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洪昇捧着一盤子錯落有致的綠玉牌弓着身子對禕徵道。
“就她吧。”禕徵順手將一塊翡翠魚排撂在了銀盤之上,上頭赫然印着凡貴人三個字。
“那奴才這就去知會凡貴人一聲,也好讓她有個準備,這頭一回侍寢,有些個規矩也是要說說的。”洪昇低聲道。
禕徵擺手示意洪昇退下,自顧自又拿起硃筆開始批閱奏章了。
“洪公公來了,主子。”梨香通稟道。
尚仙聞言起身出門迎奉,“不知公公纔來,有何貴幹?”
“奴才給小主兒道喜了,皇上今兒掀了凡貴人您的牌子。”洪昇滿臉堆笑地說道。
赫連芝肜的性子果真是雷厲風行啊,“有勞公公了,小小意思請公公拿去吃茶。”說着瞟了一眼,梨香會意將一封紅包遞給了洪昇。
洪昇隨即又對着尚仙絮絮說了一通規矩之類的,便轉身離開了。見洪昇一離開,梨香便雀躍道:“主子,奴婢替您去採些花兒來浸浴吧,聽聞楊貴妃當年每次在侍寢前就會泡個花瓣澡,泡完之後通體幽香,難怪唐明皇對她恩寵有佳,若是主子也如法炮製,皇上定也會對您愛不釋手的。”
“你這丫頭說這些話倒也不羞,只須採些薰衣草、佛手柑回來就行,另外再吩咐御膳房準備一點洋槐蜜。”尚仙若有所思道。
“好。”梨香不解地看着尚仙,奉命退了出去。
太后的動作果然夠快,有意極速地擢升自己,以圖打壓遜妃,看來她果然深謀遠慮、果狠敢猛,今日侍寢之事便是自己上位的大好時機,萬不得有失啊。正想着,紀夕妍緩緩踏入門來,對着尚仙道:“恭喜妹妹了。”
尚仙這才緩過神來,“姐姐,快坐下。”
夕妍淡淡地又道:“我一看着你門前的紅燈籠,便來給你道喜了,憑妹妹的天姿國色,必能蒙得皇上厚愛,姐姐這裡也就放心了。”
“姐姐,莫要多心了,皇上寵幸於我多半是看在姐姐的面上,尚仙心裡明白,斷不敢忘記,且皇上於我不過是滴點恩露之事,哪比得上皇上對姐姐的恩寵啊,那是無人可比的。”尚仙懇切道。
紀夕妍漸漸展開微蹙的眉頭,感激地看着尚仙,良久,又意識到自己方纔的失態,趕緊道:“妹妹這會兒可有一陣子準備呢,姐姐就不攪擾了,我還要往應姐姐屋裡去呢。”
尚仙與夕妍在門前寒暄別過,望着夕妍遠去的背影,黯然想道:姐姐莫要怪自己,我原是不願與你爭寵的,無奈我們都只是太后的棋子罷了。梨香帶着摘下的花兒回來了,尚仙吩咐她打好熱水,將薰衣草、佛手柑等一一放入浴桶之中,再緩緩加入熱水,蓋上木蓋,又將從御膳房取來的洋槐蜜和水調製好灌進壺裡,再將壺置於大的鐵盅之中,並在鐵盅裡四周澆上熱水,使其暖氣不散。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梨香掀開木蓋,頓時香氣四溢撲面而來,尚仙這才褪盡衣裳,入桶浸浴。待一切準備就緒,洪昇的轎子也已在外等候了。尚仙將洋槐蜜水置於食盒之中,預備提着上路了,洪昇見狀,提高了嗓門道:“請問小主兒食盒之內裝的是何物?按規矩,小主不得帶私物入殿,還是交給奴才保管的好。”
“這是我特意爲皇上調製的蜜水,用來滋養身體抵抗倦意的。”尚仙柔聲道。
“奴才念在貴人是頭一次侍寢的份兒上,不懂規矩也是有的,這蜜水就由奴才先保管下了,至於主子的這份心意奴才必定會通傳給皇上的。”洪昇陰陰說道。
尚仙微有不甘地坐上了轎子。
“起!”
未幾,轎子便停了下來,洪昇掀開了轎簾對尚仙道:“貴人先到後殿稍待片刻,萬歲爺不時就到。”尚仙聽了,福了一禮,獨自往養心殿後室走去。一進入後殿,就聞得一陣幽幽的龍涎香氣飄來,尚仙見四下無人,輕合上了門,解下了硃紅絲絨披風,來到紫荊銅爐邊,用鐵杵挑起爐蓋,從腰封裡取出一包佛手柑的粉塊灑了進去,再將銅爐封好,鎮定自若回坐到龍塌上。
只聽“吱呀”一聲,門漸漸開了,走入一個玉樹臨風的年輕男子,定睛一看正是禕徵。
“朕來晚了。”禕徵開口道。
尚仙心有餘悸,面對禕徵反倒半晌說不出話來。禕徵見狀,自行褪下外衣,坐到尚仙身邊,滿目深情地凝視着她,尚仙則躲閃着禕徵灼熱的目光。
“那日你可是很勇敢的,今日怎麼這般膽怯了,這可不像你的性子啊?”禕徵激道。
“尚仙只是被皇上您的突然闖入嚇了一跳。”尚仙胡謅道。
“這是朕的寢室,怎麼成了闖入,難道朕的樣子很可怕?”禕徵說着將臉湊近了尚仙。
尚仙這才仔細端詳起禕徵來,倒也長得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爽朗清舉,鬢若刀裁,頗具龍章鳳姿。
“皇上自然長得不凡。”尚仙愣愣吐出一句。
“你也很與衆不同,朕也是頭一次見有人侍寢還帶着食盒的?”禕徵笑道。
尚仙心下一緊,正欲開口,卻被禕徵截道:“方纔洪昇提着一食盒,朕問了才知,原來是你預備下的,方纔朕都喝完了,現在身上果真舒暢了不少。”
尚仙見機便道:“皇上日理萬機,尚仙也幫不上什麼,只好做做這些功夫,不如這會子再給皇上鬆鬆筋骨。”
“你倒會這個,難得難得,那朕可得試試。”禕徵驚奇道。說完,尚仙扶着禕徵躺下,蓋上了龍鳳絲繡錦被,自己則側坐在他身旁,在禕徵太陽穴的位置點按着。
“你身上的香味是什麼,與朕以往聞到的大不相同,更爲清新雅緻。”禕徵閉着雙目問道。
“是佛手柑與薰衣草的淡香。”尚仙柔柔說道。
“嗯,朕很喜歡這味道,聞得叫人舒心。”禕徵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不過一盞茶的時候,禕徵果真就如尚仙所願睡熟了。看來這洋槐蜜水和佛手柑果然名不虛傳,雖然這些東西會致人昏睡,但第二天醒來精神卻會出奇得好,想必到了那時候即便是皇上心中有所懷疑,也不忍責怪了吧。至於太后赫連芝肜那裡也給了一個交代,只當我已盡心爲她所用。尚仙替禕徵掖好被角,自己只着褻衣,就着窗邊的帷幔倚睡。
翌日卯時剛至,門外的太監已經在外頭準備入殿替皇帝洗漱更衣了,禕徵聞聲睜開了雙眼,坐起了身子,碰醒了尚仙,兩人四目相對,禕徵尋聲望着門外,啓口道:“你們把東西放下即可,今日不用你們伺候了。”
“是,皇上。”一班奴才齊聲說道。
待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弱下來,禕徵抓着尚仙的手,“你的手怎麼這麼冰涼,你一夜就這麼睡了?”
“想必昨兒皇上身子太乏了,只說了不幾句話,便睡下了,尚仙見皇上睡得香,不忍打擾,所以就這麼和衣睡了一宿。”尚仙說完攏了攏衣袖。
“都是朕不好,害你着了涼,受了一夜的委屈。只是這麼睡了一晚,果然感覺渾身輕快了不少,精神也比往常好了很多。”
“皇上龍體萬全纔是社稷之福,尚仙所做的實在微不足道。卯時已到,還是讓尚仙先替皇上更衣吧。”尚仙恭敬地說道。
“也好,朕晚些會再去找你。”禕徵微笑道。
禕徵走了以後,洪昇就擡着轎子來接尚仙回玉窕宮,一臉諂媚地說道:“貴人一夜辛苦了,奴才特來送主子您回宮。”尚仙雖是早有心理準備,但昨晚確實受了涼,此刻人也確是疲累了不少,幸虧事兒還是辦好了。回到玉窕宮,梨香早早就在門前候着了,尚仙未來得及和夕妍等人說話,便由梨香扶着回了房。
“看主子的樣子,八成是受了風寒了,要不要傳召御醫來瞧瞧。”梨香看着尚仙一臉不適,關切地問道。
“不礙的,只是小事,不必這麼勞師動衆的了,我歇歇就好。”尚仙有氣無力地說道。
“那主子趕緊歇下吧,奴婢這就去煮些薑茶給您祛祛寒氣。”梨香邊扶着尚仙睡下邊說道。
尚仙頷了頷首,就躺下了。本來昨夜就一夜沒睡好,再加上受了涼,尚仙一會兒就睡沉了。等她一覺醒來,卻看到禕徵坐在自己牀前,正緊緊握着自己的手。
“你到底醒了,可把朕急壞了。”禕徵眼睛閃出亮光道。
“這是什麼時辰了?”尚仙半夢半醒道。
“主子,你睡了好久了,這會兒天都黑了。來,先把這碗薑茶喝了吧。”梨香急道。
“太醫都來看過了,說你只是受了風寒,沒有大礙,喝幾幅藥就好了。來,先把這薑茶喝了,乖。”禕徵從梨香手裡搶過了湯碗,端到尚仙面前。
“皇上,我自己來就行了。”尚仙推辭道。
“這都病了,還那麼要強好勝呢,就讓朕餵你吧。”禕徵嗔怪道。
尚仙見推脫不了,只好彆彆扭扭地喝下了薑茶。又對着禕徵道:“皇上該用晚膳了吧,可不能耽誤了,風寒乃是會傳人的,皇上也要當心纔好,還是讓梨香再給您煮一碗薑茶喝下,以防萬一的好。”
“自己都病着,倒會替別人擔心,朕聽你的,回宮處理奏章了,你好好休息,明兒朕再來看你。”禕徵在尚仙鼻子上颳了一下道。
“奴婢送皇上。”梨香恭敬道。
望着禕徵的背影,尚仙有了一刻的恍惚,眼前的這個男子心裡是這般記掛着自己的,又是這般溫柔深情,昔日他也曾那樣寵愛過長姐至如,可爲何最後沒能保護好她,就這樣地白白去了。他的愛終是可望不可及的,也許正是禍端的開始。眼下最重要的還是長姐,其他的事一概不重要。
尚仙一病十多日,禕徵除了日日來玉窈宮探望她之外,均獨自一人宿在養心殿,沒有召幸任何嬪妃,宮裡頓時議論紛紛。這日,尚仙的病大好了,正在園中賞花,禕徵又來看她了。
“纔剛好了,又站在這風口裡,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啊。”禕徵帶着洪昇等人遠遠走來。
“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尚仙依禮說道。
“今日朕可是來給你道喜的,恭賀你大病初癒了。”禕徵笑說道。
“道喜?”尚仙不解道。
禕徵給洪昇使了個眼色,洪昇立刻會意打開聖旨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擢升凡尚仙爲正五品仙嬪,欽此。”
“這事恐怕不和體統,請皇上收回成命。”尚仙懇切道。
“朕說使得就使得,況且此事也是太后恩允了的,你且好好受了吧。”禕徵正色道。
“若皇上執意如此,尚仙也唯有從命,只是仙嬪這封號太過招搖,實在不好,不如改爲燦嬪,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尚仙又道。
“罷了,反正橫豎你都是朕的仙兒,封號之事就依着你吧。”禕徵含笑道。
“玉窕宮可還好,要不要另封你一處?”禕徵柔聲道。
“此處極好,不必再勞師動衆的了。”尚仙溫然說道。
說完,禕徵拉着尚仙回了房,梨香上完了茶便知趣退下了。禕徵拉住尚仙的手,柔聲說道:“朕今晚在承乾宮等你。”
尚仙微微一怔,轉而又道:“尚仙的病還沒盡好,怕不能侍候皇上您,且這段日子您日日來看我,對宮裡的各位姐姐多有冷落,但說這夕妍姐姐就好一陣子沒看見您了,她素來對我極好,皇上該去瞧瞧她了;還有那遜妃娘娘,禁足的日子好容易捱過去了,您也該念及往日的情份去寬解寬解她,可不能叫外人都誤解是我一個人獨佔了皇上啊。”
“難爲你想得周到,說的話也在理,只是你要相信朕心裡確是更偏愛你些的。”禕徵一把將尚仙摟進了懷裡。
是夜,禕徵果真翻了夕妍的牌子。
第二日,尚仙早早梳妝好去壽寧宮面見太后。太后此刻正念完經在園中散步。
“你的病可好了?”太后不緩不急道。
“都好了。”
“皇上可是提及很是喜歡你啊,以你的姿貌取悅於聖上,我是不懷疑的,但聽聞侍寢當夜,皇兒對太監們的叫應置若罔聞、理都不理,可見你確有不凡之處啊,可是在這宮裡只要你一拔尖,多少雙眼睛裡就都容不得你了,還好你懂得平息衆怒,勸誡皇上雨露均沾,堵住了悠悠之口。是個機警伶俐的,哀家果然沒有看錯人。”太后漫不經心道。
“尚仙資質蠢鈍,難及太后之萬一,但憑太后吩咐,以求在宮中立足。”尚仙謹慎地說道。
“你明白就好。聽聞你還拂了皇上的意思,把封號改成了燦嬪,這又是爲何呀?”太后故作不解狀。
“尚仙自知身份不過區區一個嬪妾,仙嬪的封號太過招搖,恐惹衆怒,且敬佛得道者方能成仙,而尚仙只是凡夫俗子,雖微有瑩光卻也得經過好一番的火煉。”尚仙早有準備地答道。
“你倒知道剛者易折的道理,總算沒辜負我的一番心意,是個有用的,能成大事。”太后嘴角凝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走出了太后殿,尚仙覺得背脊發涼,不知自己是否已經取得赫連芝肜的信任,但是若要在這宮裡走下去,就得屈服於她的羽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