遜妃爲禕徵扣完朝服上的最後一粒釦子,正色道:“臣妾有一事還望皇上成全。”
“有事就說嘛,犯不着這麼嚴肅的樣子。”禕徵不解地說。
遜妃整了整龍袍,“臣妾想請皇上移步去夕妍妹妹那裡坐坐。”
“你們姐妹倆感情好,就把朕拿去送人情啊?”禕徵玩笑道。
遜妃聞言笑了笑,從背後抱住了禕徵,將臉緊緊貼了上去,柔聲說“昨兒,夕妍妹妹來關雎宮並非是爲了我,而是爲了想看皇上。臣妾發現妹妹只有在看着皇上的時候,眼神纔是活的,皇上一走妹妹的眼神就一下子黯然了。”
禕徵聽了一半,轉過身將曳嬈摟進了懷裡,“你覺得她可憐,所以心疼了,就讓朕去替你安撫她。”
遜妃輕推開禕徵的懷抱,搖了搖頭道,“臣妾心疼的是她的眼神,沒有人比臣妾更熟悉那種眼神,因爲我對此有着相同的體念,昨天看到妹妹立在門口,那種沒落的心傷,我就想到了自己,若是當時是我站在門口,會是一種怎麼樣的心緒?”
禕徵見遜妃的眼角微微發潮,就溫柔地用絲帕爲她揉拭,“朕明白了。”
“不,皇上不明白。臣妾並不是想樹碑立傳,讓外人誇獎自己所謂的大度和賢德,那或許是皇后更該承擔的義務,我不過是將心比心,因爲妹妹和臣妾一樣深愛着皇上,所以我比別人更懂得她的不易,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臣妾入宮的時日比起妹妹早了不少,換言之,我得到的寵愛也多於妹妹,加上這段日子,臣妾也更是領悟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妹妹性子沉靜,根本不敢向皇上有所祈求,可皇上也該念及往日的情分和含晴公主,去看看妹妹吧。”遜妃一字一句道。
禕徵聞言,不禁嘆息:“朕負了你,也負了夕妍啊。你的一番肺腑,朕讀懂了,嬈兒,朕再不讓你傷心了,朕答應今晚就去看夕妍,爲了朕與她昔日的情誼,也爲了你的一片苦心。”
“臣妾已經很知足了,只要皇上心裡有一個小小角落屬於我,就夠了。”遜妃溫言說道。
這天清早,禕徵從玉窕宮出來,途經吹碧湖之時,聽到有嘩嘩的水聲在響,便走過去一看究竟。只見有一名女子,側着身子正在湖邊洗着裙角,身邊還撒落着一大把梅花,模樣好不狼狽。禕徵沒有上去打擾,只是在邊上靜靜看着她,懊惱地嘟噥了幾句,卻又聽不真切到底說的什麼,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剛說什麼呢?”
那女子聽見有人問話,趕緊背過身子,壯着膽子道,“你是哪個宮的,不去好好辦差,來管本姑娘的閒事,等我回了皇后娘娘,仔細揭了你的皮。”
“姑娘莫要生氣,我路過此地,看到姑娘在湖邊這番忙亂,只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禕徵依舊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
那女子聽得這話,也意識到自己方纔的失狀,慌忙地說道,“我不過是奉娘娘的命令,來採幾束梅花回去,路過這吹碧湖,覺得景緻不錯在此賞賞景罷了。”
“原來如此,那敢問姑娘芳名啊?”
“哪裡來的小太監,這麼不知道分寸,皇后娘娘宮裡的人也是你打聽的嘛?”那女子惱了。
洪昇取來禕徵的斗篷,聞得這話,正欲上前治那女子的罪,卻被禕徵制止了,“別嚇着她,朕自己下去。”
還沒等禕徵到湖邊,那姑娘就已經拿着梅花跑開了,禕徵想要追上去,卻被洪昇提醒道,“皇上,該上朝了。”禕徵只得披上了金黃緞面斗篷,心有不甘地離去了。
裕錦宮。
“皇上今兒怎麼來得這麼早?”皇后邊說邊替禕徵解下斗篷。
“朕想初爲,就迫不及待來看看。”禕徵說着便四處張望開了。
“可不是嘛,皇上一下朝就急得往娘娘這裡趕。”洪昇陪着笑道。
“臣妾還當是出了什麼急事兒了呢,綠蕪,快讓奶孃把大皇子給抱來。”皇后命令道。
“知道了,娘娘。”禕徵的眼神在綠蕪臉上停留了片刻就移開了。
“怎麼沒人給朕端茶來啊,朕都來了半天了。”
“臣妾一時倒把這事給忘了,映霞,上茶。”皇后對着門外的宮女道。
映霞端來了茶水,怯生生地低頭道:“皇上,請用茶。”
“朕又沒怪罪於你,怕什麼,擡起頭來。”
待映霞緩緩擡起頭來之後,禕徵眼神裡露出一抹失落,洪昇察覺後忙道,“下去吧。”
奶孃把初爲給抱來了,禕徵逗弄了一番道,“朕的爲兒又沉了,什麼時候能叫聲爹來聽聽呀。”
“皇上,這不是着急的事兒,這孩子說話怎麼也得等滿歲,不信您問問奶孃。”皇后笑着道。
“皇上,皇后娘娘說的對,一般的孩子都等到一歲左右才能說話呢,不過再說幾個月,小皇子就能說些簡單的詞兒了,說不定那時候就能叫您爹了。”奶孃解釋道。
“哇~~~”初爲突然哭鬧起來。
“皇兒他怎麼了?”禕徵緊張道。
“沒事兒,爲兒怕是餓了。”皇后說完,示意奶孃帶着孩子下去。
洪昇上前道,“皇上今日午膳可是在皇后娘娘這裡用?”
“嗯,朕自然是和曼柔一塊兒進膳。”禕徵拉住皇后的手說道。
“那奴才就先去御膳房打點一下。”洪昇轉身欲走,卻被皇后攔住,“既然皇上要在臣妾這裡用膳,那今天臣妾就做點拿手小菜給皇上嚐嚐,就請洪公公陪本宮去御膳所挑些食材吧。”
禕徵聽了這話,立刻來了精神,“曼柔的手藝向來是好的,朕只是聽聽,都覺得肚子已經餓極了。”
“皇后娘娘請。”洪昇朝門外擺了擺手。
出了裕錦宮,皇后臉色微變,直言不諱道:“皇上今天的樣子有些反常,公公可知道其中的緣故?”
洪昇微微笑道:“皇后娘娘果然心細如塵,皇上今天的確有些心事。”
“心事,什麼心事?你快快道來。”曼柔急急地問道。
洪昇壓低了聲音悄聲說,“奴才不敢欺瞞娘娘,事情是這樣的,今日一早兒,皇上在上朝的路上,在吹碧湖識得一女子,過目難忘,可惜那女子一直背對着皇上,看不清晰模樣,只能認得身形和她的聲音。”
“這與皇上來裕錦宮有何關係?”皇后顯然沒聽明白。
洪昇悠悠又道:“此事的各中周折,奴才也不能盡知,只聽得一耳朵,那女子自稱是皇后娘娘宮裡頭的人。”
曼柔聽後,蹙眉道:“是本宮的人?”仔細回想裕錦宮裡的奴婢平日的品行,卻也料想不出是誰敢做出這等事兒來,方又聯繫起適才禕徵的一舉一動,倒像是如同洪昇所說的那樣。
“不過奴才卻不這麼看。”洪昇肯定地說道。
“公公,有何高見?”皇后疑惑地看着洪昇。
洪昇拿出一方絲帕來,“娘娘請看,這是那個丫頭走時有意遺落的,上面繡的可是浣衣局的記認呢。”
皇后拿了過來細細看了看,確是浣衣局的圖案沒錯,略鬆了一口氣,好在自己宮內的宮女尚算本分,又頗有深意地看着洪昇,“公公何故不將此物交給皇上?少不得討了皇上的歡心,也省得皇上在本宮那兒到處尋覓了。”
“可灑家覺得交給皇后娘娘才最爲穩妥,畢竟皇后娘娘纔是這後宮的正主兒,區區一個小丫頭,怎麼和您相提並論呢?”洪昇揣着一臉的笑,將那帕子呈給了皇后。
皇后將帕子收了起來,“公公的這份忠心,本宮記下了。”
回到裕錦宮,皇后做了一桌的珍饈美味,禕徵雖然嘴上直說好,卻也沒見吃下多少,皇后溫和地與之說笑,並未點破,保持着一貫的端雅。飯畢,無功而返的禕徵失落地離開了,而早已洞悉這一切的皇后,幽幽地望着他離開的背影,將那方絲帕投進了碳爐裡。
走到半路,禕徵停下了腳步,洪昇上前問道,“萬歲爺,怎麼不走了?”
“朕不知道該去何處好。”禕徵嘆了口氣道。
“依奴才之見,皇上不妨去太后那兒走走,散散心。”洪昇輕描淡寫地說。
禕徵頷首,“也好,朕也好一陣子沒去給母后請安了。”
壽寧宮門口。一個女子疾步從禕徵晃過。
“站住,大膽,見到皇上不行禮,還敢直行。”洪昇大聲斥責道。
那女子連忙轉過身來,“奴婢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禕徵聞聲只覺得耳熟,再看其穿着,分明就是早上那名女子,“快起來吧。”
“謝皇上,奴婢告退。”那女子站起來,卻低着頭道。
“慢着,皇上還沒發話,誰准許你走了。”洪昇嚴厲道。
禕徵卻白了洪昇一眼,又對那女子道,“姑娘,不記得在下了?今天清晨,你還與朕一同說過話呢?”
那女子只淡淡道,“奴婢今日清晨並未得見皇上,皇上定是認錯了人。”
“怎麼會呢?朕沒有認錯,你把頭擡起來說話。”
那女子緩緩把頭擡起,眼神異常凌厲地瞪着禕徵,“奴婢今日清晨並未得見皇上,皇上定是認錯了人,奴婢先行告退了。”說完,便自顧自地走了。
洪昇知趣地沒有上前攔阻,“皇上,進去吧。”
禕徵回頭又看了看剛纔那個丫頭,方纔的那個眼神似曾相識,早上是那麼小家碧玉,灑脫可愛,這會兒就變得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一個名字在他的腦海裡一嘯而過——尚仙,沒錯就是那個對別人熱情如火,對自己又堅若磐石的凡尚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