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慕涵低着頭看着眼前這個渾身散發着絕望和悲傷的男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沒有挖人傷疤的興趣,然而若是這傷疤牽扯到如今這些事情,她便唯有狠心一回。
“陛下真的想知道嗎?”蘇惜之沒有如之前那般的堅持而是喃喃問道,他本想將這件事帶在墳墓裡頭,可是如今每一個人都在逼他,逼得無路可走,便是想死也沒有權利!
她說的沒錯,若是現在他死了,那個人定然會鬧出一番大風波,可是若是她知道了這些事情,又會是一場怎樣的風波呢?
蘇惜之不想去想,然而,卻也逃不了!
“本來你答應過先帝要保守這個秘密朕不應該再這般勉強於你,可是事情到了這一地步,貴王可以說是爲了你已然發了瘋,朕已經沒有退路。”司慕涵沉着面容正色道,“你也一樣沒有選擇!”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便是先帝之靈也不會怪罪於朕與你。”
蘇惜之垂下了眼簾,雙手雙手死死地摳着冰冷的地面,彷彿那將那堅實的地面給摳出了一個洞來。
司慕涵沒有催促,而是安靜地等待着蘇惜之的話,雖然她不知道當年的事情,但是卻可以猜測的到,絕對不會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蘇惜之說當年聖祖皇帝從未想過要將皇位傳給貴王,那貴王便是聖祖皇帝的一顆棋子,如先帝廢太女等人一般,只是貴王卻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也許先帝生前不與她提及貴王一事可能是因爲對貴王心存愧疚,如同當初她得知廢太女竟然成了她的靶子之時心生內疚一般。
先帝與貴王是同胞姐妹,感情自然比她和廢太女要好的多。
可是既然聖祖皇帝沒有想過要將皇位傳給貴王,爲何貴王能夠插手暗衛?
先前她以爲貴王之所以在暗衛中有自己的勢力,是因爲她曾經被聖祖皇帝議儲,而將暗衛中的一切勢力交給貴王供其差遣也屬正常,可是若是沒有,貴王何以能夠插手暗衛?
司慕涵並沒有懷疑蘇惜之這件事是說謊,便是她也能看得出來,貴王不適合當一個皇帝,那般張揚妄爲的性子絕對不是一個帝皇應該擁有的,聖祖皇帝沒有理由棄先帝而選貴王。
對於這件事,司慕涵對貴王有着同情,然而這同情卻也不能抵消她心中的憤怒,念在她是她的親姨母的份上,先前的那些事情她已經不和她計較了,可是這一次,她卻太過分了!
她生父的事情不僅牽涉到她,弄不好還會成爲皇室的醜聞,她便是不認她這個侄女,也該認她自己也是皇家的人,但是卻還是做出這般不顧皇家顏面的事情來!
蘇惜之擡頭看着司慕涵,此時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血色,蒼白如同一張白紙,“我五歲進宮做宮侍,九歲的時候我被先帝欽點爲她身邊的貼身宮侍,因爲先帝是太女,她身邊的人來日也會是宮中極爲重要的人,尤其是貼身宮侍,來日更是內務府中後宮的總管,因而當初聖祖鳳後說要給她挑選貼身宮侍之時,她有自行挑選之權,那時候我方纔十歲,其實並不適合當先帝身邊的貼身宮侍,便是連聖祖鳳後都反對,只是先帝卻堅持,後來我方纔明白爲什麼,聖祖鳳後之所以讓先帝挑選貼身宮侍,除了照料她日常起居之外,便還希望將來由她親自挑選的貼身宮侍當她成年的初侍……只是先帝卻不願意以貼身宮侍作初侍,因而便選了年僅十歲的我,那樣,待先帝成年之際,我卻還未長成……不過後來我也從先帝的口中得知了另一個原因……先帝不想將來身邊的貼身宮侍與自己除了主僕之外還有其他的牽扯……她說,她需要一個可以幫她處理瑣事而不會造成任何麻煩的心腹……也正是因爲她的這句話……這一生,我都未曾對自己身邊最親近的女子動一絲一毫的情感……因爲那是一條不歸路……可是我卻怎麼也想不到,便在我成爲先帝貼身宮侍的那一刻起……卻已經踏上了另一條不歸路……對於先帝的選擇,聖祖鳳後極爲的不解,亦是不悅,然而當時聖祖鳳後雖然偏疼年幼的次女,然而先帝始終是太女,是他的長女,是他未來的依靠,便是不悅,卻也沒有爲了這般小事而和先帝鬧……只是因爲我年紀小,聖祖鳳後不放心我去照料先帝,便先將我帶到了朝和殿內親自調教……便是在朝和殿中,我第一次遇見了與我年紀相仿的貴王……”
他的話頓了頓,擡頭看了看旁邊的窗戶,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那一日下午,陽光亦是這般的溫暖……”
蘇惜之的面容漸漸地染上了迷離,仿若已經沉浸在了回憶當中無法自拔。
他還記得,那一日的清早,他因爲規矩上的一些錯處而被聖祖鳳後罰跪在了大殿上,一直跪倒了下午依舊未曾得到赦免,便在他快要支撐不住之時,忽然間卻見一道人影從窗戶外躍了進來,卻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
那女孩笑嘻嘻卻也好奇地看着他,問道:“你便是皇姐親自選的那個貼身宮侍?”
蘇惜之當時雖然沒有見過那女孩,但是聽她的稱呼還有她的年紀,便也猜出了她的身份,她便是鳳後最寵愛的三皇女司彌玥,他不敢怠慢,便恭敬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奴侍正是太女的貼身宮侍蘇惜之。”
“蘇惜之?”司彌玥挑了挑眉,“你的名字很好,可是皇姐給你取的?”
“不是。”蘇惜之搖頭,“這是奴侍進宮之前的名字。”
司彌玥笑了笑,“這倒是奇怪,本殿聽聞宮侍進宮都是要棄了姓氏的,除非得到了主子的恩准方纔可以沿用,如此看來,皇姐倒是挺喜歡你的。”
“奴侍不敢。”蘇惜之沒有解釋什麼,謙遜地道,在皇宮生存多年,他懂得了一個道理,那便是和主子說話的時候,話是越少越好。
“其實本殿很好奇皇姐那般沉悶的人爲何會選一個孩子當自己的貼身宮侍。”司彌玥眯着眼笑道,“所以本殿便趁今日父後不在過來看看,惜之惜之,叫着這個名字便像是在告訴自己要珍惜你一般,皇姐是不是便是因爲你的名字而選中了你的?”
蘇惜之愕然,根本便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司彌玥笑得燦爛,“不過這個名字倒真的是好聽,不想本殿身邊的那些宮侍,名字都俗氣的很,這樣吧,本殿也喜歡你,不如本殿去向皇姐將你給要過來。”
“不可以!”蘇惜之連忙道。
司彌玥笑容頓了一下,聲音有些惱怒,“爲什麼?”從她懂事以來想要的東西從未得不到過,而如今她不過是要一個宮侍罷了,怎麼就不可以?“你擔心皇姐不同意?你放心,皇姐不會跟本殿爭一個宮侍的,若是真的要爭,母皇父後都會幫本殿的,你便等着,本殿這便去向皇姐討要你。”
說罷,便立即往外走去。
……
“那時候我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她便走了……”蘇惜之蒼白的面容染上了一絲笑意,“只是當時,我是真的不想呆在朝和殿,在聖祖鳳後身邊學規矩的日子中,我很清楚地感覺到了鳳後並不喜歡自己,甚至厭棄自己,不過當時我只是以爲聖祖鳳後是不喜歡我年紀小,生怕我伺候不好先帝……聖祖鳳後的性子算的不得上好,遠遠及不上先帝的和裕鳳後,在那時若是他不喜歡的人,雖不至於置之死地但日子卻絕對過得都不會好,雖然那日先帝一臉嚴肅的樣子讓我有些畏懼,但是她既然是選了我,那定然不會厭棄我方纔對,我想在先帝面前當差總好過在聖祖鳳後面前日日提心吊膽……只是當時我也知道我並沒有其他的選擇,因爲那時候的三皇女雖未曾封王,但是卻也已經是極爲得寵了,若是她開了口,不管是聖祖皇帝還是聖祖鳳後都會同意,便是先帝不願意卻也只得同意,而先帝是絕對不會因爲一個宮侍而和聖祖皇帝聖祖鳳後爭辯的……只是世事便是這般的奇怪……先帝不但堅決不願意將我讓給貴王,甚至爲了這件事而頂撞了聖祖皇帝……當時我是嚇壞了,生怕聖祖皇帝一怒之下會要了我的性命……後來,先帝贏了,當日我便被領到了太女宮中,正式成爲先帝的貼身宮侍……那時候我也問過先帝爲何那般對我,可是先帝當時並沒有說……直到許久之後,我方纔明白,先帝之所以執意要我並非因爲我有多好,而是因爲先帝心有不忿……對聖祖皇帝和聖祖鳳後偏寵貴王而不忿……只是這些不忿一直被先帝很好地壓在了心中,直到貴王連她的貼身宮侍都想要去的時候,先帝方纔泄露出來……那時候我因爲不需要面對聖祖鳳後而暗自欣喜,可是卻沒有想到,便也是因爲那件事,引發了後面的一連串變故……”
蘇惜之的敘述中斷了會兒,臉上的笑意也消散了,只剩下悽然,“那日以後,我便在先帝的太女宮中伺候,然而許是因爲不甘心或者是因爲真的對我有許多的好奇又或許是因爲想弄清楚爲何先帝可以爲了我而和聖祖皇帝和聖祖鳳後起衝突,貴王三番兩次地循着藉口來找我……一開始她是帶着怒意的,總是尋我的錯處……然而漸漸的……她的態度便好了許多……直到先帝成年可以出宮另立太女府之時,我們卻已然成了朋友似的……真的很奇怪,我們的身份明明如此天差地別,然而最後卻到了無所不談的有好地步……我是太女的貼身宮侍,自然要隨着太女出宮,我原本以爲,出了宮,我們便不會再相見,只是沒想到,便是我出了宮,她卻還是時常找着藉口去太女府中尋我……日子彷彿和宮中的差不過,她心情不好之時來找我傾訴,被聖祖皇帝讚許了也來尋我,讓我一同爲她開心,便是日子無聊了也來尋我,讓我陪着她……漸漸的,她來太女府的次數越來越多,直到後來,先帝也察覺了什麼,將我召去詢問此事……當時我不知道如何解釋這件事……我心中知道不該和她那般的親近,可是每一次見到她,我總是覺得高興……那時候我方纔十來歲,根本便不懂這是什麼……只是先帝既然開了口,我便不能再這般下去了……因而在下一次她來尋我之時,我便明確地告訴了她,我要伺候先帝,沒有時間,讓她不要再來……那時候她很生氣,甚至認爲是先帝對我做了什麼方纔讓我這般,一怒之下便去尋了先帝……卻也是在太女府中鬧了一場方纔離去……然而我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覺得,她不過是如同當初一般是不過是和先帝慪氣,一時不忿而已,而自那以後,她便也沒有再來找我……直到先帝迎娶正君的那晚上,她再一次找上了我,然而告訴我,她喜歡我,要迎娶我爲正君,便如同先帝迎娶和裕鳳後一般,風風光光地迎娶我進門……”
他的話愣了好半晌方纔繼續說下去,“那時候我驚呆了,根本便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應,而她卻信誓旦旦地說着一定會娶我……那一晚,我一夜未睡,手裡邊拿着她給我的那表露愛意的詩文,沒有欣喜,卻有着無限的驚恐,我不過是一個宮侍,如何配得上她?更讓我恐懼的是,那一刻我方纔明白爲何我會那般喜歡和她說話……因爲我也動了心……可是她所說的話是真的嗎?那時候她尚且未成年,如何便這般的確定自己喜歡我?而我……卻也因爲我們之間不會有如同她所描述的那般幸福而黯然傷神……從那以後,她便更是時常來找我,卻不再如以前那般光明正大的由正門而進,她說這是因爲擔心先帝會傷害我……她說先帝因爲聖祖皇帝和聖祖鳳後偏寵她而忌恨她,若是先帝得知了她喜歡我,定然會傷害我……所以她要瞞着先帝來看我,也跟我說,不要讓先帝覺察出來我們的關係……她說如今她還未成年,不能迎娶正君,未免先帝破壞我們的關係,傷害我,便只能先瞞着……雖然她不懼怕先帝,但是卻因爲當初先帝執意不願讓出他一事而心有餘悸,所以瞞着先帝是最好的法子,不過她卻承諾我說,待成年之後,定然立即向聖祖皇帝請旨賜婚,屆時便是先帝再想阻難也阻難不得……其實我是知道我和他是沒有可能的,別說是正君,便是側君侍君我怕是也擔不起,便是願意絕後嗣成爲她的初侍,聖祖鳳後也不會允許,因爲自從先帝爲了我而公然違抗他的心意之後,他便是更容不得我,如何會願意讓我成爲他最疼愛的女兒的君侍?我明明知道沒有可能,可是偏偏卻無法自抑地一步一步淪陷……甚至有時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會將所有的顧慮一掃而空……”
“在她成年當日,聖祖皇帝下旨封了她爲王,且親自擇了貴字爲封號,貴王貴王,聖祖皇帝說,她要讓她成爲大周最尊貴之人,這話一出,天下皆驚,最尊貴之人……這大周最尊貴之人不就是大周的皇帝嗎?隨後所有人都在說,聖祖皇帝要換太女,尤其是聖祖鳳後……
貴王自幼便好動亦是活躍的性子,而先帝卻因自幼便封做了太女且由聖祖皇帝一手教養,性子越發的沉,雖都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但是這般一比較下來,自然是貴王的性子討人喜歡,聖祖鳳後的心便也偏向了貴王,聖祖鳳後性子要強,自己偏愛次女,便也想着其他人也如同他一般,尤其是聖祖皇帝,而聖祖鳳後的心願也是達成了,聖祖皇帝對貴王的寵愛一日比之一日濃。
而自貴王封王之後,聖祖皇帝更是器重貴王,讓她成了朝堂上最的寵信的朝臣,甚至讓她的風頭蓋過了先帝……那時候,便是先帝都認爲,聖祖皇帝是要廢了她……種種的不利傳聞還有聖祖皇帝日益明顯的態度,幾乎將先帝逼到了絕境,面對這般境地……便只會有兩條路……一便是主動交出太女之位,退讓一步保住身家性命,二便是破釜沉舟般拼力一搏,成了便得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輸了便只有死路一條……只是先帝一個也沒選,或許因爲她很清楚,不管哪條路都是走不通的,她當了那般多年的太女,便是最後退讓了,貴王容得下她,其他的大臣也未必容得下,而謀逆……先帝是聖祖皇帝一手調教出來的,她自然知道自己是鬥不過自己的母皇的……所以,在最後被逼的就要崩潰之時,她到聖祖皇帝面前,將一切都攤開來說……既然她已經沒得選擇,便將所有的選擇權交給了先帝,那一日,先帝與和裕鳳後說,既然左右逃不過一個死,便不如死的痛快些,和裕鳳後沒有阻難先帝,但卻還是不放心,便讓我隨着先帝進宮……”
蘇惜之的話截然而止,他環視着身處的御書房,良久之後,方纔緩緩道:“那日,便也是在這個御書房中,先帝將多年以來的不甘和憤怒一一訴諸於聖祖皇帝,先帝本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前去的,她甚至不在乎這件事會不會傳出去,絲毫不在乎御書房內還有其他宮侍,以及跟在她後邊的我……聖祖皇帝也是沒有想到先帝會做出這等事情來,在那一瞬間,我甚至可以看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聖祖皇帝的臉上居然流露出了震驚……先帝這般行爲可想而知會讓聖祖皇帝多麼震怒,而聖祖皇帝卻也是太過於震怒,便也如同先帝一般,當着所有人的面便這般斥責了先帝……只是……只是……便是先帝也未曾想到……聖祖皇帝會說出那般話來……”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而是擡頭看向一直靜靜凝聽的司慕涵,“陛下你知道當時聖祖皇帝說了什麼嗎?”
司慕涵沒有回答,可是心裡卻已經知道了答案。
“聖祖皇帝說,她根本便沒想過廢除先帝太女的位置,沒錯,她是極爲的寵愛貴王,然而這一切不過是爲了先帝,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先帝,爲了大周的江山!”蘇惜之的聲音變得有些咬牙切齒,甚至帶着恨意,“世人皆說,聖祖皇帝看重嫡出次女比之身爲太女的嫡長女還有勝出許多,便是連聖祖鳳後亦是這般認爲,可是她們都忘了,聖祖皇帝不僅僅是一個妻主一個母親,她更是大周的皇帝,身爲大周的對待繼承人最好的方式並非寵溺,而是將她推到絕境,唯有這樣,大周的未來之主方纔能夠有堅韌不拔的性子,處事不驚的能力……這一點,想必陛下也是感同身受!那時候,人人皆說先帝淒涼,然而卻又有誰知道,最淒涼的那人卻是在外人眼中最爲風光之人!從她出生開始,聖祖皇帝的偏寵不過是爲了將她養成一個張揚跋扈的紈絝皇女,因爲她和先帝一般都是嫡女,是最有可能爭奪皇位之人,是會危險大周江山穩固的威脅,在聖祖皇帝心中,她不是一個萬千寵愛的心中至寶而是一個危險,一個會給大周江山帶來威脅之人!
原本聖祖皇帝也只是想將她養成一個廢物罷了,可是後來,便是那一次先帝爲了心中一口氣而爭奪我之時,聖祖皇帝怒了,先帝是聖祖皇帝一手教養出來的,她對先帝寄以了極大的厚望,她容不得先帝身上出現任何的弱點,當她看見先帝居然爲了那般一口氣而失了分寸,失了體統之時,便憤怒而失望,爲了將先帝塑造成爲她心中的繼位之人,她便將一直視作爲威脅的貴王當成了棋子,一顆可以鞭笞先帝的棋子,這樣方纔有了後邊所謂的最尊貴之人一說,還有朝堂之上的風光無限……”
司慕涵咬緊了牙關,嘴邊便卻仍舊是顫抖的,雖然已經猜到了答案,但是親耳聽見了,卻還是這般的心驚,聖祖皇帝對貴王比之先帝對廢太女還要狠的多,她是親手將貴王推上絕路!
這便是帝皇嗎?
那自己呢?
將來也會變成這個樣子嗎?
司慕涵的心,忍不住不斷地顫抖着。
蘇惜之盯着司慕涵,眼中蓄着淚水,身子也顫抖着,因爲憤恨,然而便是這般,眼中的淚水卻始終沒有滑落下來,“那一日,所有在場的宮侍都被滅了口,而我,因爲先帝的人,聖祖皇帝讓先帝處置我,那時候我以爲我死定了,可是沒想到,先帝立即殺我,不過我卻還是想,先帝或許是一直震驚過了頭,方纔忘了殺我滅口……然而後來,先帝恢復了尋常,但是卻仍舊沒有殺我,只是命令我不能將那日所見所聞泄露一字……尤其是對貴王……
那時候我方纔知道,原來先帝一直知道我也貴王的事情,只是她一直未曾說出來,爲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拿我來威脅貴王,她不是不知道貴王暗地裡來找我,而是一直縱容着……聖祖皇帝是這般……先帝也是這般……貴王那般的性子如何鬥得過這兩人?!當時我問先帝爲何不殺我,先帝告訴我,若我和貴王沒有那等關係,她不會留下我,她說保我一命,便當她償還貴王的,大周的江山她不可能給貴王,可是一個宮侍,她卻可以給,所以我活了下來。
然而,誰又知道,那時候我已然是生不如死!
外邊關於廢除太女的傳聞依舊傳着,甚至連聖祖鳳後也開始爲貴王打點……而先帝,因爲知曉了一切,便在所有人的震驚當中按部就班地坐着自己的事情……而貴王……依舊被衆星拱月……躊躇滿志……她沒想過要對付先帝……然而卻還是信了那些傳聞……她跟我說她不會讓聖祖皇帝失望……她說若是將來她真的成了大周的皇帝,定然會讓大周更加的富強……她甚至還跟我保證,雖然她奪了先帝的皇位,但是將來她登基之後定然不會傷害先帝……甚至因爲心懷內疚而改變了一向對先帝不辭顏色的態度……
每當聽她說起這些,我的心便如被凌遲一般,痛徹心扉,那些時候,我真的很想將真相告訴她,真的很想,然而我卻更是擔心,若是我將事情真相告訴了她,她定然會痛苦不已,而且以她的性子極有可能會做出一些不該做的事情來!聖祖皇帝根本便沒有將這個女兒放在心上,若是她真的做出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聖祖皇帝定然不會放過她的!我不能看着她去死!我情願她一直被矇在鼓裡,這樣至少她不會因爲母親的狠心絕情而傷心,便是來日先帝登基,至少也會留她一條性命,而且先帝對她心懷愧疚,甚至可能保她一世榮華,她的人生還可以繼續,可是若是她知道了一切真相,那她的人生便毀了!我原本以爲一切已經結束了,她繼續當聖祖皇帝的棋子,而先帝,繼續不斷地學習着如何成爲聖祖皇帝所要求的帝皇,而我,便藏起了所有的痛,儘可能給她帶來快樂……然而,所有的事情還沒有結束!”
蘇惜之閉上了眼睛,滑落了兩行淚。
司慕涵雙手緩緩地握了起來,喉嚨甚至有些乾澀,“毀你清白之人是誰?”
再說這句話的事情,她甚至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能夠讓先帝擔下這件事,能夠讓先帝極力維護之人,會是誰……已然不言而喻……可是司慕涵真的不想願意相信這個……永遠都不願意……
蘇惜之睜開了眼睛,眼中只有無盡的痛苦絕望,聲音也轉爲了沙啞,“陛下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朕要你說!”司慕涵一字一字地從微白得脣瓣上吐出來,她的心不想知道真相,然而理智卻強迫她弄清楚。
弄得清清楚楚!
蘇惜之呆呆地凝視着司慕涵好一會兒,隨後從牙縫裡擠出了四個字:“聖——祖——皇——帝!”
司慕涵瞬間緊繃着全身方纔能夠讓自己繼續穩站如山。
而蘇惜之卻在說完了這四個字之後,便如同失去了一切力氣一般,整個人趴在了地上,便是連喜怒哀樂也隨着離開,他的話還繼續說着,然而卻已然沒有任何的情緒,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聖祖鳳後得知了我和貴王的事情,便以爲我是先帝派到貴王身邊的奸細,便尋了一個藉口欲置我於死地,然而聖祖鳳後卻沒有想到,便是因爲他的這一舉動,讓聖祖皇帝的棋盤之上多了一顆棋子,先帝知曉我與貴王的來往,聖祖皇帝如何可能不知曉,她之前一直未曾理會那是因爲我之於她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也沒有任何的威脅,可是後來她得知御書房那一日我亦在場,而先帝沒有殺我,她擔心事情會提前泄露,她不僅擔心我會告知貴王,更擔心我會告知聖祖鳳後,因而,在聖祖鳳後見我之前將我帶走,她讓我免於聖祖鳳後的毒手,然而卻讓我生不如死!若是她殺了我,我便也算是了結了,然而她擅長的便是將每一顆棋子都利用的乾乾淨淨——貴王因她的扶植在朝中已經有了一些勢力,而且聲望也高,若是將來先帝登基,難保不會出現一些動亂,雖然聖祖皇帝知道貴王不是先帝的對手,只是當時大周朝方纔傳承兩代,若是有方法避免一切動盪,聖祖皇帝會竭盡全力去避免去掃除!所以,她給了先帝一個剷除貴王的藉口!那便是將我變成了她的君侍,便在那一日……便在那一日……”
他趴在了地上,怎麼也說不下去。
司慕涵也開口制止,“夠了!不用再說下去了!”
蘇惜之卻沒有理會,“那日之後我便知道……這一生我便再也配不起她了……再也配不起她了……我不能再見她……我求先帝幫我……先帝同意了……便告訴她……我再她的身邊不過是爲了……當先帝的眼線……我愛的人由始自終只有一個……那便是先帝……我不知道當她聽見這些話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反應……我只是知道她定然恨極了我……可是後來……她卻找上了我……跟我說……只要我願意和她在一起,她便放棄一切……皇位權勢,什麼都可以放棄……只要我回到她的身邊……那時候我真正地相信了,她是真的愛我!不顧一切的愛我!可是我已經配不上她了!……可是我還能讓她留一條後路,只要她不再執着皇位,先帝是會念在手足之情放過她的……那時候我跟她說,若是她真的愛我,便做給我看,而不是空口說白話,而後來,她真的這般做了,不僅淡出了朝堂,甚至連聖祖鳳後爲她選的婚事也言辭拒絕了,她告訴我,只要我說的,她都會做到……可是我不能,也不配在和她在一起……我只能看着她痛苦而一個字也不能說……後來,聖祖皇帝駕崩,在臨終之前留下了一道聖旨,一道將我封爲君侍的聖旨……只要那聖旨一宣告了天下,蘇惜之這個名字這一生與她擺脫不了關係……她污了我的身子,卻連我的名聲也要一同毀了……便是到死,她都不願意放過那個同爲她骨血的女兒!後來,先帝截住了那聖旨……然而當我的面毀了……先帝曾經想過利用我,然而卻在最後的日子裡,護了我的周全……聖祖皇帝根本便沒想過讓我繼續活着,那道聖旨一旦宣告了天下……聖祖鳳後定然不會放過我……她一步一步早已經算的周全了!
聖祖鳳後不知道這一切,便認爲是先帝使了詭計而讓貴王沒有法子成爲大周皇帝,可是他卻還是不願意讓自己多年來的心血付之一炬,他甚至想在先帝登基之後扭轉局面,因爲他自知,這般多年來對待先帝並不好,他擔心先帝會報復於他,所以他想盡力一搏,雖然他是真的疼愛貴王殿下,然而到了最後,他心裡記掛着的卻是他的下半生尊榮,他是先帝的生父,便是他做了什麼,先帝都不會對他如何,但是貴王卻不同,只要貴王一旦謀逆,先帝便可以要了她的性命而沒有人會有半句質疑!我不能看着她成爲她父母的祭品,因而我找上了她,再一次利用了她對我的愛讓她離開京城,我告訴她,若是她真的愛我,那便在先帝在世之時永遠不要回來,若是真的愛我,便答應我,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踏進皇宮半步!而那個傻子……便是再氣怨我,最後還是應我!一走三十年!這般便三十年……”
蘇惜之合上了眼睛,一切的講述截然而止,然而心卻還是沉浸在回憶的苦海當中無法抽回。
司慕涵忽然覺得心無比的酸,“朕如何確定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雖然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說這句話,然而,她卻不得不說,或許,在不知不覺當中,她的心也是硬了起來,冷漠如石,又或許,她心裡仍有希望,這一切都不過是蘇惜之爲了保住所愛之人,編造的一個悲劇,皇家,帝皇,沒有他所說的那般殘忍絕情甚至毫無人性!
蘇惜之沒有立即回答。
司慕涵也沒有問,而是安靜地低頭看着他。
御書房內,氣氛壓抑的幾乎讓人崩潰。
許久許久之後,蘇惜之仿若已經從過去的傷痛當中緩過來了,他從地上爬起,雙膝跪在了地上,擡頭看着司慕涵,滿是淚痕的面容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如死水般的平靜,“貴王有一初侍,也是貴王殿下唯一的君侍,當年她離京之後,聖祖鳳後本是想將他處死的,但是先帝攔了下來,之後便送去了聖祖皇帝的景陵守陵,之後便一直在哪裡,如今應該還活着,他便是當年將我與貴王一事告訴聖祖鳳後之人。”
司慕涵聞言,卻也知道這個初侍知道的不會太多,可是此時她卻怎麼也說不出質疑的話來,方纔她已經做了一個極爲殘忍的事情,如今……她合了閤眼睛,吸了口氣,緩緩道:“外邊流言一事朕會自行處理,便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至於姨母那邊……只要她沒有真的做出逾越朕底線的事情,朕不會追究。”
蘇惜之磕了頭,“奴侍謝過陛下。”
“蘇總管。”司慕涵繼續道,“母皇既然毀了那道旨意,便是留了一個希望給你,既然姨母如今不介意你……非清白之身,何不忘了過去,重新開始?”
“奴侍謝陛下。”蘇惜之又磕了一個頭,然而決定卻也和當初先帝臨終之前提及貴王之時一般,“事情發生了便是發生了,奴侍無法自欺欺人,奴侍只求陛下,莫要將這些事情告訴貴王殿下……她承受不起!”
司慕涵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這個男子承受了一個男子幾乎無法承受的苦痛,然而卻還一直撐着,她有些明白,爲何先帝生前這般的信任他,不僅是因爲他不會背叛,更是因爲,這樣的男子,值得任何人欽佩,還有貴王,她先前還厭惡之極的姨母……
他們都是可憐之人。
“這幾日你便不需要在朕跟前伺候了,好好休息吧。”
終究,她還是沒有答應,因爲她和聖祖皇帝和先帝一般,都是大周的皇帝!
蘇惜之合上了眼睛,心如刀割。
“下去吧。”司慕涵轉過身,不忍再去看他。
蘇惜之道了一聲是,隨後踉踉蹌蹌地退了出去。
司慕涵在原地靜靜站了許久,然而卻還是無法讓心平靜下來,許久之後,她擡頭環視着自己所處的地方——御書房。
大周傳世至今連同共有四位帝皇,而在這御書房內,究竟發生了多少殘忍絕情的事情?將來,還會發生多少?
而往後她的人生,會和先帝會和聖祖皇帝一般嗎?
二月末的天氣依然暖和起來,然而此時,司慕涵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只覺一片冰冷,從裡到外的冰冷……
皇宮,交泰殿內宮侍住處,蘇惜之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之後,便一直蜷縮在了牀角處,渾身顫抖的,那些不想記起的記憶瘋了似乎纏繞着他的腦海,那一日,他失去了生命當中最重要的東西,從此,與幸福絕緣……
貴王府,書房內,貴王無視着外邊鬧得沸沸揚揚的傳聞,彷彿這一切事情與自己沒有關係一般,只是安靜地想着如何能夠再打動蘇惜之的心,她還是堅信,蘇惜之心裡有她,便是他愛過先帝,可是先帝都已經死了,她沒有理由爭不過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