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方纔去敬事房問過了,皇上這十多天都是和遜妃娘娘在一塊兒,並且每每還夜宿在關雎宮裡。”翠慈緩緩說道。
太后聞言依舊漫不經心地撥弄着琳琅護指,“看來徴兒到底是個念舊情的孩子呀。”
“聽說皇上是因着遜妃娘娘所做的消梅圖,感動不已,因而復寵了娘娘。”翠慈又娓娓說道。
“畫梅?一向胸無點墨的遜妃好端端地怎麼就轉了性了,好起了這書畫來了,難不成是那驕橫跋扈的楊玉環當煩了,想改做清高自傲的梅妃?依哀家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皇后那邊最近可有什麼動靜?”
“回太后的話,皇上倒是常常和皇后一起用膳,但卻從不在裕錦宮留宿。”
“皇后自然是溫良儉讓樣樣好,卻也敵不過色衰而愛馳的宿命。”太后淡淡一笑道,轉而又問:“那個丫頭怎麼樣了?”
“自從上次的改革之後,如今浣衣局上下都很喜歡她;而御膳房那邊,皇上也吩咐了只要姑娘負責每日的宵夜,其他的雜務不必沾手,凡事還有憐翹那個丫頭看着呢,太后您就放心吧。”翠慈回答道。
太后聽後點了點頭,緩緩從座椅上站起身來,“這仙丫頭素來就是個伶俐能幹的,可惜未能爲哀家所用,不過哀家還是挺佩服這孩子,只是千般好萬般好,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心慈手軟。至於遜妃那丫頭,哀家一向當她是隻沒牙的紙老虎,如今經過了幾番的磨鍊,她也羽翼漸豐了,再加上一個素來狡黠如九尾狐一般的皇后,偏偏上天又讓她不死,看來哀家往後的日子可是不愁寂寞咯。”
太后往鸚鵡籠子裡撒了些吃食“這場宮闈女人間的競逐遊戲可是越來越有趣了。”
“有趣,有趣!”鸚鵡張着紅色的小嘴尖聲叫道。
關雎宮內。
禕徴畫完最後一筆,“嬈兒,你看朕的畫如何呀?”
“自然是好過臣妾了,這樣一比,嬈兒的筆法就顯得太過稚嫩了。”遜妃噘着嘴道。
“朕就說嬈兒的畫纔是獨樹一幟、別具一格呢。”禕徴摟着遜妃道。
遜妃端詳着月白錦袍上的梅花,似又想起了什麼,“這袍子上的梅花有了,可是臣妾覺得還欠缺幾分詩意。”
“愛妃還真是夠貪心的,還想要朕的墨寶呢?那嬈兒說說題那幾句詩好?”
遜妃開始思索,“已見寒梅發,復聞啼鳥聲。心心視春草,畏向玉階生。”
“愛妃喜歡王維?”禕徴欲提筆,卻被遜妃截住,“還是不好,要不換崔道融的,‘數萼初含雪,孤標畫本難。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橫笛和愁聽,斜技依病看。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這首詩愛妃也讀過?”禕徴驚奇道。
遜妃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怕是字多了,又破壞了錦袍的美感了。”
禕徴無奈地搖頭,“那愛妃說說該如何是好?”
“寒水一瓶春數枝,清香不減小溪時。橫斜竹底無人見,莫與微雲淡月知。”或是“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這兩首皇上選一首吧,臣妾實在很難抉擇了。”遜妃故作無奈地道。
“這段日子愛妃真是讀了不少的詩句啊,都怪朕冷落了你,”禕徴頗爲動情地看着遜妃,“依朕看,這些詩句都不好,朕倒是喜歡‘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朕看見愛妃時的心境就如同這詩句一般,如癡如醉,嬈兒就是朕心上的一枝香梅。”
“皇上又取笑臣妾。”遜妃聽了嬌羞地笑說道。
禕徴則將這兩句詩題在了錦袍之上,而後蓋上了印鑑。“愛妃趕緊穿上,讓朕瞧瞧。”
“這衣服上的墨漬還沒幹呢?”遜妃不好意思地推脫道。
“這裡就你我二人,不必害羞。”禕徴說完將袍子披在了遜妃的身上,“朕的嬈兒真是美人,朕也覺得像是少了點什麼?”
遜妃不解地看着禕徴,只見他拿起硃砂筆在遜妃額上畫了起來,兩人都專注得很,絲毫沒有留意到站在門口已有多時的紀夕妍。
遜妃瞥眼看見了,忙道:“妍夫人好。”
“夕妍來了,怎麼也沒人通報一聲?”禕徴有些尷尬地說道。
“皇上您不記得了,方纔不是您把奴才們都給支開了,說是不讓打擾的。”遜妃在禕徴耳邊悄聲說道。
“看來我是來的不湊巧了,那我這就回去。”夕妍只得淡淡地說道。
“娘娘難得來,怎麼好不喝杯茶就走啊,我這就去泡茶。”遜妃親熱地對夕妍說完,便走了出去。
夕妍不好拒絕地走了進去。“你快坐吧,含晴可還好吧,朕有陣子沒見着她了?”
眼前的這個男人,方纔正與別的女人歡愉,這會兒又能和自己言談自如了,好不容易說句話,卻也只是提及了孩子,夕妍心下不無感傷,臉上卻不得不陪笑:“撫撫很好,可是沉了不少,都快抱不了她了。”
“你自己也小心着點身子,這天氣可是冷多了。”這句且算是關心吧,這天哪裡及得上自己的心寒,夕妍忍不住地想着。
“娘娘茶來了。”遜妃端着茶走了進來。
禕徴看着遜妃的樣子趕忙去扶,“讓宮女送來不就得了,偏你還自己動手,也不怕燙着了。”
“皇上,哪會那麼容易傷着,您這樣倒叫娘娘在一旁笑話臣妾了。”
夕妍只是在一旁喝茶,並不說話。
“嬈兒,朕的茶呢?”禕徴問道。
“適才急着給娘娘泡茶,就忘了皇上了,時辰也不早了,皇上不如去皇后娘娘那裡用膳,那兒必定少不了香茶,也正好去看看大皇子啊,我和娘娘好久沒說體己話了,皇上在這兒我們也不自在。”遜妃笑說道。
“愛妃倒是趕起朕來了,也罷也罷,你們姐妹就好好敘敘吧,朕晚些再過來就是了。”禕徴說完便走了。
“臣妾恭送皇上。”夕妍、曳嬈二人齊齊說道。
“娘娘若是不嫌棄,今日就在關雎宮用膳吧。”遜妃溫和地說道。
“姐姐快別這麼叫我了,倒是折殺了我了,還是請叫我妹妹吧。”
“如今娘娘的身份比我高,這祖宗規矩還是不得壞咯的。”
“這裡也只有你我二人,姐姐還是別這麼叫了,不然妹妹只好走了。”夕妍着急道。
“既然妹妹這麼說,我遵命就是了。”遜妃說完福了一福。
夕妍這才注意起遜妃身上的錦袍,“姐姐這件衣裳倒是極爲雅緻的,雖然只是淡淡的月白色,配上着寒梅和詩句,卻是極好看的,比起那刺繡來得很隨意自然。”
遜妃見夕妍喜歡,就拖了下來,披在了她的身上,“妹妹穿着才真叫一個美呢,哪裡看得出是做了孃的人,分明是青春少艾嘛?”
夕妍細細看了這衣裳,瞥見了禕徴的印鑑,忙脫了下來,“這是皇上賜給姐姐,可別叫我弄髒了。”
“不礙的,不過是件衣裳罷了,妹妹喜歡儘管拿去,改日讓皇上再畫一件便是了。”遜妃雲淡風輕的口吻裡無不流露出傲人的自信。
“這衣服還是姐姐穿着更合適。”夕妍婉言回絕道。
此時,宮女們送來了膳食,姐妹二人對坐於桌前,“妹妹,我們進膳吧。”
夕妍夾了一塊櫻桃肉放在遜妃碗裡,卻聽遜妃說道,“妹妹有心了,還記得我愛吃的東西呢。咦,妹妹的簪子瞧得眼熟,我像是有個和這一模一樣的。”
說着就取來一個寶匣,拿出了一個金縷鑲玉的簪子來,夕妍細細一看,確實和自己的這個別無二致,連花紋大小都沒有差池,見夕妍吃驚的模樣,遜妃又說道:“看來咱們姐妹還真是有緣分呢,回想起來這個鐲子還是我剛入宮那會兒,太后賞賜給我的呢,要不是今日妹妹帶着,姐姐還真是想不起來呢。“
夕妍想起太后送給自己時竟然說,這是她的嫁妝,雖然算不上是極好的首飾,但也是找了巧匠特意所做的,世上絕無僅有的。沒想到倒在遜妃這裡,撞見了個一模一樣的,臉上不由地顯出些許窘迫來。
遜妃見夕妍有些不自在,便趁熱打鐵道:“妹妹改日過來,記得帶上含晴,我這個當姨娘的還挺想她的,有空常來串串門纔好,我最近還常常想起妹妹剛進宮的樣子,那時候我們天天在一塊兒,形影不離,如今妹妹都當了娘了,晉了夫人,咱們姐妹倒像是生疏了,有時候想想,真是懷念那段日子啊!”遜妃說着說着,溼了眼角。
“姐姐,妹妹從未忘記您當日對我的恩德,若沒有你的提攜,哪來今天的我啊?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做一對形影不離好姐妹,好嗎?”夕妍緊緊握住遜妃的手說道。她心裡自然明白遜妃之前話語裡的弦外之音,太后只會利用對自己有價值的人,但同時就得永遠順從於她,縱然如同尚仙那般聰明的女子,也終是敵不過太后,落到眼下的景況,而尚仙又得到了什麼呢?與其聽命於太后,得些虛無的名利,不若靠攏夕妍,換些皇上的清憐淺愛來得實在。夕妍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曾經柔順純良的女子,眼下也變得這麼善於謀算了,她覺得自己有些面目可憎,自問道:究竟是她自己變了?還是這宮廷的日子教會了她如何生存?
遜妃見夕妍一點就透,便也不再遮掩地說道,“這宮裡多少金銀都不稀罕,珍貴的是能抓住皇上的心,妹妹說可對?”
“姐姐說的正是,皇上畢竟大了,有自己的主見,太后也不能左右皇上的心思啊。”夕妍迎合道。
“姑娘怎麼好好的做起紙鳶來了?“憐翹拿着蠟燭來到尚仙身邊道。
尚仙被問得不好意思,“不過有次和霜兒提了那麼一句,她就惦記上了。”
“姑娘的手就是巧,好像這天底下就沒有姑娘不會做的。”
“哪有你說得那麼玄乎?”
“說到玄乎,我告訴姑娘一件事,保管姑娘叫玄乎呢?”
“什麼事兒,神神秘秘的?”
“那遜妃娘娘啊,皇上原本好久沒有搭理她了,可最近卻日日臨幸關雎宮呢,還有那遜妃娘娘原本最喜歡的是合歡花,如今送來的衣服卻件件都換成了梅花圖案的了,上面也沒有半點合歡花的氣味了,您說玄乎不玄乎?”
尚仙聽到合歡花,手裡停了下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如今這節氣哪裡還有合歡花,寒梅倒是處處,主子們的性子常常會變的,許是聞久了合歡厭煩了,喜歡了別的花卉也不奇怪啊。”尚仙嘴上雖是這麼說,但心裡卻有些高興,因爲遜妃聽從了自己的勸告,也因爲禕衡又少了一份威脅。