心疼,“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是陛下的皇女。”
那趙氏的出現,真的造成了這般大的影響嗎?
司予述擱下了茶杯,“大姑媽聽說了吧?”
雪硯點了點頭,“那趙氏即便再像你父君,但是他始終不是你父君,四殿下不必擔心陛下會因爲趙氏而冷落了你,陛下或許會一時沉迷,但是,你父君,不是一個長得相像的人便可以取代的……”
若是真的被取代了,那隻能說,汐兒愛錯了人。
司予述沉吟會兒,“母皇說,那趙氏是父君,父君借屍還魂。”
雪硯聞言大驚失色。
司予述已經習慣了這種震驚的反應,不帶笑意地笑了笑,然後,便緩緩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雪硯聽完了所有的事情,又過了許久,方纔再一次說出話來,即便如此,她的聲音還是帶着未曾散去的震驚,“你覺得……會是真的嗎?”
借屍還魂?!
她是在一些奇趣雜文的書中看過這樣的事情,可是可能嗎?
汐兒……
他真的回來了嗎?!
司予述沉默會兒,雙手握緊了手中的茶杯,“本殿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給本殿的感覺很慈愛,但是和父君的不一樣……”她擡起視線正視着雪硯,“大姑母,父君雖然離開了我們好些年了,但是,本殿永遠也忘記不了父君給我的感覺。”
雪硯久久不語,最後,吐出了一句話,“此事有詐?”
“本殿……我不知道……”司予述換了自稱,從兩年前開始,大姑母便要求她在外人的面前自稱本殿,即便是在她的面前也是如此,她說這是她的權利也是她的責任,她明白大姑母這般做的用意,可是,如今她只想找個親人傾訴,父後對她是很好,只是,如今父後依然是認定了這件事不是真的,而蜀父君……也許是因爲他養了官氏的兒子,即使她知道蜀父君也是真心地關懷她,可是,她卻無法做到如同當初一般親近,而蒙父君……這些年,她也感覺出來,他似乎在遠離着自己……她斂了斂思緒,然後繼續方纔的話題,“不過父後是這般認爲,大姑母,我今日前來,是想請大姑母幫我一個忙。”
雪硯握了握拳頭,“你說。”
“趙氏……他說想見琝兒……母皇說了讓人去接琝兒回來……我以琝兒也快回來想給他一個驚喜爲名阻止了母皇……”司予述吸了口氣,繼續道,“我想讓大姑母去信,讓二姑母尋個藉口阻止琝兒回宮……否則,琝兒若是回宮,而此事又有詐,那琝兒便會空歡喜一場,大姑母,這些年,琝兒已經受了太多這樣的痛苦了,我不能讓他再承受一次……而且……”她咬了咬牙,臉色有些蒼白,緩緩說道:“借屍還魂,何等荒謬……”
雪硯聞言,凝視着司予述半晌,最後,點了點頭,“好。”
……
在司予述去了雪家沒多久,水墨笑終於下了決心去再一次去了交泰殿,不過這一次,他卻不是去見趙氏,而是直接找上了司慕涵。
司慕涵此時正在御書房中處理政事。
水墨笑這一次的求見沒有受到阻難,很快便見到了司慕涵,雖然不過是幾日時間,但是,他卻明顯地感覺出來,司慕涵整個人的氣韻都不一樣了,沒有以前的死寂,渾身散發出了喜氣,握了握拳頭,壓下了心中的痛,緩步上前行禮,“臣侍見過陛下。”
司慕涵擡頭看向他,“平身。”看了看他,又道:“坐吧。”
水墨笑沒有推託,走到靠窗的一排椅子上坐下,隨後直接進入了主題,“臣侍今日前來是想問問陛下打算給趙氏什麼樣的位份?”
司慕涵聞言,眉間蹙了蹙。
水墨笑不等她說話便又繼續道:“臣侍覺得借屍還魂這件事不宜宣揚出去,述兒也跟臣侍說過,陛下也不想讓這件事傳出去。”
“述兒都跟你說了什麼?”司慕涵眸子深邃淡淡問道。
水墨笑神色平靜,“述兒知道什麼便說了什麼,不過述兒說什麼也不重要,重要是,陛下打算如何?”
司慕涵的臉有些冷,“那鳳後呢?”
水墨笑自然是感覺出來司慕涵態度的轉變,“雖然陛下認定了趙氏便是皇貴君,但是,陛下相信,臣侍幾個也知道這件事,不過,外人卻不知道,朝堂中的大臣也不知道,而且這件事還不成宣揚出去,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趙氏只是一個民間男子,臣侍覺得,皇貴君這個名分,趙氏怕現在還擔當不起。”
司慕涵眯起了眼睛,聲音也沉了下來,“鳳後話中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