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來福,但我不怪憶蘭。她那麼愛她嫂子,又那麼單純,昨天出了那種事,來福很容易朦騙她的。
但我沒有想到,她激動的表情會很快凍結。
重慶的初冬,乍寒還暖。
而她的臉色卻忽然冰冷剌骨,一下子就讓人身置北國。
她還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進臥室,她還允許來福,那個剛纔對我瞪着雙可惡的眼睛的來福,緊緊的跟着她走進她的臥室。
她沒有關門,也許她不屑用關門的方式趕我走。也許她是故意,故意要在我眼皮底下做出,我無法忍受的事情。
她怎麼可以這樣?難道我這一生註定要被女人傷得撕心裂肺?
我想起了我看到的柔娜和劉一Lang在牀上激情的一幕。我一刻也不敢再呆下去,我怕再呆下去,我怕我本來就脆弱的心靈經不住重蹈覆轍!
我背轉身,我只有一個念頭,逃。逃得越快越遠越好。
但我的腳步卻那麼輕,輕得她聽不到我的離開。
我恨,我沒有悄無聲息的來。
我只好,悄無聲息的去!
下了樓,我沒有加快腳步。不是我在等待。也不是我不知道,無論我的腳步有多重,憶蘭也再聽不到,我遠去的聲音。
是我忘了自己還在走路,是我忽然沒有了人生的方向。
先前以爲我痛苦,是在憶蘭父母面前的那句違心的話,讓我從此背上重負。現在,憶蘭突然把那責任從我肩上卸了下來,我卻絲毫也沒有感到輕鬆。
我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我一看,竟是憶蘭打來的。我的心比先前還要酸楚難受,我一下子就把電話掛斷。
我不是沒有猜到她打電話做什麼,我也不是要像從前折磨柔娜那樣,對憶蘭故作絕情和冷漠。
我是生她的氣,更多的是和她賭氣。
是她自己趕我離開的,而且是當着來福因了來福。
然而我的手機鈴聲卻一次次響起,一次比一次急促。
我依然沒有接。我的心比手機鈴聲還起伏得厲害。我的雙眼是傷心的湖,淚水在湖裡猛漲,我怕一接電話,湖就要決堤。
我發現我竟走進了大街上的人羣中,我愈發覺得傷心。我離開人羣,拐向僻靜處,我更合適走無人的路。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我把手指伸向關機鍵。我要遠離那敲擊我心靈的鈴聲,就像遠離那讓我更覺得自己是個棄兒的人羣。
可是就在我的手指即將按下去的那一瞬,我遲疑了。我的手指顫抖得厲害,我是那麼於心不忍。
我看到了憶蘭,不知什麼時候下樓,又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人羣中的憶蘭。
她滿面焦急,她傷心欲絕,她走得很急很快,好幾次撞倒別人又被別人撞倒,然而她全然不知,撞倒別人不知道禮貌的道歉;被別人撞倒,不知道痛爬起來繼續向前。
她是來不及,她是沒有多餘的時間,把眼睛在任何一個無關的地方停留。她只望向前方,她是以爲我已走遠。
她是要找到我。
彷彿再不找到我,再不趕上我,再不把我緊緊的抓在手裡,我就會在她生命中永遠消失。
我想不到,我在她生命中竟如此之重,重得就要讓她徹底崩潰。
她的手機還緊緊的貼在耳邊。我的手機正傷心欲絕的哭泣。
除了我的媽媽,我從沒看到過把我看得如此之重的人,我從沒看到過因我的離開而如此焦急傷心的眼神。
就是柔娜,我曾以爲她有千般好的柔娜,也不曾這樣對我過。她只會對雪兒加倍痛愛,對我,她更多的是人前故作的冷漠。
我再也不要生憶蘭的氣,我再也不要讓她爲我肝腸寸斷。
我的手指改變了方向,我急急的按下接聽鍵,急急的把手機放到耳邊。
我還沒有來得及叫出憶蘭的名字,她已迫不及待的在電話那邊叫我了。
她問:“尋歡,你在哪兒?”
那麼急切,帶着哭泣。
我說:“憶蘭,別急,我沒走,我……”
我是一個性格柔和的男人,甚至柔和得有些女性。但我從沒對一個女人如此溫柔過,溫柔得連我自己也快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憶蘭停了下來,一邊急急的掃視人羣,一邊急急的問:“尋歡,我沒看到你,你到底在哪?”
我是那麼不忍,但我還是沒有走出這僻靜的角落,還是沒有衝向她的身邊。
這一刻,我和她,誰都更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
我哽咽着說出了我的位置,她一下子就衝出人羣,衝到我的身邊,撲在我懷裡,雙手捶打着我的胸膛,泣不成聲。
好不容易她才哽咽着在我懷裡問:“你爲什麼要離開我?爲什麼要那麼絕情,絕情得任憑我誤會,也不給我一聲解釋?”
我沒有回答,我已無法回答。我那傷心的湖,早已決了堤,擋不住的淚水一涌而出,那麼放縱又那麼情不自禁。
好久好久,我纔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輕輕道:“憶蘭,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我說的是真的,只要一想起她在人羣中找尋我時的那雙眼睛,我就會痛徹心扉,就會於心不忍。
她停下了捶打我的拳頭,張開雙臂把我緊緊的抱住,她終於真正挽回了我,她再也不要失去我。
她是把看作了她生命的全部,而這全部又剛剛經歷了失而復得。
沉默,幸福的沉默……
然後她從我懷裡出來,然後她領着我回家。
剛進家門,來福就擋住了我的去路,那雙眼睛充滿絕對挑戰的眼神。
憶蘭沒有理他,帶着我從他身邊繞過。然而他猛地一閃,又擋在了我的前面。
那眼神更加惡毒,又絕不容我逃避。
我必須得真正勇敢一次了,雖然這遠不如上學時把雙手摸上池豔的**那麼輕鬆,但我還是得面對。
我確實對憶蘭曾半真半假過,但剛纔我準備關掉電話時,對人羣中的她的那一次回顧,已讓我的心徹底被她俘獲。
從此,我願意爲她粉身碎骨。
我對來福的厭惡和仇恨,像箭就要在弦,就要不得不發。
我卻突然聽到憶蘭嫂子的聲音,冰冷而嚴肅。
“來福,你要做什麼?!”
憶蘭的嫂子,出現在臥室的門口。
原來我誤會了,先前憶蘭容許來福跟着她走進她的臥室,並不是他們孤男寡女。臥室裡其實還有她的嫂子。
憶蘭的嫂子,昨天在悅來賓館經歷了怎樣的痛苦,也許這個世上只有我才明白。
但此時,我卻在她臉上找不到絲毫痛苦的痕跡。只有冰冷和高傲,像神話裡的女皇,不容褻瀆和違抗。
來福就像她的侍從,乖乖的讓開我。只是嘴裡輕輕的嘟噥着。
但誰也沒聽清他在嘟噥些什麼。憶蘭的嫂子更是對他的嘟噥不屑於顧。
她經過他的身邊,看也沒看他。只把眼睛看向了我和憶蘭。但我沒弄懂她爲什麼要看我們。
然後她向門外走去。
來福遲疑了下,乖乖的跟在她身後。
憶蘭問:“嫂子,你真的就這樣離開嗎?”
她沒有回頭,只聽到她似乎不帶感情的聲音。
她只說了一個字,“是”。
然後她便下了樓。
憶蘭跟了下去,我完全沒有明白,但我還是跟在了憶蘭身後。
在樓下,她上了她那輛車,來福也上了那輛車。來福上車前,回頭看了看,滿眼的痛苦,不甘,和無可奈何。
然而車子還是發動了,開走了,最後在如夢如幻的夜色裡徹底消失了。
我感到了一分堅決和孤獨。
憶蘭的嫂子的堅決和孤獨。
我一片悵然,但我並不知道,從此憶蘭的嫂子再難和我們見面了,來福也再不會在憶蘭身邊糾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