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都說沒有時間癒合不了的傷,只是,傷口越深,需要的時間就越長。

嘉寧一直都願意相信這句話,不過這句話卻常常會讓她覺得恐慌。

究竟,七年算不算太長?

一旁的蕭歡連忙用手肘推了推她,微微開口小聲提醒,“嘉寧,馬經理在叫你呢。”

嘉寧連忙回神,看眼前觥籌交錯,衆人起坐喧譁,推杯換盞,個個貌似愜意舒坦,而惟獨她一人呆呆坐立,一擡眼,看這散落滿桌的喧囂,竟恍若隔世。

馬錦文端着杯子,姿態從容,看她一臉恍惚,便說,“喝酒看對家,左助理,給個面子吧。”

衆人看她仍然沒反應,都開始替她僵硬。

大家心中都有數,這頓飯完了,恐怕明天他就該走了。

蕭歡連忙站起來,端起酒杯,豪爽自然,“馬經理,我替嘉寧敬你,嘉寧她喝不慣白的。”

馬錦文笑笑,看了一眼嘉寧,而後一乾而盡,雙目被滑入腹腔的酒精薰得開始熱辣。

美華虧空,整個公司從上星期就開始炸開了鍋,鬧得人仰馬翻,董事會遲遲沒有說法,大小會議倒是沒少開,所有上層幹部都在一夕之間成了沒了獸性的動物,發言的時候再也找不着重點,大家心裡都沒底。

傳言說,美華的總部已經和一所國際建築公司談好了,購併已成定局,現在就等着那邊來人換牌。更有準確消息,據說新老闆明天就該來上任了。

恐怕分崩離析免不了,俗話說,樹倒猢猻散,如果說還有什麼可值得留戀,恐怕就只有這麼點人情世故,雖說其中還攙雜了不少虛僞。

設計部的所有人都不敢懷疑部門經理馬錦文一片良苦用心。有人說,馬經理本來可以不用走的,不過據說他爲了保全原設計部的員工不被縮減,於是就願意自己拍屁股走人。

嘉寧記得當時自己對這說法不以爲然,甚至覺得有些可笑。現在看馬錦文一臉的悲壯神采,似乎真的有那麼回事。

“大家開心點呀,別盡忙着灌酒呀,這一桌子菜都沒什麼動靜呢,就是要吃到風捲殘雲的工程,纔算不枉費馬經理的一片心意嘛。”說話的是馬錦文的秘書趙晴,趙美人風姿卓越,款款舉箸,她向來都對外宣傳自己永遠都吃不胖,再加上兩個氣人的字眼收尾,真煩。

蕭歡聽見她的聲音,雞皮疙瘩起了一手臂,站起來,說,“左嘉寧,陪我去趟洗手間?”

嘉寧站起來,看見馬錦文還在看着她,她毫不猶豫地摔給他一記白眼,馬錦文趁着酒力完全不懂難爲情,只是低頭亂看,最後摸了摸鼻子。

“據我觀察,這個三十歲的男人有點缺愛,你就多多包涵。”蕭歡對着鏡子抓了抓劉海,“總不能讓既他負責買單,還負責一人演獨幕劇,傷春悲秋的給我們看,那多不好意思。”

“我是看不慣他一副捨身取義的悲壯模樣,難道我們都該對他頂禮膜拜?我又不欠他的情。”嘉寧開始洗手,水聲嘩嘩。

“可是你也太不給他面子了,他給你敬酒你就搪塞一下,陪個笑,抿那麼一小口,不就皆大歡喜了麼?”蕭歡看她使勁地就着水搓自己手背。

“我沒那種習慣,我只靠能力吃飯。”一邊說着,手裡的動作完全停不下來,冰涼的水澆在被搓得紅熱的手背上,一絲快感。

“你……”蕭歡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算了,不和你計較,你什麼德行我還不知道。”

刀子般鋒利的嘴巴,玻璃般易碎的心。

嘉寧嗤得一聲,開始搓手心,全心盡力。

“我說左嘉寧,差不多了吧,再搓下去,你就是貨真價實的細菌殺手了。”蕭歡看不下去了,“誰剛剛不小心碰到你的手了?”

“你。”她轉身,水流就是在這時候無聲了,緊接着,烘乾機開始工作。

蕭歡勾起脣,說,“你呢,再可惡一點就該趕上姓趙的了。”

“我學不來她的拖音。”嘉寧想起趙晴的甜膩的聲音,有點想笑。

“對呀,對呀,這樣纔不枉費馬經理的一片心意嘛。”蕭歡應景地捏起了嗓子學了一句。

兩人對着鏡子相視一笑,再一前一後地出了洗手間。

蕭歡看嘉寧走得那麼快,擔心她又想借機溜掉,就連忙加快了腳步,嘴裡也叫着,“左嘉寧!”正喊着,就那麼迎面撞上了一個男人。

男人很紳士,連忙站定了扶了她一把,再閃身讓她先走。

蕭歡擡頭匆匆說了句“抱歉”,望着她離開的方向,嘴裡仍不忘嘟噥着,“好你個左嘉寧,果然想溜。”

她看着一旁站着不動的男人有些疑惑,就又說了句“謝謝”,說完,就往前走,突然聽見身後的男人叫她,她顧不了那麼多,沒空招呼,頭也不回地就往前追。

從洗手間裡出來,尉遲嘉的手上就這麼多了一支女人的脣膏。

美華的羅威隨手用手帕抹了抹額頭,自己四五十歲的人被這麼個小年輕折騰的神經緊繃,簡直顏面掃地,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只得硬着頭皮……

“總經理,關於老員工的買斷問題……”

“羅董事,不是說好今天不談公事的麼?”一旁的譚燁打斷他,“不過羅董事真是菩薩心腸。”不過是自身難保的泥菩薩。

“你放心,這個問題我們會確定過後,給你一個滿意的回覆。”

尉遲嘉把脣膏扔到譚燁的手上,轉過臉來對他說,“你去看看隔壁是些什麼人?”他親耳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而剛剛那女人就走進了隔壁的包間。

譚燁起身出門,尉遲嘉繼續拾起話題,“大家如果有任何問題,現在都可以說,我們交流交流,總比悶在心裡好,這裡又沒有外人。”

衆人哪裡敢開口,美華易主,這本身就是個大問題。這個新上任的老闆,正給他們調配的究竟是黃湯還是蜂蜜,誰也不知道。

譚燁回來的時候,看見衆人已經打算匆匆退場,尉遲嘉還坐在那裡。

“巧得很,隔壁是美華的員工在吃散夥飯。”

“散夥飯?”他反問。

“想必都覺得你來者不善,似乎都提前打包了做好被收拾滾蛋的準備。”譚燁笑笑,又把脣膏遞給他,說,“這支脣膏沒人認領,裡面幾乎都是男人。”

“算了,你幫我弄一份人事資料,今晚我就要。”他也起身,脫下外套,給自己鬆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