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車子駛上高速以後,阿金就睡着了。在夢中,她看到了兩歲時候的自己,跟外婆站在柿子樹底下,阿金望着樹上的柿子流口水。外婆看着她,從屋子裡搬了一個高腳凳,踩在上面,踮着腳,仰着頭,伸長手臂摘了幾個熟透了的柿子。從凳子上下來之後,外婆從廚房拿了個碗,把柿子皮剝掉,用筷子把核剃出來,拿個勺子讓阿金吃。她吃的滿嘴都是,揮舞着勺子在地上蹦蹦跳跳,外婆一邊納鞋底,一邊笑眯眯的看着阿金···

刺耳的喇叭聲把阿金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到車上多出很多空位,車窗外熟悉的道路和街景,再拐過兩個路口,就該到家了,也不知道媽媽在不在家。

自從爸爸的事業垮塌以後,媽媽每天早出晚歸,忙着打工,以前在家的時候,阿金要一面看家,一面給自己和弟弟做飯吃。家裡養着豬和雞,阿金是怕雞的。

爸爸說阿金5歲的時候,獨自去上廁所,被家裡的大公雞堵在裡面了,嚇的她哇哇直哭,爸爸是非常疼愛女兒的,看到這情景,暴脾氣一上來,直接拿把鐵杴扔過去,把大公雞拍死了。

還有一次是上小學的時候,學校因爲要修建,讓阿金她們班去村裡的一處廢棄窯洞裡面上課,每個學生都要自己帶兩張凳子當課桌,當時阿金揹着凳子,穿着媽媽給她新買的衣服,上面綴滿了各種顏色的小汽車圖案,快到窯洞的時候,被同學家竄出來的兩隻大公雞追着跑,其中一隻公雞追着阿金興奮的不得了,跑着跑着既然飛起來了,她跑不動,被公雞啄了屁股。

從那以後,一看見公雞阿金就離的遠遠的,還不由自主的捂着自己的屁股,怕再次被雞咬。

很快,車就到站了,阿金拿好自己的行李下了車,眼前晃動着一個熟悉的身影,阿金的媽媽在車站等了她很久。

“媽,你怎麼在這?”

循着聲音,媽媽轉過身來。

一學期不見,她變得蒼老了,鬢角的白頭髮比之前更多,臉上的皺紋加上蠟黃的皮膚,顯得人很憔悴,阿金很心疼。

“媽,咱回家吧。”

媽媽點了點頭,接過她的行李,快步走在了前面,阿金無法說服媽媽,她只能由着她。

看着媽媽瘦弱的背影扛着大大的行李箱,倔強的前進着,阿金只覺得心裡很酸,她能做的,就是緊緊的跟着,和媽媽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從小到大,這條走了無數次的山路,因爲跟媽媽在一起,阿金覺得沒有以前那麼陡峭和崎嶇了,走起來比較輕鬆。

記得小時候,每次上街都是走這裡,有一次,媽媽要帶弟弟去街上理髮,阿金因爲跟媽媽賭氣而沒去。後來她們走了以後,她一個人又發瘋似的沿着這條路一直跑下山,去找媽媽,導致那次被理髮師剪了一個超級醜的蘑菇頭,回來的路上,阿金一直哭,說讓媽媽賠她的頭髮,媽媽被纏的沒辦法,只好哄她說,回去就給她把長頭髮接上。

當然,後來頭髮自然是接不上的,阿金就那樣,頂着一頭難看之極的頭髮過了個春節,平時看見照相機都不願意離開的她,那年一直逃避照相,勉強照了幾張,也是愁眉苦臉的。

這件事一直被大家取笑,現在阿金自己想起來,也覺得很搞笑,不覺笑出聲來,媽媽轉過身來看了一眼阿金,催她走快點。

很快就到家了,還是熟悉的樣子,熟悉的味道,阿金的媽媽並不是一個特別會打理家務的女人,而且性子很急,特別是這幾年,每天都急着去工地幹活,早上天不亮就離開家,晚上太陽下山纔回家,每天回來都累的要死,根本沒有時間做別的,所以阿金放假的時候,就承擔起了這些事情,每天打掃房間,餵豬養雞,做飯,等媽媽回來。

家終歸是家,對阿金而言,比任何地方都要溫暖和安心,至少這裡有親人,有她成長的足跡。

放下行李,媽媽就急着給阿金做飯,她跟着媽媽去了廚房,案板上放着一些新鮮的蔬菜和雞蛋,還有一小瓶沒有開封的菜油。

阿金知道,這都是因爲自己而買的,這幾年,媽媽一個人,從來不買油,也不買蔬菜,有時候會在地裡種一點,沒有的話就不吃,基本上都是辣椒裡面放點鹽,用開水一拌,當菜吃。

媽媽受了很多苦,每天吃的很差,還要去工地上扛水泥,篩沙子,同時供兩個孩子讀書,從小學到初中,不論颳風或下雨,酷暑還是嚴冬,媽媽每天早上5點鐘起牀給阿金和弟弟做早飯,每頓都很豐盛,學校裡有活動,媽媽都會第一時間給她和弟弟買最好看的衣服,把他們打扮的漂漂亮亮,以至於別的家長都很羨慕,說阿金的媽媽很有眼光,對自己的孩子特別寵愛。

這樣的女人,阿金只想到兩個字來形容,就是“偉大!”

吃飯的時候,媽媽不停的給阿金碗裡夾菜,而她自己,則坐在一邊,拿個幹饅頭啃,阿金夾了一大塊炒雞蛋送到媽媽嘴邊,媽媽沒辦法拒絕,只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那塊雞蛋,媽媽嚼了很久,阿金不敢看媽媽,一直埋頭吃飯,任憑眼淚滴在面前的湯碗裡···

晚上,她和媽媽並排躺在家裡的土炕上,透着窗戶,外面的月亮特別圓,月光灑在媽媽的臉上,是那樣的祥和,

夜,很靜,耳邊傳來媽媽熟睡的鼾聲,阿金心裡很踏實,

“媽媽,你好好睡吧,女兒在你身邊。”

她悄悄的看着媽媽自語。

第二天天還沒亮,阿金的媽媽已經出去幹活了,留她一人在家,媽媽給她做好了飯,吃完飯後,阿金收拾了一下房間,坐在自己和弟弟共同的書房裡,翻着小時候的相冊。

她和弟弟的感情是很好的,不像其他的兄弟姐妹,他們從來沒有紅過臉。阿金的脾氣比較暴躁,弟弟則很溫順,他們小時候一起抓野兔,燒烤,挖中藥。

有一次,弟弟和他一個同學出去抓蠍子,很晚了都沒有回來,爸媽急的要死,晚上12點多了,爸爸準備出去找的時候,弟弟回來了,滿身的土,邊進門邊哭,他同學跟在後面。後來問了半天才知道,弟弟因爲膽小,沒有抓到蠍子,還從一個山坡上摔到了山腳,幸好沒有石頭,人才沒事,爸媽安慰了很久,他還哭個不停,嚇的大家都以爲他摔傷了,要帶他去診所檢查,這個時候弟弟才說,他哭是因爲沒有抓到蠍子,一瞬間所有的人都笑了,後來他同學看他可憐,走的時候把他自己抓的蠍子給阿金的弟弟分了幾隻。

還有一次,阿金的表哥來了,他比她大三歲,表哥說要去抓知了,就開始做工具,不知道怎麼弟弟就開始耍小性子,不願意跟他們一起去,阿金很無奈,就跟着表哥走了,在山溝裡抓知了的時候碰到了弟弟,他一個人拿着工具孤單單的站在旁邊,抓了半天沒抓到一個,阿金和表哥則抓了600只,他們一起回家,然後商量着把知了吃掉,三個人把知了頭和屁股掰掉,剩下中間的肉,放在鹽水裡浸泡,當時阿金看到碗裡的軀體還在跳動,估計是心臟,泡完以後,在鐵鍋裡倒油,油炸知了,炸完後撒上鹽,他們平分了,一人200只,三個人每人端個盤子,吃的津津有味,滿手是油。

媽媽回來後氣的把他們罵了一頓,因爲鐵鍋已經腥的做不了飯了,可是那次的野味,卻是阿金吃過最好吃的,以至於後來一到夏天,就會想起油炸知了。

阿金真是很想念弟弟,但是弟弟現在在上高中,每個星期纔回來一次,那可是全市的重點學校,弟弟還在尖子班呢。

這可是最讓全家人自豪的事情了,弟弟一直都很優秀,也總能不負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