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上午十點的新聞到了下午仍然有人在回味琢磨,趙晴在茶水間看見嘉寧,笑得行雲流水,說,“刺激的東西要少碰,尤其是那幾天。”

嘉寧筆直地越過她,衝着她的速溶咖啡。回到位子上,卻發現抽屜裡工整地放着一張痛經貼。她下意識地找趙晴的身影,發現她正站在玻璃門外舉着私人電話巧笑倩兮。

講完電話,她款款向嘉寧走來,笑着湊近她低聲說,“青春修護型……”

嘉寧正想說句謝謝,她卻先搶白,說了不客氣。

蕭歡瞥了她一眼,冷冷蹦出極具攻擊性的兩個字,“下賤。”

嘉寧壓根沒空琢磨她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她發現一旦她們兩人碰在一起,總是趙晴來去匆匆。

關於晚上的會餐,蕭歡不打算放過她,生拉硬拽着她,說,“馬經理特別關照我讓我照顧好你,你看你今天一整天臉都是慘白慘白的,晚上一起開心開心有助於血液循環。”

嘉寧沉默地收拾東西,她又湊過來,神秘地說,“聽說,老馬還讓我們的交際花趙某去邀請了總經理,不過能不能來還是個謎。”

嘉寧莫名地打了一個激靈,說不清的感覺滲透她的四肢百骸,她明白自己有多害怕面對他。

“我只剩下半條命,不讓我回家,那你記得明天早上到我那兒替我收屍。”說完,她看見蕭歡一臉刺探坐等好戲的神情,又說,“如果你想學別人做長舌婦,挖掘子虛烏有的所謂秘密,那蕭歡……我會很討厭你。”

蕭歡知道她是那種直來直往說到就會做到的人,有點無奈,“你永遠都是這樣,給了別人致命的距離感,還自覺平靜,真叫人壓抑……”

“無所謂,最好誰也別來煩我。”

“生在集體,你偶爾也要盡一盡娛樂別人的義務。”

蕭歡覺得太過離羣不適宜個人發展。譬如左嘉寧,她的能力她親眼見識過,一張圖紙可以兩三個小時輕鬆搞定,甚至連修改都是多餘,可是,兩年了,她除了混個總監助理,什麼也沒有。不過她總覺得她似乎根本不屑那些東西,她向來行事清淺,卻又說不出的魄力傲氣。

“想做小丑的多的是,不缺我一個。”嘉寧這麼說。

“你乾脆替我收屍好了,我會被你活活氣死。”

“所以你照顧好自己,不必照顧我了。”嘉寧看着她美目噴火,想起曾經有個人也被她氣得要命,說她的嘴邊裹了鐵皮,戳人沒道理,還說她的話說得太整齊大塊,會噎到他……

看來,這已經成長爲她的個性,並且年齡越大,攻擊力就越強硬。

蕭歡緩了緩自己,說,“那你回去好好休息,看起來簡直像只女鬼。”

嘉寧和她一起乘電梯下樓,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機落在辦公室裡,便和蕭歡道別上來取。再下去萬萬沒想到尉遲嘉會坐在車裡等着她。

一看見她走了出來,就連忙下車,大步走到她的面前,說,“我發現你真的有遲到的壞習慣,我一直在這兒等你。”

這麼多年,究竟是誰錯過了誰,誰又遲了到?

說不清,道不明。

“我上去拿了手機。”嘉寧不自覺地就解釋了起來,一擡眼看見他就這麼忽然的近在眼前,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的出現太過突然,她有短暫的錯覺,覺得他是從她少年的夢裡走出來的幻影。

越是感覺近在眼前,就越是渺渺然遠在天邊。以前的她總覺得哪怕他再遠,她也會嘗試着努力伸手勇敢地抓住他的手,要他帶着她到少年的天涯海角,她願意。而現在,他就在眼前,近得不可思議,她卻再也沒有了拽住他的力氣。

看看,這時間真無情,只顧着一味地孳生距離。

“我正想着到底怎樣才能隨時找到你,有個號碼也不錯。”他說得理所當然,拿過她手裡的手機就開始播自己的號碼,通了兩聲,再掐斷了。

“好了,終於又連接上了,信號整整中斷了七年。”他笑着遞過她的電話,卻看見她沒有接,只好又重新縮回去,仔細把自己的名字連同號碼一起保存了進去。

“你……”這會兒輪到嘉寧伸手來奪他手裡的手機。

“左嘉寧,你不要說話,讓我說……”懶懶無力的陽光墜在她的發間,他眯起眼睛靜靜看着她,“你的聲音一直在我的耳邊繞了這麼多年,所以,無論怎麼計算,現在都該輪到我在你耳邊說話了……”

嘉寧聽着他的聲音,開始陷入恍惚,她覺得那些逝去的時間正試圖把她逼到角落,再殘忍地用遺憾填滿她的身體,而她的心底卻仍然滿是空曠。

強迫她必須認同時間的法則,一旦失去,便永遠是失去。

“走吧,我怕你溜了,所以這個暫且由我保管。”他指的是她的手機。

蕭歡沒想到嘉寧竟然會來,而且是和新聞人物一起。

馬錦文的眼睛一路追隨着嘉寧落了座,才連忙想起要站起來招呼大家給重要人士敬酒。

包間裡熱熱鬧鬧,就連上菜的小姐報菜名的時候似乎都被感染到,惟獨嘉寧始終蒼白着臉,一言不發,偶爾一擡頭,就看見對面坐在馬錦文身旁的尉遲嘉,他始終用那樣的眼神看着她。

“女鬼,怎麼沒回家?”蕭歡喜歡熱鬧得雜亂無章的格式,這樣的氣氛喧鬧得很皮毛,有點工人制造的刻意味道,說實話,她有點感冒。

“我想出去。”嘉寧端起熱茶,輕唾了一小口,很怪的味道,放下瓷杯,對蕭歡說。

“怎麼悶悶不樂的?放心,你明天死不了。”蕭歡覺得她開始答非所問。

“你陪我?”嘉寧突然問。

“怎麼了?怎麼說話的聲音變得怪怪的?”蕭歡一扭頭,看見她緊緊皺着眉頭,手正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怎麼像個青春期的丫頭,我還沒見過誰疼成你這樣。”她一邊說着,一邊拉着她站了起來。

都說了,這滿當當的熱鬧太刻意,反而假得容易拆散。她們剛一站起來,就都停了下來,都看着她們。

蕭歡的字典裡沒有尷尬二字,她豪氣地說了幾句改天再拼之類的大話,便打算和嘉寧匆匆離席。

“等等。”尉遲嘉忽然站起來,叫住了她們,“讓我送她回去。”

蕭歡覺得那個有莫名潔癖的左嘉寧正反常地緊緊拉住了自己的手。

嘉寧看着他正朝自己走來,緊接着,她感覺有一隻大手緊緊包裹住了她的,如同有股在瞬間甦醒的熱量,正順着他的指間一直滲透進她的血管裡,開始流動。

他拉着她往前走,不顧衆人投來的詫異目光。

她看着他,說,“你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活象我欠了你幾十個億,我還不起。”

他握緊了她的手,笑說,“豈止。別忘了我要贖回我的圍巾,因爲我從來沒忘記過你。”

“不見了,被我弄丟了。”嘉寧冷冷說。她覺得自己已經痊癒的傷口開始不聽話的泛起疼痛,而他卻不懂。

“左嘉寧,你怎麼說話還是這麼惹人生氣?”那個夏天之後,他常常會想到她,然後開始生氣。氣她的失約,更氣她竟然突然消失這麼多年。

而現在,他終於等到她的腳步聲再次在耳邊響起,只有自己知道他究竟有多欣喜。他再也不想維持曾經那個夜晚的等待姿勢,“不過能這樣近距離的和你說話,受氣,我也願意。”

嘉寧扭過脖子,看見他深刻的側臉,還有微微揚起的下巴,那麼熟悉,她動了動脣,說,你有病。

他挑眉,不在意,就這麼握着她的手一直走在飯店的門外,“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把車開來。”

尉遲嘉沒想到等到他過來的時候,她根本沒有等在原地。而他更不會知道,嘉寧離開的時候,眼淚已經滑到了嘴裡,是苦而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