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雙方“友好”會談

第十四章欠你一次

大夫來了!

莊堯燃起一臉喜色,忙轉身對來人道:“那就有勞……”

話沒說完,臉就僵住了,來的人是褚雲馳,他身後跟着是羅綺和曹猛。羅綺衝莊堯笑了笑,莊堯本來呆住的臉,被她這一笑,也恢復了自然,慢一拍地對褚雲馳一禮:“褚先生有勞了。”

說着讓開了位置,把無關人等揮退,只留了兩個手腳麻利的給褚雲馳幫忙。

李導本來還想與莊堯爭辯兩句,可此時哪還有人理他,只得退下。倒是他身旁的師弟荀功全安慰他道:“哥哥莫要生氣,大王說的也有道理,蒼莩姑娘……與我們畢竟是不一樣的。”

李導眼中劃過一絲不快,終於還是嘆了口氣。

莊堯只聽說褚雲馳懂醫術,畢竟對古代醫術治外科還是持保留態度的,於是站在門口轉來轉去,一會兒催開水,一會兒想看看褚雲馳到底要怎麼做。

倒是褚雲馳,聽她說開水燒好了沒有的時候,笑了一聲。莊堯以爲他要說什麼,竟沒有下文了,開始一條一條吩咐人做事,還叫人點了炭火。

這種嘲笑完你之後就當什麼都沒發生的態度十分讓人不快,莊堯本就着急,且作爲古代醫術懷疑論者,實在沒忍住問了一句:“你笑什麼?”

褚雲馳背對她,正在查看蒼莩傷處,聲音十分平靜,還帶着點兒笑意:“人還沒死呢,我看你燒了兩大鍋水,是準備煮了她?早了點兒吧。”

她兩次用“蒼莩還沒死呢”來衝那些求追擊的手下發怒,忽地被人堵了,還是個山上的人質開的口,就算莊堯沒有王幼姜那樣脾氣大,也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這年頭衛生條件差,她燒開水當然是爲了殺菌消毒,這是常識,竟然被取笑了,於是忍着氣,指着褚雲馳手裡的刀道:“你這刀不用開水煮過,不怕感染了傷口麼?”

褚雲馳終於分了她一個眼神,竟還點頭讚許道:“不錯,懂得不少。”

如果不是他那個眼神帶着嘲弄的話,就更有說服力了。莊堯還顧忌着他是來救治蒼莩的,於是莊堯眼睜睜看着他,往刀上灑酒,然後在事先點好的火上反覆烤了烤,挑開了傷處殘破布料,接着用燒酒擦拭傷口,拿刀除去翻出來的壞肉,又取過另一柄一直燒着的刀,輕輕燙觸傷口。

羅綺立在莊堯身側,實在不忍看此情景,默默扭過了頭。莊堯也捏住了她的手,像安慰她,也像在安慰自己道:“沒事,沒事的。蒼莩不會有事。”

等羅綺再看時,褚雲馳已經敷好了藥,把傷口裹起來了。與大腿的傷處相比,肩頭的傷卻沒什麼要緊的了。蒼莩除了在傷口被燙的時候□□了一兩聲外,一直在昏迷當中。

褚雲馳又寫了內服的方子交給羅綺,又囑咐道:“用穩當的車運送,要防寒,別叫她受了風。”

外頭有人端了熱水進來給褚雲馳洗手,褚雲馳頓了頓,戲謔道:“我卻說錯了,你這熱水,還是有用處的。”

羅綺一臉緊張,只怕她用完了人就要發作,一隻手都搭上了莊堯的袖子了,卻沒想到莊堯只是深吸了一口氣,抿了抿脣,道:“不論如何,多謝褚先生。”

哪想褚雲馳根本不領情:“她能不能挺過來,還得看她自己。”

說罷,徑自走了。一直在外面候着的曹猛,也跟着他走了。

這時,莊堯派人請的大夫才吭哧吭哧地趕到。爲求穩妥,又叫這位大夫看了看,卻沒叫拆傷口的繃帶,只摸了摸脈,道是還很虛弱,見他也說不出旁的,便給了診資好好送走了。

羅綺一顆心可算放下了,頗有些歉意地對莊堯道:“大王……我是怕山下的大夫太遠,纔去求了褚先生……”

得知蒼莩還有活命的可能,莊堯正鬆了口氣,見羅綺來請罪,又好氣又好笑:“能救了蒼莩,管他是誰呢?”又拍了拍她的胳膊,聲音透着疲憊:“多虧你……我不許追擊獅虎山,又不能及時救了蒼莩的話,只怕人心要浮躁得厲害。”

她說完,卻想起獅虎山被她下令射倒的那些人,撤退時並沒見着屍首,不知有無死傷,可想想屍首二字,莊堯不知怎麼的有些犯惡心。

她到底沒有殺過人,只好安慰自己,人不是自己殺的,也許並沒有人死了。這是頭一次,讓她覺得“大王”這個身份有些可怕。

聽她說完,羅綺卻鬆了一口氣。她心裡更堅定了一件事——大王變了。

只說另一人,就是那個腿有些跛的李導。山上人都知道李導的腿是怎麼傷的,那也是一次毆鬥之中,李導腿上受傷,大王卻一直讓他撐到半戟山大勝,傷處也因爲錯過了時機治不好了。也是爲了補償他,大王特許他與師弟荀功全帶兵。李導原本號稱馬上第一刀的,自此山上不少人爲他惋惜。

羅綺也知道這件事,所以當她聽第二批迴來的人說蒼莩受傷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大王與她有救命之恩,到底是“主子”,可蒼莩就不一樣了,幾乎是她半個妹妹,那麼小的時候上山,大王沒時間帶就都交給她,自然與自己親近,養女兒一樣養大的,又是那麼個直愣愣的性子,後面的事,羅綺幾乎不敢想。

她提着裙子跑到紫光臺,跪求褚雲馳下山救蒼莩一命。

曹猛恰好也在,擠眉弄眼地使眼色,褚雲馳卻沒有拒絕,只說了一句:“凡外傷,看應急處理,遲了一步我也救不了她。”

三人縱馬狂奔,正在路上撞見了撤回來的兵勇,才知道大王已經下令撤退,先救蒼莩。當時羅綺腿就軟了,幾乎從馬上跌下來。她跟着褚雲馳身後,在進門前一刻正聽到大王在喊:“誰家臉面能比得蒼莩的命重要!”

一瞬間,羅綺的淚都要下來了。身後兵勇也有七嘴八舌,嘟囔獅虎山混賬的,也有說這次放過了獅虎山的雜碎太憋氣的,荀功全還在細細地勸解李導,這些羅綺都聽在耳朵裡,卻又像什麼都沒聽到似的。

她活了這二十幾年,自家中遭變就四處流離漂泊,早不敢想從前的家人故舊,繃着自己舉止不見絲毫錯亂,唯這一刻才知道,她也是渴望家的。

是以無論這個大王,變得成熟理智了也好,和以前不一樣了也好,這一刻都讓人覺得溫暖。

另一頭,曹猛與褚雲馳騎着馬往回走,曹猛突然問道:“郎君,可要趁現在回縣衙?”

褚雲馳輕輕一笑:“不,回山上。”

“……回山上?”曹猛一臉驚異,他本生的就不算好看,眉毛淺淡,只有眉頭有一點黑,後面幾乎看不見,頗不似個偉丈夫,做了這麼個驚異的表情,着實是更難看了。

褚雲馳掃了他一眼,道:“山上山下於我何異?”

曹猛想了想,也明白了幾分,嘿嘿一笑:“郎君自然是有手段的。”

“行了,你笑起來不如不笑。”褚雲馳見他笑起來,眉眼擠在一處,也忍不住嘲弄他一句。曹猛雖是他的主簿,卻是由褚氏家奴提拔起來的,故而兩人也算親近。

曹猛叫他氣得眼睛一瞪,看看褚雲馳那張臉,又癟了茄子:“我說郎君,您這條舌頭也忒毒了……”不過思及半戟山那個女大王被褚雲馳幾句話噎得夠嗆,他又笑了,“郎君,那個女土匪,可叫你氣壞了。什麼也不懂,白燒了兩大鍋水,燒出個大笑話……”

褚雲馳卻瞥了他一眼,道:“我的刀用過了,回去也要燒水煮了下次才能用。尋常人家知道這麼做已算是機靈的了。你只看我用酒,便以爲我對她錯,卻不知我用的酒不是隨便誰家都能蒸出來的。”

曹猛自討了個沒趣,心裡嘀咕,那你就是故意嘲弄人家過過嘴癮了,又不敢這般直說褚雲馳,怕他再變着法兒作弄自己,只換了個話題問:“咱們準備的也差不許多了,聽聞那女匪不許與獅虎山生事,今日還是鬥將起來了。”說着嘿嘿一笑, “郎君看,接下來是怎麼個弄法兒?”

褚雲馳沒接話,沉默半晌才道:“邱先生來找過我。”

“邱先生?那老東西……咳咳,老人家,怎麼跑來煩您了?”見褚雲馳神色鬱郁,不禁插嘴道,“他不是看上半戟山上的小娘子了吧?都一把年紀了,也敢碰那些個潑婦。”

褚雲馳橫了他一眼:“才離京一年,怎麼滿口粗俗?”

“是是,屬下改。”曹猛心裡翻了個白眼,心說您不粗俗,一個髒字不帶地氣人。

又勸褚雲馳:“郎君也不要叫那老先生糊弄了去,按照咱們的計劃,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成事,也好讓京裡的老國公對您刮目相看!”

“別提我父親。”褚雲馳一皺眉。

想起褚雲馳爲何離京,曹猛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又湊過來問:“那您看着,接下來的事兒還做不做?”

褚雲馳拿馬鞭戳了戳他:“遠着點兒,你的馬頭都要拱到我懷裡了。”

曹猛一臊,連忙遠了幾步,哼哼道:“卻是什麼小事兒都要勞動郎君,那女大王座下盡是些沒分寸的女人,拋頭露面操持些男兒營生,還動刀動槍,滿眼粗俗!尤其今日受傷那個,最是那女大王的惡犬,見着咱沒少冷鼻子冷眼的,您今日就不該救她,何必給咱們添麻煩……”

褚雲馳突然勒馬站住了,曹猛往前躥了兩步發覺不對,回頭看着褚雲馳,只見褚雲馳眼裡都是冷意。

“曹猛,這話你不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